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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薪助火
阿兴回至赵王府时,完颜康已从韩府回来多时了。他这一天真的应了那句成语——度日如年。平心而论,韩小姐的确是个美人,举止倒也大方得体。但他一心只记挂着府里的欧阳克,以至于在与韩将军告辞时,竟将韩小姐的芳名也说错了。好不容易在父王面前蒙混过关,完颜康如释重负,往欧阳克住处而来。远远地望见角门处人影一闪,似是阿兴,完颜康见他是从外面回来,遂喝住他,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好好照顾欧阳公子吗?”见他手中提着药包,奇道:“你是出去买药了么?怎么,张太医开的药都用完了?”
“回小王爷”,阿兴忙施礼道:“是欧阳公子吩咐小的出去买药的,张太医的药才用了一服,还有很多。”
“怎么,欧阳公子哪里不舒服么?”完颜康皱眉道。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阿兴老实道:“公子只是嘱咐小的按他的方子抓药,其他什么都没说。”
“哦。我知道了。”想到自己不过只离开了大半天,欧阳克竟然又添新症,必是手底下的人疏忽怠慢,服侍不周,完颜康有些气恼,见阿兴还愣在那儿,不悦道:“还不快去煎药。”
“可是……”阿兴本想说要把买回的药给欧阳克过目,见完颜康脸色难看,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撵走阿兴,完颜康来至欧阳克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欧阳克以为是阿兴回来了,道:“进来吧。”
完颜康推开门,隔着屏风,望见了伏在几案前写字的欧阳克。他的身体坐得很直,头微微前倾,几缕发丝轻柔地垂在鬓边,映着烛光,在颊边留下几许暗影,却使他的面庞显得越发白晰俊朗,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样。完颜康静静地望着他,想起白日里与韩小姐的种种虚与委蛇,不觉添了几分惆怅。
“今天辛苦你啦。”欧阳克放下笔,抬头道。见是完颜康,有一瞬间的愕然,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还以为是阿兴,原来是小王爷啊,在下失礼了。”
“我刚回来,过来看看你。你在写什么?”完颜康收起自己的不快,柔声道。
“还差一点儿,就写完了。”
“拨月指?”完颜康绕至他身边,借着烛光,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种武功心法。“你写这个做什么?”
“送你啊。”欧阳克一笑,道:“这是白驼山武学之一,我觉得很适合你,所以就写给你了。”
“啊?这个……不好吧……”完颜康道:“这是你家传的武学,怎么能告诉外人呢?”
“哪有那么严重。”欧阳克笑道:“这又不是我家的不传之秘。你救了我,还对我如此照顾,我无以为报,这个权当作我的一点心意罢了。”
“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不是说了吗,我不要你报答。”完颜康说着去搀他的手臂:“你伤得很重,要好好休息。”
“小王爷”,欧阳克笑道:“我又不是脚受伤,可以走路的。”
完颜康板起脸,佯怒道:“又叫我小王爷,不是跟你说过,私下里叫我阿康就行了吗?”
“我见过的权贵,要说也有不少。”欧阳克由着他扶着自己,到床边坐定,道:“不过像你这般平易随和、没有架子的,我倒是第一次见。”
“那是对你。”完颜康心道,口中却说:“自从白驼山上输给你,我对你的人品武功极为钦佩,早就引你为我的知己。朋友之间,要那些繁文缛节做什么。如果你当我是朋友的话,就不要客气。”
欧阳克见他说的诚恳,也爽快道:“既如此,那欧阳克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阿康,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完颜康给他这么一叫,半边身子都软了,语塞道:“哦,这个,啊……对了,我刚才碰到阿兴,他买了好多药。怎么,你又哪里不舒服么?”
“也不是。”欧阳克道:“只是前日在酒楼上中的毒,我怕它再发作,所以叫阿兴抓些解毒的药来吃。”
正说话间,阿兴已将药熬好,端了上来。完颜康又要喂欧阳克,欧阳克却笑着推开了他的手,端起药碗,望着里面的药汁,皱了皱眉。
“怎么,烫么?”完颜康有些窘道。
“不是。”欧阳克嘟嘴道:“其实……我怕苦。”
完颜康噗地笑出声来,不禁伸出手抚着他的头,道:“克儿乖,喝了药病才会好啊。”
欧阳克见完颜康开心地笑了,乖乖地端起碗,将那药汁一饮而尽。其实他虽然怕苦,却从不叫苦,只是方才见完颜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想是他为了自己的事,不知会顶着多少压力,所以故意逗他开心而已。欧阳克从小吃苦,自然知道怎样可以取悦于人。只要他愿意,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这样就对了嘛。哎,对了,以后我就叫你克儿好不好?”完颜康看着他喝了药,欣然道,眼里尽是宠溺。
“好啊。”欧阳克点头道。自从爹爹去世,再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了。眼前这个人,虽说有小王爷的身份,对自己却像哥哥般照顾。那么,就让自己再放纵一回,有何不可?
