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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行狩2
半日奔袭下来，天色以渐渐暗了下来。骁勇的八旗亲兵均有收获，各个笑逐颜开。战马“嘚、嘚”地喘动鼻息，不耐烦地在原地尥着蹶子，仿佛等待主人驱使，立即再冲进草原捕猎、厮杀。众人抬头望去，康熙及二位亲王也已回到晾鹰台，手下近卫正在请点皇上和二位亲王所得猎物。
因不见胤褆，福全请旨到：“皇上，怎的不见大阿哥回来？待臣弟去找寻，即刻便返回。”
康熙皱了下眉，说：“不必了。有卫士们跟着，不会怎样。这孩子自小就是这么个一根筋的牛脾气。”复又压低了声音笑道：“竟一点儿也不象他的舅舅明珠。”
常宁咧嘴一笑，因亦是深知当朝国相明珠的智勇双全，却又狡黠圆滑。虽深得康熙信任，但却为众汉臣所不齿。
福全说：“依臣弟看，这大阿哥是秉承了我爱新觉罗家族骁勇善战的秉性，是天生的良将啊！”
康熙点头不语，眉目间却是一副无可名状的怅然。福全又问：“太子可曾大安了？”
康熙以手击额庆幸道：“已无大碍。朕前阵子很是担心，以为太子怕是要出痘。所幸不是。”
福全、常宁亦说：“万幸！万幸！皇上洪福齐天，佑及太子。”他们深懂得皇上谈痘色变之心。满蒙人世居关外寒冷之地，体内多热，最怕染痘。一经染上，十又□□不死亦废。他们三人的父皇，顺治皇帝便是二十四岁韶华，因染痘疾而撒手人寰。将这纷争不息的江山，和相互仇视的满、汉黎民，留给了年近花甲的太皇太后和年仅八岁的康熙皇帝：玄烨。
玄烨得登大宝，也是得益于他是三个皇子中唯一出过水痘的。太皇太后听取了汤若望的建议，执意为大清立一位健康的皇帝，以求天下太平。
康熙脸上颧骨旁的几颗麻子，便是那次出痘落下的疤痕。
康熙一伸手，李德全递过一个上了锁的抽匣。康熙自取了钥匙打开，取出一张奏折，递给福全、常宁，说：“且看看这个。”
福全看见奏折外写着“密奏 臣图海谨奏”，便知事情严重。急忙展开奏折，与常宁两个就着防风明灯，凑近了观看，里面用满文工整地写道：
“臣图海叩请圣安。今于湖北捕到一男子，自称杨起隆。与康熙十二年朱三太子案之匪首同名。臣已审问，供称：犯自康熙十二年自京城侥幸逃脱，已于山东、河北、湖北等地串联几百人，准备乘三逆起兵之机响应。犯又供称：彼用朱三太子之名号令天下反清复明之贼，而非真朱三太子。真朱三太子已七十余岁老者，化名王士元，与膝下二子于山东某地隐姓埋名。待贼人起兵后，便以拥立。臣揣此事非同小可，不敢擅专，谨奏陛下。”
福全等暗吸了一口，又看康熙的朱笔御批：“立即着亲信人等押解该犯进京。并着你身边亲兵照地址于山东看紧王姓老者。不可惊动，亦不可令逃脱。一切依朕旨意行事。此事关系重大，不可令人知道。倘有泄漏，甚有关系，小心，小心。”
福全、常宁看毕，复又将密折交与李德全锁好。康熙望着远方，脸色阴沉，良久无言。
福全低声禀奏：“以臣看，陛下不必为此事烦闷。杨起隆已落入图海将军手中，岂非天意该诛？朱氏无论是否前明太子，已是七询老者，且隐匿民间多年，应并无反意，多是贼人加以利用也是有的。”
康熙叹道：“朕岂能不知此理。只是……我满洲得天下已近五十载，朕和王爷的儿子们，汉话讲得比满文还好。朕亦多次申明：我等以蛮夷受命治理华夏，无不殚精竭虑，不敢须臾松懈。自登极以来，开科举、重汉臣、祭明陵、崇理学经济，因何，天下还有这许多人意欲恢复从未见过的大明？实在……意下难平。”言罢，气息起伏不定，看来竟是郁结于心良久了。今日才得与亲人吐露了一些儿，想必是烦闷已极。
