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豹之萧雅

　　竹下俊定住目光，不理会萧雅的询问，沉默片刻再次按住萧雅的肩膀“3号晚上发生的事是不是和你有关？！”他大概猜到萧雅的痕迹是怎么回事了，对他的触碰如此大的反应…在南京时，他救下她时，衣衫凌乱…手臂上也是这样的痕迹！
　　更加用力将萧雅拉进怀里，控住不住的收紧手上的力道，直到将人紧紧固定在怀里。萧雅震惊之余想要挣扎，男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间，湿痒的温热之后是微微的凉意，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的味道，紧紧抱住她的手臂还在用力，好像要将她肺里的空气都压挤干净一样。
　　“…你能说给我知道的…”制住萧雅的挣扎，竹下固定住萧雅躲避的脑袋，让她能看见他的脸，慢慢说“我说过，不会让你受伤害”似乎是承诺一般“相信我，不会让你受伤害！”
　　竹下的脸近在咫尺，一字一句的承诺着给她保护，萧雅却只想逃开，她突然惧怕这个人，他其实不是她看到那么温和有礼，他也是霸道的，直白坦率的霸道。
　　“竹下俊“萧雅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你给的保护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伤害。”萧雅就这样坦白的直视竹下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惊讶，然后是快速被掩饰的失态，最后归为平静，又接着说“我不要你的保护，不要你的照顾，你是我的敌人，我虽不能杀了你也杀不了你，可是，我一定会站在你的对立面，成为你的敌人，所以，你现在做的都是徒劳，我依然是你的敌人！“萧雅说到后面越来越激动，神色更加坚定，似乎这样更能告诉自己：对!就是这样的，这就是我想做到的。
　　竹下没有动，萧雅却是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样的狠话，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的眼睛，保持着拥抱的方式，明明是最亲密的方式，却是最遥远的距离。
　　“我…很抱歉…“竹下没有再说，不知道是抱歉他给的保护，还是他给的伤害，亦或者，是抱歉他对她造成的困扰，总之，他给的都是萧雅不能接受的无论是一直以来的保护还是不能言明的…所有。
　　竹下松开萧雅时，一下子少了胸膛厚实温度的熨帖，萧雅只觉得有些凉意从四周涌出来，突然觉得屋内的温度低了许多，是炉子熄了吧，所以才冷。
　　就在刚才，她掐断心中隐隐存在的情愫，是依恋是信任还是习惯，都是不能有的，它的存在世人不能接受，她自己，也不能面对。明知前方是悬崖，怎么能义无反顾的跳下去，明知是毒酒，谁会毫不犹豫一饮而尽，她是普通人，拥有普通人的期望和害怕，注定不普通的事，不是她会选择的道路。
　　这场谈话就是一次来不及盛开就已经凋谢的开放，竹下的冲动来源于萧雅受到伤害，萧雅的决断则是明白了现实的残酷，他们在伤害她的祖国，即使他是个有道义有责任的军人，也不能掩盖他正在侵略中国的事实，即使，他对她呵护备至，也只能有这样一个回答，这是命，谁都不能抗争，也无力抗争。
　　这样，我们是不是就没有关系了，竹下俊，你不必再保护我了。
　　萧雅这样以为着，这一次，是真的不领情了，就像诀别一样了，我们真的，应该回到自己本来的位子上，就像…仇人一样，其实，我们本来就应该是仇人…不是朋友，不是…友好的彼此。无论谁拜托过你，你答应过谁，都没有再照顾我的需要了，我认清了，已经不能再接受你的…善意了。
　　可是，没有按照萧雅想的那样发展。
　　“我曾固执的想要成为某人的朋友，即使我知道有一天我和他会是战场上彼此强劲的对手，可是我还是和他成为了朋友，即使后来他不再承认了，我也不后悔我的努力，哪怕有一天我会死在他的手里，我都不会后悔也不会遗憾，因为我知道，那时，在他心里我一定是他一身难忘的朋友。现在，保护你，是我想做的事也是我要做的事。”停顿片刻，似乎是照顾萧雅般，接着说“这件事，我会做到，无论你是否接受”明明是十分不讲理的霸道的一句话，在他嘴里却显得真诚无比。
