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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期之痛
小诺开学后,秦哥的行踪也开始诡秘起来:要么频繁“借”我的车,频繁外出,甚至彻夜不归;要么整日和我在花店逗留,对外宣称给我打工,其实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看书。我也问过他在外面忙什么,他的反应却是淡淡的,我只好作罢。虽然偶尔我也会怀疑浪子到底有没有回头,可我最后还是死性不改地相信他。我的一贯想法:只要他在,其余的都不重要。
时间就是这样,不管你在意不在意,喜不喜欢,它都会按照自己的速度往前走,不急不缓。
翻翻日历,猛然发现已到了年终岁末。就是说秦哥已经回来有半年的时间了,这半年里,我们亲亲热热地戒欲,保持着纯洁的爱情关系。虽然过程很曲折,很纠结,很痛苦,但还是纯洁的。
秦哥打来电话时,是下午四点左右。
早晨,他离开之前,反反复复提醒我,别忘记他的“约会”。
他的约会,其实就是要带我去看电影。
关于电影,仅和他说起过一次,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是我大三那年的生日那天。我问他能陪我看场电影吗?他说好,等有时间的。那时我特别羡慕那些情侣们,或拉手,或拥着走进电影院。我一直渴望能和他看场电影,也像一对情侣那样,可这一等就是十年。
他是记得的,他只是还没有时间而已。
所以,他打电话来是跟我约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方老板,我现在在历阳路。”电话里,他的语气轻佻暧昧,能感受到他心中张扬的喜悦,就如同我此刻的心情一样,“一个小时后,你到……”
话至此,戛然而止。
数秒钟后,手机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沉重而清晰。伴随其中的,还有惨叫声,碎裂声,急促的喇叭声,尖锐杂乱的刹车声,远处依稀可闻的惊叫声。最后一道轻盈的撞击散落声划过,世界瞬间归于平静,耳边,除了忙音,我听不到其他。
握手机的手,随着心,猛地一紧,整个人便坠入了一个真空的世界。是那一下下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心跳把我敲醒,抓起包,冲了出去。
历阳路很长,但它是条快速路,只要不是早晚高峰,一路全速行驶,要不了多久。
我不知道秦哥在哪儿。
只好从头找。
我一定是在全速行驶,我开车以来的最高时速,迈速表的最高记录。
车速最终在渐渐拥挤的路面上降了下来。
我的心,也随之揪成一团。我知道,有一个地点,离我越来越近;我最不想承认的一件事,正无情地朝我走来。
四条车道,越走越拥挤,渐渐地,所有的车都挤到两条车道上,忽然留下半幅路面,空空荡荡。
我是抛下车,扶着隔离护栏走过去的。
围观的人很多,现场已经被封锁起来,旁边停着几辆警车,有警察在用对讲机说着什么。我挤进人群。一辆变了形的尼桑被弃在路边,挡风玻璃碎得像张蜘蛛网,保险杠脱落,发动机盖上有个深深的凹陷。后面还停着一辆因躲闪不及而追尾的红色丰田。
没有看到人。
地上只留下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旁边丢着一件被血浸湿的大衣。
我的眼前开始模糊不清……
那件他特别不喜欢的深咖色大衣,他说穿上像棕熊,可我觉得他穿着很好看,于是,和他矫情一早晨,强迫他穿着出门。
……我为什么要强迫他穿呢?
大约是时间太长,那血已经变得暗红,稠稠的,像一层眼障,粘在我眼前,驱之不去。
人,已经被120接走了。
手机被摔得四分五裂,我只看到一块电池和一个后盖,后盖上还有我昨晚刚刚贴上的一枚小小的红唇。
“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都这样了,肯定没戏!这要救活,可真是奇迹了!”
“不过,救护车来得比较及时。”
人们对着惨烈的事故现场议论纷纷。
我实在没有力气,真的没有一点力气,再站在这里。
眼里的世界,正在悄悄褪色,悄悄地淡出,空旷得令人绝望。
我的眼泪如雨般落下,落在衣襟上,落在深冬的马路上,似乎没有惊起半点波澜。
我只恨……
恨苍天,你真的好吝啬!
秦哥才刚刚回来,甚至没有来得及陪我看一场电影!
我们等待了六年。
六年啊……
你赋予我们一生多少个六年?!