“克儿”,完颜康喜欢这种叫他的感觉,禁不住又叫了一声。
“嗯。”欧阳克乖巧地应道。
“跟我说说你的事吧。”完颜康道:“你怎么会来中都的,又怎么会惹上那个赫有德?”
“此事说来话长。”欧阳克道。“我久居西鄙,想出来走走。前日救了一个人,不想那人却是寿王府的囚犯。因此才惹出这桩祸事。”
“是这样啊。”完颜康点点头:“伯父伯母可都安好?上次我在白驼山,实在莽撞得很,不但冒犯了欧阳伯伯,也未拜望伯母。现在想来,真是惭愧。”
“多谢你的关心。”欧阳克道:“我娘还好,我爹……不在了。”他虽极力抵制,语声中仍难掩伤感。
完颜康没想到欧阳钰竟会英年早逝,忙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什么。”欧阳克垂下眼帘,道:“爹爹去世后,我就离开了白驼山,没想到会在中都遇到你。”
完颜康有些奇怪:既然欧阳钰不在了,欧阳克不是应该留下来继承白驼山的家业吗?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中都?不过,他虽然满腹疑团,心底却隐隐期望欧阳克就此不回白驼山,永远留在中都才好。遂拉过他的手,道:“既然如此,你就留在中都吧。等你伤好些了,我带你去城中走走。中都有很多好吃好玩的,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欧阳克见他不再深问,笑道:“好啊。”
“嗯”,完颜康想找些话题与他多呆一会儿,思忖道:“不如我给你讲讲中都有哪些好去处吧。”
欧阳克由着他兴致勃勃地讲中都的风土人情,发觉这里竟与儿时记忆中的临安颇有几分相似。想是这些女真人必是极为仰慕中土的文章典制,故而有意效法。如今宋金对峙,宋廷暗弱,金国早就对它虎视眈眈。一旦宋金交恶,西辽势必趁机东征以匡复旧都,远在漠北的蒙古说不定也要南下。想到蒙古,触动往事,不觉叹了口气,肋下却忽然一阵抽痛。欧阳克暗叫不好,手指用力捏了捏完颜康的手。
完颜康正说的兴起,忽见他神色有异,讶道:“怎么了?”
欧阳克示意他不要作声,向门外道:“阿兴。”
阿兴进得门内,向完颜康行了礼,道:“公子有何吩咐?”
“你今日买药,辛苦了。”欧阳克道。
“公子不用客气,这是小人分内之事。”
“你仔细想想,路上可遇到什么新奇的事么?”
“公子这么一说,倒有一件。”阿兴道:“小的今天跑遍全城,也不见公子说的那味药引。后来多亏遇到一个卖药的老汉,这才买到。”
“是吗?那真是辛苦你了。”欧阳克道。“对了,你刚才煎药的药渣还在吗?”
“在。”
“拿来我看。”
完颜康在一旁看着他,见他额角已渗出汗来,忙用袖子替他拭去。
阿兴去不多时,将药渣拿砂锅装了,捧到欧阳克面前。
“好了,你下去吧。”欧阳克道。随即伸指拨了拨,从里面拿出一物,道:“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完颜康接过那东西,放在眼前仔细端详道。
“这是九色蜈蚣。”欧阳克道:“而我开的药方,却是金钱白花蛇。九色蜈蚣是金钱白花蛇的克星,药力与之正相反。”
“那你……”完颜康虽不通医理,但万物的生克之道是自古如一的。九色蜈蚣既与金钱白花蛇药力相反,等于让欧阳克雪上加霜,何况他还有伤在身。“克儿,你现在感觉怎样?这九色蜈蚣的毒要怎么解啊?”
