一世红楼

　　佑元三十六年，是很微妙的一年。

　　这一年，二皇子、三皇子封郡王了。四皇子、五皇子年纪尚幼些，只封了个贝勒。至于其他皇子，实在太小，还不能领爵位干差事。

　　也是这一年，皇太孙真正的被皇帝推到了众位大臣的面前。原本皇太孙参政，靠的不过是他那死去的太子爹的继承人身份才能站在朝堂上发表意见的。现在，皇帝居然直接宣布了，皇太孙就是自己的第一号继承人，地位堪比太子。这说明什么啊，说明老皇帝一嗝屁，皇位妥妥的就是司徒宏彦的了。大臣们基本上也不用站队了。为嘛？皇帝看着就像是要归天找儿子的模样，指不定没几年就呜呼哀哉了呢！

　　不过，这让很多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你说皇帝要是真心扶持自家孙子，那为什么还给其他皇子添了助力，抬高了身价。可你要说，皇帝不是真心的，尼玛，这也说不过去啊，这宣布继承人又不是今天吃肉包子，明天吃菜包子这么随意的事情，基本上没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发生，那是不太会剥夺继承人的继承权力的，尤其是在这个万众瞩目的皇家。

　　所以，皇帝一定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众多大臣在心中默默想到。

　　还有一件事情让大家很纠结——林如海回朝了。其实，林如海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不就是五代列侯功勋的后人，书香世家林家家主，十七岁的探花郎，皇太孙的教书师傅，额——还有——先太子爷的姘头嘛……这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嘛！

　　可是，林如海还就是个让人忽视不得的人物。七年多前，“受了情伤”的林如海一气之下到江南为官；短短数年，端了不少的前朝世家，可以这么说，在南方那一片的世家，基本上已经和世界say goodbye了。话说千年世家、百年王朝，纵使成为世家是许多人的目标，但是，在皇族的眼中，世家还真是——眼中钉肉中刺，整天膈应得吃不好饭。所以面上看着温温吞吞、一副斯文小白脸的林如海，真的是为国为朝立了大功的。皇帝为了嘉奖这位传说中“暗恋自己儿子，卖力为自己服务”的好骚年，大手一挥，直接恢复了林家的爵位。林大人升级成了林侯爷。

　　林侯爷得了爵位，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回家，开了祠堂，焚香祷告祖先，然后又给自家老娘多添了一炷香。

　　说起林老夫人，林如海不得不说一句“佩服”。因为大概真有母子连心这回事吧，自从他成了林如海，这林老夫人是有多客气就对他多客气。除了希望他将来能好好上进，最好能再次封侯以外，她居然一个要求也没有。就连很多人眼中“传宗接代”这么大的事情，林老夫人也没提过一句。若不是林老夫人死前那个释然的眼神，林如海还真以为这林老夫人是知道自家儿子可能是个某方面障碍的男人。如今，成了侯爷，林如海不是为了林氏全族，为了林老夫人，他也该告知一声。

　　在林如海的心里面，何姣娘是个奇女子，因为这样八面玲珑的女人就是在末世也是能混的风生水起，成为一朵优质的霸王花！但是，现在，林如海有种“姑娘，不是说好了，咱们不开玩笑，嘤嘤嘤嘤——”的感觉。

　　“你说，我表兄苏执安是当初参与行刺太子的其中一个？”林如海很想不顾仪态的挖挖自己的耳朵。这开的是什么玩笑！？

　　何姣娘微微一笑，并不急着反驳，等到林如海能听进话了，她才慢条斯理的开口，“侯爷，也别吃惊。奴家知道您和苏大人关系密切，但是苏大人和三皇子、西宁郡王密谋的事情，是奴家亲眼看见的。奴家感对天发誓，若有虚言就让奴家生生世世沦落风尘。”思维顺畅不打结，言语逻辑有条理，感情真挚很强烈。

　　你发4，我也会啊，你看这么发，这么发！（林如海心中的小人伸出手，比了一个4）大姐啊，实在是，你说的东西太匪夷所思了啊喂！！！

　　林如海想起苏执安谈起太子时的明媚中带着蛋蛋忧桑的小清新模样。他是不会看错的，苏执安真的是对太子情根深种。

　　“大人，真的！”何姣娘见林如海并不相信的样子，有些着急道，“三皇子和苏大人是那种关系……奴家……亲眼见过……他们……他们……”说到最后，何姣娘也有些羞涩，毕竟在怎么心狠手辣她也不过是个双十年华、未经人事的女子。

