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夫桥

　　　　我给儿子取名于敏德，小名念念。陈智平迟疑了很久，说出了我也想知道的那件事，念念究竟是谁的孩子。他把亲子鉴定的报告放在我眼前，我其实隐约猜到了结果。念念是李向平的孩子，我终究还是没能给陆启明留下点什么。陈智平劝我接受李向平，他说他也是男人，他知道李向平的不容易，他也是个值得依赖的人，把我交给他他很放心。再说现在两人都有了孩子，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不要影响到孩子，哪个孩子都想有个完整的家。我和你都是孤苦伶仃地长大，到现在都有遗憾。我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可是我也下不了决定。
　　柳婶过世以后，虎子一直在陈智平那里，我把他接了过来，准备回我的老家住上一段日子。我希望他们两个都不要打扰我，让我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回到老家已经一年多了，虽然不时有那边寄来的包裹，有小孩子的衣服、玩具，书本，还有附近蛋糕店送来的蛋糕、鲜花、水果，他们两真的都没有出现。
　　新年将近，我和虎子忙着张罗买年货，打扫房子，忙得不亦乐乎。虎子已经十一岁了，听话又懂事，眼睛里放射出来的睿智的光芒让我觉得他并不像小孩子，早熟，应该是没有父爱和母爱的小孩子的特有性质，没有爸妈的呵护，他们只能加快成长。小时候我教他儿歌的往事还历历在目，时间真是过得快呀。念念已经会说话了，听见他不生不熟地喊着“妈妈”我心里一阵满足；他也能正而八经地走几步，只是穿得衣服太多，步子有些不听使唤。
　　我和虎子在屋里围着念念教他讲话。门外有个人探头探脑地，虎子把她领进来的时候，我很吃惊，是凌美琪。
　　凌美琪变得很漂亮，本来她就长得好看，加上现在岁月沉淀出来的成熟韵味，有种说不出的美。我们随便客套了几句，聊了点出了学校后的经历，凌美琪说她羡慕我，这么快就生了两个儿子，她说她还没有结婚呢。我说大的不是我生的，他现在已经十一岁了，我那时还没有谈男朋友呢。一时两人找不到什么话题，就那么僵持着，很尴尬。
　　凌美琪问我你和我一样都没有结婚，怎么就有了孩子，这孩子是谁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是喜欢李向平的，大学四年，这可是段不短的时间，我没有勇气告诉她孩子是李向平的。凌美琪却不放弃，一直盯着我，等着答案。我被她盯得实在不好意思，只回她说你不要问了，孩子是我自己愿意生下来的，和别人没有关系。
　　凌美琪凄惨地笑，眼泪挂在眼眶摇摇欲坠。一滴掉进了我的心里，涟漪阵阵。
　　她嘴里喃喃自语，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我心里“咯噔”一声，我是知道凌美琪的手段的，她到现在都不结婚，很有可能是她还在等着李向平。她虽然不是李向妍，但也是那种报复心理很强烈的女人，我真怕她会对我们三个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她擦干眼泪，平复了一下情绪，抿了一口手里的茶。“你知道吗？像我这个年纪，没有嫁出去，是因为我还在等着李向平，我对他还抱有幻想，我试着去接受过别的男人，试着跟他们交往，结果令我很失望。今年的‘七夕’，我又去相亲了一次，很意外，对象是李向平。我以为是老天对我的怜悯，把他送回我身边。我的心死灰复燃，犹如枯木逢春。我跟他频繁地约会，他对我很绅士，每次约会都会送我回家，还会和我爸妈打招呼。我以为他这是和我一样，被家里逼得没办法，准备找个差不多的直接结婚。都说陷入爱情的人智商为零，甚至为负。我感觉我就是这样，我根本没有看懂他看我的眼神，我根本没有看懂他的心。直到有后来我发现我们根本不像正常的情侣，我们连接｜吻都没有过，我才清醒。他对我根本不像对待恋人，他只是把我当成妹妹，当成家里催促结婚的挡箭牌。
　　我不甘心，圣诞节那天，我把他灌醉了。趁着他喝醉了我想和他发生点什么，好让他不得已娶我，我太想嫁给他了，做梦都想。可他吻着我的时候，嘴里却是念着你的名字，还有你的孩子。他说他是个失败的人，没能给你和孩子幸福。我知道我还是和大学四年一样，根本没有走进他的心里，没机会了。我只能感叹，既生俞，何生亮！”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端着手里的茶一个劲地喝。我不敢抬头，我生怕看到凌美琪那张面目狰狞地脸。
　　“还记不记得毕业那年我在学校西北角堵你？”
　　“记得。”
　　“那天其实我是先约了李向平，也是在那里，我向他表白了。可他想不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我，他说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逼问他那个人是谁，他大方的承认了是你。”她看了看我，我没有抬头。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你，只是我一直不能接受罢了。我那时候处处针对你，其实就是妒忌你。说起来你和他在图书馆认识还多亏了我，如果不是因为我那天非要拉着他去图书馆，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认识你，这是命！那天我们两个说的话李向平一字不落的都听见了，他就在转角处背对着你。当他听见你说你们两只是朋友，你还鼓励我要勇敢地向他表白，勇敢去争、勇敢去爱的时候，我看见他眼里分明是哀伤，可却仍然撼不动他对你的情。你对他那样无情，他却还是护着你。他的爱是无私的，他愿意用自己的退出来成全你和陆启明，很少有人来做到，其实他比陆启明更爱你。他走之前给我留了一句话——爱上一个人，也许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为了爱情，我可以一辈子不计后果的爱她，包容她，甚至为了她的幸福而放弃她；如果不爱，无论她为我做什么，哪怕为我掏心掏肺甚至把命都给我，我也不会多看一眼，不爱，就是不爱。我以为他只是说气话，如今我算明白了，那哪里是什么气话，那是他的真心话。所以，我打算，放手了。”