“《海上仙方》中记载说,九色蜈蚣的毒需用九种毒花毒草配在一起,以七夕的霜露做药引才能医治。只是失传已久,无人知晓。当今武林中,据闻东邪黄药师有九花玉露丸,可解百毒。可他行踪飘乎不定,是指望不上的。”
“那如何是好?”完颜康暗自着急,忽然想到一件事:“你说金钱白花蛇与九色蜈蚣药力正相反,也就是说,那卖药的熟知你疗治的法门,说不定就是赫有德指使的。对,一定是!克儿,你有救了!我这就去找他,给你拿解药。”
欧阳克赞许地点点头,道:“恐怕正是如此。不过,你不用去了。那赫总管既然如此煞费苦心要加害于我,又怎会把解药交给你呢?你去了,只有白跑一趟。”他一边说着,额角已渗出冷汗,显然十分痛苦。
“克儿,你忘了我是赵王府的小王爷吗?我去找他,量他不敢不给。”完颜康想起赫有德在醉香楼上对自己的戏耍,知道这个小人多半不会给自己解药,但为了欧阳克,自己一定要试一试。他扶欧阳克躺好,笃定道:“你等我,我去去便回。”
完颜洪辉的府第与赵王府相去不远,但因为二人的明争暗斗,除了必要的应酬,私下里却疏于走动。完颜洪浑见侄儿深夜到访,有些惊讶:“贤侄,你这样的贵客,要来怎么不事先通报一声。你看,叔父一点准备也没有。”
“叔父”,完颜康略一施礼,道:“请恕侄儿礼数不周,未及通禀,深夜造访。侄儿此来,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求叔父作主。”
“哦?”完颜洪辉若有所思,道:“什么事还要你亲自跑一趟?说来听听,若是叔父能办到的,一定成全你。”
“侄儿有位至交好友,被府上的管家赫有德暗算,如今危在旦夕。侄儿恳请叔父令赫有德交出解药,救我朋友,侄儿自当感激不尽。”完颜康一口气道,语声颇为激动。
“果有此事?”完颜洪辉缓缓道:“不过,康儿,叔父十分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物让你亲自跑来向叔父求救呢?”
“他……他是侄儿的一位知己。叔父,你救了他,侄儿一辈子都会铭记您的恩情!”
“如此说来,他的生死对你来说很重要喽?”
“是!”
“比你的生身父母还重要吗?”
“叔父这话是什么意思?”完颜康警觉道。
完颜洪辉饶有深意地笑道:“康儿,其实就算今日你不来,叔父改日也会请你来我府上叙一叙的,因为,叔父这里有几个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他们想见见你。走,叔父带你去见见。”
完颜康随着完颜洪辉,来至寿王府西一处隐秘的所在。完颜洪辉命人把门打开,道:“你进去吧,我在客厅等你。”
“娘!”完颜康失声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眼前,包惜弱靠着冰冷的墙壁,仿佛受了惊吓般,蜷缩在一角。
“娘,你这是怎么了?”完颜康冲上前,一把搂住母亲,颤声道:“娘,你说话啊!”
“康……儿……”包惜弱木然抬起头,望着儿子,一双眼泪无声地滑过眼角:“他们、他们折磨你爹,要我承认你不是王爷亲生的。娘……娘对不起你!”
完颜康闻言一震,仿佛整个天都塌下来了,一下子愣在当场。
“康儿,娘不能眼看着他们把你爹打死,娘也是没有办法……”包惜弱哭道。“现在他们什么都知道了,康儿,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完颜康缓过神来,望着满是泪痕的母亲,镇定道:“娘,是孩儿不孝,孩儿没有照顾好你。你放心,孩儿一定想办法把你们救出去!”
“你想怎么样,说吧。”完颜康向着客厅中悠然自得的完颜洪辉怒道。
“贤侄,哦,不,或者本王应该叫你杨公子。”完颜洪辉一笑,道:“我们毕竟叔侄一场,落到今天这个局面,本王真是替你婉惜啊。”
“你不用再虚情假意了。”完颜康道:“你说,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娘?”
“这个嘛,其实很简单,我要你亲口告诉当今皇上,你是个宋人。”完颜洪辉眼中精芒一现,道:“本来我是想等到收集齐了足够的证据,再在皇上圣寿当天揭穿你。不想今日送上门来。你的动作最好快一点,本王已经问过赫总管了,你那朋友,最多活不过明天日落。”
“只要我去自首,你就肯放了我爹娘,给我解药吗?”
“本王金口玉言,绝不反悔。”
“我凭什么相信你?”
“康儿,你要知道,你现在除了相信叔父,也没有别的选择。”
“你难道不怕我把此事告诉我父王么?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你当然可以那样做,”完颜洪辉笑道:“不过依本王对他的了解,他如果得知此事,多半不会救人,反而会杀人灭口。至于你的朋友,是断然拿不到解药了。”
完颜康知他所言非虚,半晌,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要先给我解药。”
“哈哈”,完颜洪辉又是一声冷笑:“看来你还是不相信叔父。不过,这也证明,你真的很在意你的那个朋友。你放心,我已布下眼线,只要你明日面圣自首,解药我一定送到。”
“好。”完颜康道:“你不要食言,否则就算我死,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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