　　林如海忽的脑中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头绪。他安抚的看了一眼何姣娘，沉声道，“这事情你先放在肚子里。谁也别说出去。”林如海目光晦暗，语气中不乏警告之意。何姣娘抿着嘴，很识时务的点点头。

　　事情出来了，总是要问问当事人的。林如海一转身就进酒铺子。百年老店，专职卖酒，苏某人的最爱。苏执安在灌酒，没错，不是喝，是灌。那种颓废的样子，林如海看了，一瞬间火气就上来了。

　　“你这是在为害死老情人内疚吗？”林如海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我惩罚自己”的矫情举动。

　　事情做错了就改，改不了就弥补，弥补不了，那就去死好了。哪来的这么多矫情样儿！能多活两年吗，矫情兄？

　　“老情人？哈哈……哈……哈哈哈……”苏执安笑得疯癫，他举着酒壶，目光悲怆，“他只是把我当朋友，当下属，他心里哪里有我？情人……哈哈……真是……太让人羡慕了……哈哈哈……”话说着说着，渐渐有了呜咽的声音。“我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真的。我那天，那天是喝了酒，被三皇子带了回去……何姣娘一直在三皇子的府里，她看见我和……事情——我怕她告诉太子，所以临时换了接头的地点……我没想到，会害死他啊……我真的没想到啊……我只是想当面和他说清楚……只是这样……这样而已啊……我没想到……”

　　苏执安又哭又笑，手舞足蹈的，行为越加的没有章法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醉死了一般，如同一滩烂泥趴在了地上。

　　林如海抬了抬手，似乎想扶他，犹豫了几分后，又放下了手。他低着头，背对着厢房的门，低声说，“他已经……这样了，你放过他吗？”

　　门外司徒宏彦的身影显现了出来。脸色阴郁，他目光沉沉的看着趴在地上烂醉如泥的人，须臾，他呼出一口气，“他不是罪魁祸首……看在他……就这样吧……”

　　司徒宏彦无声无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了。林如海看看门外，又看看门里，也叹了一口气，最终只是吩咐小厮看着苏执安，然后等他醒了就送他回去。

　　苏执安趴在地上，似无知觉，只是眼角有一滴滴清泪漫了出来。

　　回了皇宫的司徒宏彦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三日。出来时，林如海明显感觉这人似乎又变了一些。

　　“司徒宏彦，”林如海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凝重，“你看看你这样子，不人不鬼的，去庙里沾沾佛气吧。”

　　司徒宏彦抬眼，面无表情，“要去庙里赎罪的，不是我。”

　　说完，就是一副老子好悲惨，老子无所谓，老子拒绝和外界交流的样子。

　　林如海简直要被他那种态度气笑了，一个巴掌从天而降盖着某人的头顶，“司徒宏彦你是三岁的小孩吗？不就是死了个爹吗？都这么7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一点长进也没有？上辈子活到狗肚子里了吗？”

　　“死了个爹？你说的很容易啊！”司徒宏彦情绪激动了，“那是我爹，什么叫死了个爹？”

　　这情绪不对啊……林如海心思微动，心中的小人摸摸下巴，小徒弟你有木有觉得你最近的人设OOC了。这么易怒易暴的，一下子阴郁，一下子暴躁的，好像狂犬病晚期哦……真可疑……

　　而司徒宏彦还在语气激烈的说着，“你要是像我一样死了爹，你还像现在这样冷静吗？”

　　卧槽，太欠扁了！手痒痒，忍不住啊！

　　“我爹死没死，你知道啊？”林如海忽的冷下了脸，“你见过自己意气风发的老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自己原来生意场上的对手，只是为了给儿子求个馒头吗？你见过自己老爹被人打断了腿，还会爬回来对着你笑，怕你担心的模样吗？你知道亲手割下染上丧尸毒的亲爹的脑袋是什么滋味儿吗？你知道当你知道死了爹是自己娘亲设计的，这是什么感觉吗？”

　　特么的，好像没死过爹就丢脸一样的！告诉你，他爹比你那太子爹好多了！！！

　　林如海嗤笑着，眼中是轻慢不屑，“皇家无父子，争权夺势本就是要死人的。再说了，你爹又不是死在亲人的背叛下，又不是受尽了屈辱死的，你有什么好这么苦大仇深的？三皇子或许真的害死了你爹，但那又怎样呢？前世这爹没死不还是没坐上皇位吗？还有。皇帝对你爹不好吗？作为皇帝，有疑心病，真不要太正常啊！皇家父杀子，难道很少见吗？”