　　我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
　　“别不信，我是真没有信心能从你手上抢走他。”
　　“他瘦了，他为了你，承受了太多。不要对他太残忍。陆启明已经死了，你孩子也给他生了，给他一次机会吧，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
　　我知道，其实我都知道，陈智平说的没错，凌美琪说的也没有错！可是我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个坎，我对过去念念不忘。
　　凌美琪说其实我也是爱他的。在学校里我几乎没有和任何男同学有过交集，那些跟我表白的，给我写情书的，和我搭讪的，我从来都没跟人家有过深交，可偏偏和李向平做了朋友。他也是我在学校四年来交的唯一一个男性朋友。至少他对我来说是特殊的，那也是爱情，只不过我没有注意而已。
　　凌美琪走后我拼命地问自己，那是爱情吗？我在学校从不和男同学有过深的交往，总是刻意地疏远，可我却能在李师兄的单身公寓里安心地住着，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个月两个月，这是爱情吗？和别的男生讲话，别人很热情可我去了直接就会泼冷水，可我和李师兄在一起的时候我总会不停地找话题，这是爱情吗？我一有困难心里总会想起他，这是爱情吗？
　　我的脑子一团糟，我决定先不去想，我想时间会给我答案的。
　　快过年了，虽然家里的东西置办得差不多了，可我和虎子还是决定，去Z市和陈智平一起过年，一家人好好聚聚。我给陈智平打电话，问他欢不欢迎，他高兴地说我请还请不来呢，怎么会不欢迎。他还跟我聊了很多，说现在公司发展得很好，马上就要分红了，还说李向平成了Z市的市长，他现在成了Z市的风云人物，成了名副其实的钻石王老五。还说其实李向平很想我，还有孩子。
　　陈智平一见到念念，一把接过去，第一句就是“这孩子长得真像他爸爸。”
　　年三十，我给他们做了一桌子的菜，陈智平尝了几筷子，大赞我的厨艺，说以后娶个老婆一定要像我一样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我说好啊，以后交了女朋友要带过来给我这个姐姐过下目，遇到合适的但是不会做菜的，我可以免费教。刚动筷子，门铃响了，陈智平二话没说赶紧开门，我知道，门外肯定是李向平。我回到厨房把剩下的菜全部端上了桌，外加一锅饺子。李向平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站在那里局促地偷偷地看了我一眼，弄得好像我是那种喜欢虐待小孩怪癖的后妈一样，让我哭笑不得。我把手里的菜放上了桌，也不看他，说了声“菜齐了，大家坐下来一起趁热吃吧。”李向平得到了默许，满脸堆积着高兴。我想这两年我不仅为难了他，也为难了自己。那东西是把双刃剑，伤人八分，自损五分。
　　吃完了，收拾完了，念念也睡了。忙了一天我也累了，衣服没脱躺在床上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反正都醒了我便去倒了杯水喝。回头看见趴在门旁边捂着胃的李向平。打开灯一看，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看见我赶紧松开捂着胃的手，装作抹平身上的褶皱。我一把拿过他手上的瓶子，自顾自地问他“一般要吃几粒？”，一边拿着杯子倒了杯温水。
　　“还是……我自己来吧。”
　　“倒个药还要争？瓶子都在我手上了啊？”
　　“十粒”
　　我突然想起凌美琪说的那句话“他瘦了，他为了你，承受了太多。”眼泪夺眶而出，想挡都挡不住。
　　李向平看着我哭开始着急，“你这是干什么呀？我也没怎么着你？等下陈智平看见了还以我又欺负你了。”
　　我擦干了眼泪，麻利地把药倒出来，让他赶紧吃了。他吃完药站在那里，似乎忘记了胃病的疼。我一把抱住他，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抱住了他。他的手也慢慢环上了我的腰，下巴上的胡碴缓缓地在我额头摩挲，浅浅的，痒痒的，却是平淡而真实地幸福。
　　“这两年你一个人……辛苦了。”
　　我的眼泪又流出来了。我想说，其实你也不轻松。转念一想，“师兄，我们和好吧。”
　　他的身体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在黑夜里都闪着光芒，有点受宠若惊。“好，我求之不得。”说完重新把我拥入怀中，抱得更紧。