　　萧雅读懂了，竹下和她说话从来语速都不快，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而且，我很开心能这样做。”竹下面容终于带了笑，似乎很满足的样子。
　　“竹下俊…你…”话说刚开头，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该说什么呢？如果这样还不够直白，萧雅不知道话还能如何说，她已经明确表示并拒绝了，表明立场划清界限，这样，还不能让竹下明白吗？你很开心这样做，可是我开心不起来，你没有保护我的义务照顾我的责任，为了什么都好，你不能对我好，不能和我统一战线，不能像朋友像亲人…一样陪在我身边，我也不能！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你不能，不能一点一点瓦解我刚刚建立的防线，不能这样…一步一步走进我的生命里…
　　“你不愿意说的我不会再问，我不会让你再遇到危险的，从现在起，你的安全我来保证。”竹下坦率的笑容没有一丝隐瞒，他想保护她，不能让她受伤害，他便直白的表达出来，笑容干净地让萧雅忍不住就要点头。
　　这个男人一直这样坦白的吗？萧雅望着紧闭的门窗，竹下替她关上了窗就离开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慢慢渡步离开的竹下俊没有上车，挥手让司机先回去，一个人慢慢绕着萧雅住的附近绕圈，看似步履散漫轻快，脸上却是凝重的表情。
　　萧雅保护的人，从窗户离开，两层高的小楼，在热闹的白天，一个大活人毫无准备突然从窗口跳下来，正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不会没有人看到，既然有人看到，就会有好奇心，好奇心会促使他们谈论彼此的见闻，只要谈论，便有线索。
　　顾大姐没有再出现，自己洗手作羹汤的萧雅翻开抽屉里放着的整齐的满洲国圆，笑容自嘲又苦涩，口口声声说着不要他的照顾，现在还不是用着他准备的国圆，到现在为止，甚至不知道银行在哪里？如何兑换银钱？出了这条街，东南西北都没有分清楚的人，还想要成为他的敌人，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了。
　　走上街头，萧雅没有闲心仔细观察身边的事物，只想着快些找到自己要买的菜蔬。人潮突然就快速移动起来，远处迅速围了许多人，对着地上指指点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萧雅就看到扎眼的黄色军服，一堆日本兵开分开人群围住地上的什么物件，纷纷将枪举起来，瞄准地上。片刻后，就见日本人拖着一个人向她的方向走过来，是个女人，头发披散，挡住了脸，走近了便见女人肩头的布料被浸湿，血就顺着她的手一滴一滴散在地面上。走至萧雅面前时，萧雅前面挤了许多人了，伸长脖子想要看清人的面孔，萧雅就被挤在人群中，勉强看见女人一直流血的肩。那人像是看见什么了，朝萧雅的方向转头，萧雅便看见了她的脸，一下子就被押送的日兵挡住了。
　　顾大姐！！
　　萧雅捂住自己的嘴，强迫自己不要叫出声来。是她！她被抓了！怎么会被抓到，她那样厉害的人，是那三个日本人的死吗？她要怎么办？怎样救她？这些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萧雅思绪乱飞，谁知道顾大姐，谁怀疑她，那天的事除了她难道还有人知道？
　　竹下俊！
　　对对对！他怀疑过顾大姐，他一定是知道了！是他抓的人！他是日本人，死的是他的同胞，他一定要抓到凶手的，他和他们都一样，是刽子手！保护照顾都是说说而已，他是来中国杀人的，就如刚刚被抓走的顾大姐，马上就会是他手下的冤魂！
　　好像是证实她的想法一般，紧跟而来的日本军车上，深色军绿军装，整理的一丝不苟的衣领，平整的帽檐挡住了他的眼睛，只看到紧闭的唇角。
　　他看到自己了！萧雅胸中气愤难消，挑衅似的迎上竹下微微惊讶的眼神，只是一眼便不再看萧雅。萧雅想冲上去，却连移动脚步的勇气都没有了，竹下警告的眼神，她真真切切的接收到了。车子分开人群，跟着押送的队伍慢慢消失在街道转角处。
　　萧雅只能看着，刚刚冒出的愤怒怨恨在她的弱小面前化为无力感，她连冲上去质问的勇气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救人，什么都是空想，她害怕，只是因为她害怕…