常宁道：“陛下无需烦恼。以臣弟看来，我满洲得华夏，实乃天命如此。否则我太祖皇帝，因何在关外得了传国玉玺？皇上，治理天下兢兢业业，对汉臣优抚有加，哪点不强过前明崇祯那昏聩老儿百万倍？这汉人竟是有不怕死的，尽管来。我八旗将士正乐见宝刀噬血！”
福全听常宁句句皆是火上浇油，正要打断，忽听得卫士高兴地叫道：“看，大阿哥回来了。”
康熙等顺势望向远方，只见草原深处跑来一哨人马，策马疾驰，马蹄飞处踏起红尘一片。口中不断兴高采烈地“啾、啾”叫喊着，裹着马前猎犬兴奋地狂吠，向晾鹰台奔来。为首的，左手臂架着一只硕大海东青的英武少年，不是大阿哥胤褆，又是哪个？
见到康熙，胤褆一翻身从马上滚下来，跪倒在地：“儿臣不孝，让皇阿玛、亲王们久等了。”
康熙怒道：“你这孟浪的牛性子竟还是不改！”
胤褆回道：“儿臣该死。这一只火狐狸，狡猾得紧！”说罢向马鞍桥上一指。康熙等顺指一看，果然是一只毛色鲜艳、体型硕大的火狐狸，十分罕见，连福全等亦觉惊奇。
康熙却说：“朕此番责问，你必是不服。朕只问你：此狐固然肥美，但焉知这方圆百十余里的苑囿内，只此一只？”
胤褆听得康熙所言，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喃喃道：“儿臣不知。”
康熙冷笑道：“这南苑的硕狐，岂是你三个时辰能猎尽的？你不辞劳苦捉了一只，虽有小得，却怎能抵失信所亏之大德？孰轻孰重，竟是糊涂。”
说的胤褆兴头全无，低头惭愧不已，乃回道：“儿臣已知错。再不敢失信了。叩请皇阿玛息怒。”
福全和常宁听到康熙的弦外之音，亦觉惭愧，深感康熙用意之深，都跪下为胤褆求情说：“皇上息怒。大阿哥也是年轻气盛所至。”
康熙看着眼前跪了的这一地人，口气乃渐渐缓和下来：“这天下是朕的，也是你们的。凡是皆要谨慎。我满人与兆亿汉人相比，如同锅里的盐同菜一般。一举一动皆是做给天下人看，让天下人信服的。战是万般无奈的下策，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上策。这靠的是仁、义、礼、知、信啊！”众人皆俯首叹服。康熙乃亲手扶起福全和常宁，二人亦是惭愧得不敢抬头。康熙见状，对仍跪伏在地的胤褆说：“你还不起来，难不成等着你老子搀扶你？”
众人一阵哄笑，胤褆慌忙站起身来。
康熙因问：“清点完毕否？”
李德全乃颤巍巍地回禀奏道：“禀皇上，皇上猎得狼九匹，狐狸五匹；裕亲王猎得狼五匹，狐狸五匹；恭亲王猎得狼十匹，狐狸一匹；大阿哥猎狼二匹，狐狸六匹。皇上得总数头名；猎狼数头名；大阿哥得猎狐狸数头名。”
康熙闻听大悦，仰头朗声大笑：“如此朕和大阿哥就承让了。”因问：“胤褆，你要何赏赐？”
大阿哥亦是十分高兴。胤褆多年来一直是爱新觉罗家族这一辈的皇长子，自幼深得康熙及众长辈宠爱，虽刚被康熙训斥，却不十分以为然。于是，上前曲膝单手着地道：“儿臣想要……”抬头瞄了一眼，见康熙慈爱地望着自己，乃大了胆子回道：“儿臣想用坐下御马，换五叔的红鬃烈！”
康熙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的话，你没听上书房的师傅讲过吗？”正待要骂，常宁已是一步上前打千道：“臣弟任罚。这本是论功行赏，是带军打仗之人的本分。”
康熙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叔侄如此相厚，将来果真一日同上沙场，必是父子兵了！好！赏——”
“裕亲王、恭亲王、大阿哥御马五匹。钦此。”
众人皆跪地谢恩。
康熙使眼神令众卫士后退，乃对福全、常宁说：“朱三太子一事，你等有何良策？”
福全沉吟道：“皇上已昭告天下，前明皇子具亡，并已令前明子胤坐了咱们大清的官。此时冒出的朱三太子，必是假的。”
康熙点头称赞道：“阿哥所言极是。”复又道：“朕着你亲到山东押这老者进京，朕倒是要见见着前明的太子，是何等人物。”