　　我和李向平和好以后，他几乎一下了班就来了，我赶都赶不走，弄得我哭笑不得。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念念这个坏家伙有了爸爸就开始忘了妈，跟他比跟我还亲，妈妈也不怎么叫了，开口闭口的叫爸爸。眼看着我和李向平走得越来越近，我内心越来越不安，在梦里，我总会梦见陆启明。他总是站在离我不远地地方，可当我高兴地向他跑去的时候，看见他半眯着的眼睛里透出冰冷的光我又有点害怕。不一会儿就会听见枪响，一连五枪，他直直地看着我然后慢慢地倒下，我总会被吓醒。快两年了，陆启明倒下的那一刻总在我脑海里回放，时光并没有冲淡记忆反而越来越清晰，我分不清是心虚，自己吓自己，还是对他旧情难忘。
　　陆启明出事的那几天，我抱着念念，来到了陆启明过户给我的那栋房子里。一打开门，记忆迎面而来。我的眼睛酸涩不已，泪水夺眶而出，这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陆启明那张帅气的脸，在我的脑海浮现。第一次来这里养伤，第一次喝他给我煲的汤，第一次站在窗前等他回来，第一次脱了衣服让他给我上药，第一次成为他的女人，第一次他高兴地喊我“老婆”……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轻轻地留恋地抚摸着沙发、茶几、扶手，感觉一切都那样亲切，物是人已非，留给我的满是遗憾，还有悲伤。我推开卧室的门，翻着以前的衣物，每一件都带着回忆。在衣柜的角落里，我还翻出了我在出租屋里的那条床单，好像搬过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带着那东西，东西都是陆启明帮忙处理的。我打开一看，床单的一侧还留着那一抹干涸地已经发黑的血迹，那是我们初｜夜的处子血，没想到他这么有心。还有他送我的那条刻着“我爱你一生一世”的项链，以前我总是舍不得带，陆启明说没事，咱不缺这点钱，可我还是舍不得，现在人都不在了，再也没有人稀罕我戴这条项链了。我的泪水如柱，愧疚奔腾而出。突然听见楼下的念念大声地哭泣，我赶紧起身往楼下跑去。我还没下完楼，就听见门“咚”地一声闷响。难道除了我们还有别人来了，念念除非遇见生人，要不然是不会哭的，难道是陆启明？我带着惊喜和激动加快了速度往下跑。我抱起念念迅速地开门，四下张望 ，却没有看见任何人。我想我真的是疯了，是给思念逼疯的，身体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我瘫软在地，我感觉我好累，累得连眼皮都抬不起。
　　忽然，一道阴影盖住了我，难道真是陆启明，我激动地眼开了眼，转瞬却是失望，是李向平。他定定地看着我，眼里布满受伤的表情，我知道我刚才的动作伤到了他，可我没办法，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怎么还这样为难自己，他已经死了，死了你知道吗？你不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如果你不懂我可以解释……”
　　“我懂，我懂！可是……可是我……”可是我不希望它是真的。
　　“不要这样，你这样会把自己逼疯的。我会……很心疼的。”
　　我的鼻子酸得不行，我这样对他他还是这样心疼我，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师兄，是我能不起他。”
　　“不是你对不起他，是我，是我对不起他。”
　　“师兄，我刚刚看见他了，看见他来看念念了。”我温柔地抚着念念的头发，带着母爱的光辉定定地看着念念。“我感觉念念长得越来越像陆启明了。尤其是他的眼睛。”我知道我说了浑话，我不敢看李向平，他的视线犹如熊熊燃烧的烈火，穿透我的身体猛烈地烤着我的心。
　　“念念是我的儿子，他姓李，一半流着我的血。”说完他一把抱起念念，也不管我直接走了，我慌了神，赶紧跟上去抱住他。“师兄我错了，我错了。”
　　他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抱住了我。
　　“不要再想陆启明了，他已经不在了。不在了你懂不懂，你这样他也会走得不安心的。何况，我们已经有了念念，为了念念我们也要坚强地走下去。”
　　我不停地哽咽，已经泣不成声，却固执地摇着头。
　　“雨晴，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对我却这样残忍。你是铁石心肠还是血是冷的，这么多年我对你怎样你不清楚吗？还是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虽然没有像陆启明一样为你挡枪，可我明知道你对陆启明念念不忘我还是掏心掏肺的对你好，为什么你就不能公平一点？哪怕给我的爱能及得上陆启明的十分之一我都能自己安慰自己，你还是对我有那么一点点感情的，可是你没有！陆启明他已经死了，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你还是要执意选他，还是你根本就不能接受我？”
　　我听着他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的脑子很乱，根本无法思考。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像火一样围绕着我，我只感觉心越来越慌。
　　“好，我知道你的选择了。那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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