你高高在上,远离炊烟。
你体会过那种生生分离的苦吗?!
你尝过那种漫漫等待的滋味吗?!
你感受过那种被撕扯开来的痛楚吗?!
我好恨你,老天啊!!
恨你的冷漠!
恨你的薄情!
恨你的残忍!
恨你不开眼!
恨你漠视生灵!
恨你罔顾伦常!
恨你,一次又一次地,这样折磨我……
求求你……把他还给我,把秦哥还给我。
那一滩红稠的血,最终在我的泪水中,淡化成了白色的雾。
我便在那茫茫白雾里茫然远去,去找我的秦哥……
他一定在等我,在这个空旷世界的某个寂静的角落……
我是在一个十分幽暗的地方找到秦哥的。
虽然只有一点惨白微弱的光亮,但我知道那就是他,他离我很近。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死亡般的寂静,甚至连呼吸声都不可闻。也许,这里不需要呼吸。对,这里根本没有呼吸,有的只是阴暗和那股鬼魅的气息。
我看到了悬着的手,脚,头颅,僵直的身躯,还有抖动的幡影。
我不害怕,因为他就在这里,就在我身边。不管身处何地,又逢何时,只要有他,我就不会有顾忌。无论是面对生,还是面对死。
他一直在看我,一直在看,从我第一眼看见他时,他就是这个样子,在看我,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只是,他的眼神空洞得可怕。
我和他对视,他没有丝毫反应,那双没有灵魂的眼睛已然穿越了我,去向一个未知的地方。
我忽然有些惶恐,是那种看不见的距离。
我心痛地抬手,抚了抚他的脸,轻轻地问:“这里不让洗漱,不让刮胡子吗?”
“锦儿!王大夫!!”
他突然开口,眼神也充盈起来。可是他的话,我有些听不懂。
眨眼间,一道白影立在我身边。
借着微弱的光亮,我仔细辨别,这人……我认识!!
“王大夫,你也来了!”我压抑不住心头的惊喜。
这算不算是他乡遇故知?
“王大夫,你是什么时候死的?”兴奋之余,我忍不住又问。
“咳咳……”秦哥别过脸去咳嗽了两声。
再看王大夫,虽然光线很不好,但我还是发现他的脸已经青了。
“看来我的针还是没扎够!要不怎么睁着眼睛说胡话呢!”老头一边将灯光调亮,一边愤愤地说,“你都睡了四天了,一睁眼就咒我这把老骨头!”
“我,不是,那个,秦哥……”
沉淀了一会儿,我清醒了。
“秦哥,你没死?!” 我连忙拉过他的手,咬了一口!
“这是真的?!”
“秦哥,你怎么没死呢?!!!”
我的话音还没落,他噌地站起来:“王大夫你说得对!她的针就是没扎够!给我狠狠地扎,用最长的针!!”
说完,甩开我的手,出去了……
“哎,秦哥……”
没死就没死嘛!这是好事啊!
……没死怎么还生气了呢?!
王大夫坐下来为我把脉。
“你这小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中医总喜欢叫我小姑娘。第一次来,就是这样,而且还是带小诺来的,都身为人母了,他就那样喊我!归纳总结,我给出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我的个头比较小!
“不醒是不醒的,一醒就气人!能把人气死!”
我默笑不语。
抬眼看到墙上挂着好些人体穴位图。身体正面,背面,头部,手部,足部。另一侧墙上是N面锦旗。“仁心仁术,妙手回春。”“神针医未病,百草济苍生。” ……
老爷子真低调,这么光彩的东西怎么不挂到诊室里示人!
把完脉,他说没事了,可以回家了。遂又不放心,又很西化地给我量了量血压,听了听心肺。完毕,把我扶到外间的沙发上,给我泡了一杯药茶。
这间是他的诊所,我很熟悉,于是有了回归人间的感觉。
我翘首往窗外探望,不知道把秦哥气到哪里去了。
“他去抽烟了!”老头一副深谙世事的样子。
我狐疑地看着那个老头。真不怎么相信他的话。因为,秦哥这次回来之后,就没动过烟。当时,我还屁颠屁颠地给人家筹备了一番,结果人家说戒了,弄得我尴尬了好半天!