常宁听得有些糊涂，但见这立功的差使未派给自己，急道：“启奏陛下，臣弟也愿随裕亲王一道前往。”
大阿哥胤褆见常宁急欲领命，便以为是一桩骁战沙场的快事，自己每日在宫中骑射练习，一直渴望实战一次，展现一回，因也抢着说：“皇阿玛，儿臣也愿随亲王们为父皇效命。”
康熙又一次大笑起来。看见兄弟、儿子们如此渴望建功立业，不禁十分欣慰：“我满洲自古以军工论赏，今见众亲皆愿为国效命，朕心甚慰。但此事只可裕亲王一人秘密办来。”见另二人有些泄气，乃安慰道：“你二人建功沙场的时机很快就要到来了！”
“啊！哦？——”
“皇上，敢是还有大事？”福全问道。
康熙望着远方繁星如炬的苍穹下的浓浓夜色，稳稳地说：“俱密折报，近日俄罗斯与噶尔丹勾结，一个进军东北，占我国土；一个进犯喀尔喀各部落，骚扰西北蒙古。相互策应，图谋不轨。”
“皇上——”众人皆是热血沸腾。
“平定三逆臣弟年幼，未曾有报国之机。现恳请陛下——”常宁激动得竟说不下去了。
康熙亲热地拉住了兄弟二人的手，说道：“不忙。朕答应，此番必让你弟兄、子侄沙场立功。”
远处，亲兵们已燃起几堆篝火，烧烤猎得的鹿、兔、黄羊。烤肉浓烈的香气，弥漫了整个草原。
“皇上，请用烤肉。”康熙与二位亲王及胤褆于行宫大帐中落坐，李德全领着众内侍鱼贯而入，皆端着盛满各色烤肉的银盘，上覆着鹅黄大缎。
康熙笑道：“竟是饿了。兵士们都有肉吃吗？”
李德全忙回道：“都有了。”
康熙方才召唤眼下几位：“不必拘礼，一起吃得才香甜。”内侍们依言撤去了银盘上的鹅黄缎，康熙等逐次落座。
说着，李德全又端进一个泡在温酒器中贴着鹅黄缎封的白瓷瓶。康熙笑道：“快尝尝喀尔沁新进贡的马奶酒。配着烤肉才好吃。”
众人皆知康熙平日不甚饮酒，今日如此，必是龙心大悦，于是俱兴奋不已。
酒过三巡，康熙突然对福全道：“看见这马奶酒朕忽想起，太皇太后说起，着令裕亲王福晋所荐蒙古侍女进宫。”
福全一怔，乃回道：“福晋这些天正在教习礼仪，唯恐失敬于宫内。不日即将送入。”
康熙微微一笑，边用银刀具切割鹿肉，边说：“太皇太后竟同这女子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这会子怕已叫到身边侍奉了。”
福全听说，知道今日太皇太后已经着人将普楚尔抬进了宫闱。想来自己未曾得亲自一送，即刻又将赴山东，再相见不知等到几时，心里一时酸楚难耐，怔怔地出了神。
常宁却道：“我也听得说，二哥二嫂为太皇太后进献了一位天仙一般的侍女。原只知江南出美女，却不曾想到蒙古有此绝色。”
众人又是哄笑。
康熙道：“如此说来，恭亲王竟是仰慕江南女子了？”
常宁自觉语失，红了脸讪讪地说：“臣弟不敢。”
福全暗自纳闷，平日里康熙总是不苟言笑，即便说笑也不绝曾说过半句女色之类，今日必是十分高兴了。
只听康熙说道：“皇祖母有命，清宫不得蓄汉女。但朕可许你，如平定俄罗斯和准格尔果立奇功，朕必定求了太皇太后赐一江南女子与尔为庶福晋。决不食言。”
常宁于席上跪谢：“臣弟万死不辞。”
李德全不动声色立于一旁侍候，心里却是明镜一般，知晓皇上这心里的舒畅从何而来：让裕亲王找到了解决了朱三太子一事的法子，固然是大喜。不过这些日子，皇上常一个人发呆，有时还会有头无尾地自语些李德全听不懂的蒙古话。最是令人称奇的，自那日后，使惯了的两个梳头侍女竟不中用了。以前皇上何曾注意过这些？只怕当下这阵阵舒心的大笑，竟有一半是因为那神仙般的女子，从明儿后便可每日得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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