　　你知道武则天大大弄死了多少孩子吗？那些孩子里十个有九个都还是她生的呢！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看看现在的皇帝，他难道不在自责吗？他已经少了一个儿子，你一定要他所有儿子都消失了，才能算是赎罪了吗？宏彦，作为皇帝，作为爷爷，他已经很好了……真的……”

　　像你你这么个操/蛋、拽的二五八万的孙子，搁在现代社会，那也是能盖麻袋，做一顿的货色！人皇帝还天天对你赔笑脸，你多大脸？！

　　“恨天恨地的，他们都欠你的吗？只准你对人家下手，就不准人家耍手段对付你吗？”林如海声音依然是讽刺满满，“护不住身边的人，那不是就因为你自己弱吗？只会怨天怨地，什么样子？就这样你就想做皇帝？你爹以前就是这么教你的？”

　　你打我我打你，这不是很自然的吗？要是一不小心把你弄死了，呵呵，不好意思，手滑，你运气真背！

　　“司徒宏彦，好好想清楚你想要的？想清楚谁是你的仇人，不要像疯狗一样，胡乱攀咬别人！”

　　三皇子和西宁郡王或许是动了手，死了活该，但是其他人呢？二皇子的事，真不是你设计的吗？四皇子如今一副爹嫌娘不爱的样子，又是为什么？就因为他嫉妒过你爹得宠，他就该受到责难吗？还有皇帝，他的伤心是假的吗？

　　一席话如同当头棒喝，把司徒宏彦震得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他无措的望着林如海，颤抖着，咧咧嘴，第一次表现的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老师，我、我魔怔了……我原本，原本……”司徒宏彦一下子钻了牛角尖，现在终于有钻出来的苗头了。

　　林如海挑挑眉，很有兴趣的看着难得惊慌失措的司徒宏彦。

　　“我不知道是怎么了，”司徒宏彦忽然语气稳下来了，脸色慢慢的平静下来，终于有了一种“今天把脑子带出门了”的样子，“我最近好像有些失控……”好像被什么控制了一样……变得偏激、暴躁起来了……司徒宏彦眼中的迷雾终于散开了。那双眼睛又开始若一潭深水，莫测起来。

　　林如海见他终于清醒了，心中大安，一块石头落地，总算是把这祖宗给唬住了。在这么下去，指不定就成为一个脑子聪明、思想偏激、容易走偏道的昏君了。这可要不得，要不得……难得遇到一个没有丧失，没有铺天盖地绝望的世界，纵使他不想也不必成为救世主，但是，能让这里的人过的好一点，那就尽量好一点吧……

　　神智高度清醒的司徒宏彦露出疏朗的笑容，他抬起手，“老师，看着我成为一个好皇帝吧！我一定会做到的！”

　　林如海勾勾唇，伸手握拳，轻轻在他手心敲了一记。“这才是我认识的林如海啊！”他笑，臭小子，你就等着当皇帝吧！

　　“不过，报仇还是要报的。”司徒宏彦呲呲嘴，嘴边漫出一丝冷笑。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知道了，臭小子！”林如海撇撇嘴，他也没想过这位会因为他的一席话，一秒钟变圣母，你好我好，恩泽天下。再说了，只要大方向不走错，这种瑕疵必报的性子是优质的品德啊！

　　是夜，月华如织，整个皇宫静谧安宁。

　　皇帝有些虚弱的靠在软枕上，手中摩挲着一枚玉佩。

　　“梓潼，朕怕是要去找你了。”皇帝喘了一口气，“可是朕没脸见你啊……不知道睿泽先见了你，你是不是就不想见朕了。朕说了要当个好爹，不当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的。可是，朕失约了啊……朕亲手把咱们儿子推开了呢……”

　　“梓潼，朕心里真的难受……可是朕是皇帝啊……朕护不住你，护不住睿泽，朕，对不起你们娘俩啊……”老皇帝的语调很慢，眼睛盯着玉佩上的鸳鸯交颈图，“素卿，我大概很快能见你了……走之前要不要给你画一张宏彦的画像给你看看。宏彦是个很好的孩子啊……你没见过宏彦吧，他是睿泽的儿子，他不像睿泽，不像太子妃，但是偏偏啊，他很像你呐……”

　　“一样的性子，一样的聪明，一样重感情，又一样的无情……”想起这些年自家孙子面无笑容的样子，皇帝咳嗽了一声，“不过，好在，他拎得清，手段也好，心性虽然要在磨磨，但是，做皇帝足够啦……”

　　皇帝脸上挂起了自豪的笑容，“素卿，我们的孩子很好，我们孩子的孩子也很好……我很快就可以放下担子了……”

　　皇帝一个人在寝宫絮絮叨叨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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