　　慢慢移动步伐，步履沉重地萧雅抬一步都费力，她是个软弱的人，自己活着都困难，还有什么事她可以做的？当初的信誓旦旦，自己保护自己，现在连向前移动的勇气都没有了。
　　萧雅停在街道边，街对面的男人披了件军用大衣，手里拿着白手套，身形有些萎顿，看样子是等了好一会了。见到萧雅，微微站直身形，双目凝视萧雅，眼神里似有千言万语，却没有一个唇形，没有一个字一个词。
　　定定心神，萧雅穿过街道，直直走到竹下面前，几步的距离，她由愤恨到平静最后开口时成了请求“不要杀中国人，无辜的中国女人。”你是军人，这是战争，可你说过的，女人不应该参与这场战争的，竹下俊，你不是这样连女人都不放过的人，你不是的。
　　沉默半天，竹下俊才避开萧雅哀求的目光，平静的说：“外面冷，进去吧。“
　　萧雅不动，只是看着竹下。这是她现在能做的唯一的事了，如果她的最后放弃自己的坚持都没用，她不知道还能怎样救顾大姐。
　　“萧雅！“竹下不喜欢萧雅用这样的方式帮助他人，她的身体自己都不爱惜的吗？战争里死了这么多人，她能救多少？他们都曾想要她的性命，也都要救吗？
　　“顾大姐救了我！没有她我早就死了！那三个日本人是她杀的，可是都是为了救我！“萧雅忍不住大声的喊出来，自己听不到声音就让大家都听到吧，听到我的无奈和愤怒最好！
　　“…唔”竹下一把拉过萧雅，大手捂住萧雅还想大喊的嘴，眼里闪过担忧。萧雅不依，想要挣脱，双手抓住竹下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奋力想要拿开他的手。竹下另一只手只好掌控住萧雅的后脑，将她整个人带向自己怀中，紧紧箍住萧雅，脚下步伐不动却是刚好制住萧雅乱踢乱蹬的双脚。两人一时挣扎不下，身体纠缠在一起，萧雅气急双手被紧紧夹抱在竹下胸前，使不上力，张口便咬上竹下的手指，竹下紧皱眉头，吃疼也不敢放开，低声在萧雅耳边说了什么，热气喷在萧雅耳里，轻轻吹动耳边细发引起一阵难耐的痒痒。
　　街角处的司机本是在车边站着，看到这一幕，耳根脖颈处涨红，只好移开目光，转身上车前心里嘀咕：长官的私事少知道为妙！
　　司机不看，路边的行人却频频侧目，各种眼神扫射在萧雅身上，萧雅被竹下挡住视线也都清楚接收到路人的目光诘问，放开竹下的大掌，口里“呜呜…“哼几声，不再挣扎，再次妥协。
　　松开萧雅，竹下收回被咬的手看都没看一眼便说“这件事，不要再说！“示意萧雅开门，扫一眼四周，将萧雅拖进屋里，顺手带上门。
　　“这是事实！你们敢做不敢认吗？！“萧雅嘴上不服输，理直气壮的反驳。
　　“萧雅！为了你的安全，听我的！“竹下不知道萧雅这样倔强的！死的是司法部次长吉田正武少将的侄子，我甚至不能保证你是否安全！
　　萧雅也难受，她一次次提起可怕的事实，一次次重复自己的记忆，她害怕她还恶心，如果真的没有顾大姐，竹下俊你还能说什么保护和照顾！可是竹下抓了她，萧雅除了和竹下争辩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顾大姐，她还可以做什么。
　　“抓我吧，是我的错，放了她，好不好？“萧雅甚至希望自己去替她，只要可以。
　　“…这是战争！不是你的错，我也不能…放了她。“如果一定要有人为死去的几个日本败类偿命，谁都可以，甚至是我都可以，只是不能是你，也不会是你….
　　“是你们发动这场战争，是你们！顾大姐有什么错，你说过女人是无辜的，你说的！“萧雅对上竹下黑铁的脸色，想要看出最后的突破点，却只得到一个苍白的回答：这便是战争的残酷，我们都无力阻止。
　　顿时再没有什么可争辩，转身奔向二楼。
　　竹下呆愣片刻才将目光从已经没有萧雅身影的楼梯间移开，被咬伤的手渗出点点血丝，肿了一块，将就受伤的手摸索一阵，从大衣里掏出个黑色盒子，拇指忍不住打开盒盖，四四方方的盒子里躺在只碧绿的翠镯，隐隐透着绿色的纹路，光洁的镯身微微反射着屋内的光线，甚是漂亮。
　　叹口气，竟是没有送出去。
　　将盒子放在屋内的西洋矮几上，竹下凝视片刻，抿着嘴角，还是将盒子拿起来，在手里摩擦一会，最后放回衣服口袋里，转身出了门。
　　出了门，走向等着街角的汽车，带手套时才看见自己的伤口，紧锁了眉头，又自顾自的笑开来：真是用力呢，不过力气还不够。忍不住回头，对着小楼的窗口默念：生日快乐，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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