看出我的心思,老爷子不辞劳苦,到门口拿了一个废纸篓回来,递到我面前。我朝里面扫了一眼,纸篓里躺着六七个空烟盒,什么牌子的都有。
老爷子放下纸篓,坐下来,缓缓地说:“我行医这么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家属。有哭天抢地的,有六神无主的,有拉着我磕头作揖的,有揪着我衣领威逼恐吓的……可谓百人百态。可秦先生这样的家属,我还是头一次见。”
他低头喝了口茶,抬头又看了看墙上的表。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凌晨四点钟。
“你整整睡了四天五夜。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姓罗。小罗说你在中心医院睡了39个小时,做遍了所有检查,费用单子码好压实也有半尺高。最后接诊医生表示无能为力。秦先生给了他一拳,抱起你就走。说是牙都打松动了,呵呵……”
说到这儿,老头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意味深长,不知是对某些悬壶者的嘲讽,还是为杏林同仁感到悲哀。
“刚刚是他来这儿以后第二次开口说话。他把你抱进来,简单明了地说了情况,之后一语不发。他没有问过我一句类似‘她怎么样?’‘她什么时候能醒?’这样的话。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压迫感。我知道,他在等我,他想要一个结果,只要一个。至于别的,连‘可能’他都不听。我给你施针喂药,他就出去抽烟。我治疗完,他就回来坐在床边看你,一眼不眨地看着,好像他一眨眼,你就会消失一样。这些天,他除了喝水,吃了几块饼干,再就什么都没吃。我甚至觉得,如果你真醒不过来,我也真该跟你去了。”
老大夫的话,听得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王大夫,给你添麻烦了!”我歉疚地看着眼前这个熬得近乎干枯的老人。
“医者,治病救人原是本分。你能醒过来,就是对我最好的酬谢。小姑娘,还没有人在我的银针下昏睡超过12个小时的呢!你是个例外。说说,到底是什么让你睡得那么沉,叫都叫不醒?你都去哪儿了?”
我笑。
“我去找他。他死了……”
“呵呵……好啦!你该回家了。什么事都没有!你的病就四个字:急火攻心!”老头忽然伸了个懒腰,“我也得好好睡上一觉。虽说年纪大了,觉少,可这么少,也不是个事!”
窗前人影一闪,门开了。
进来的人,看得出很是疲惫,但比精神头出去时要好很多,尤其是那眼神,里面终于有了东西。
王大夫跟他讲了讲我的情况,说我已经痊愈可以“出院”。回家后注意休息,别受刺激就行。随后又给我包了一些安神的草药,说是可以代茶饮。
“还有什么不舒服吗?趁王大夫在,快说!”他提着一个黄纸包,板着一张脸,对我发问。
我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点头。
“怎么不舒服?”
“饿。”
他的脸还是紧绷着的,但是我也看到了他强压着的笑意。
我的步履还很虚浮。他抱着我出去,把我塞进车里,回去又和王大夫说了几句话。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但是我看到王大夫畅然地笑了,最后又握了下手。
车里,我们都没有说话。车子在凌晨的路上默默地前行。
走了好一阵子,车子进入一个没有路灯的黑暗路段。
他忽然停下车,随手打开车窗。冰凉的空气顿时涌了进来,他对着窗外缓缓地舒了口气。
我朝他的位子挪了挪,身体一侧,贴进他的怀里。
“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锦儿,你知道吗?” 他紧紧地搂着我,一遍遍地吻着我的眼睛。
“我真的以为你,死了。”我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害怕你醒不过来。你不醒,我怎么办?小诺怎么办?”
“如果我真的不醒,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只会坐在那儿等,等到你醒!”说着,他把头垂到我的肩上。
我感到点点温热流过我的脖颈,很快,窗外来风又把它变成丝丝的冰凉。
那天,秦哥给我打电话,约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年底了,小偷也越发地猖狂,见他没有防备,便开始明抢。历阳路是一条主干道,往来车辆速度都很快,为防行人横穿马路,街边的便道都拦起了一道护栏。秦哥在便道上边走边打电话,小偷隔着护栏把手机抢走,然后就朝路中央跑去,刚跳过中央隔离带,就被对面快车道上的来车撞了。
秦哥说他的第一反应是找个电话,通知我,别让我担心。正好旁边有个烟酒店,他去借电话,结果店老板冲出来对他说:“没事,我给你作证,你没追他,是他自己横穿马路撞的。”然后就拉着秦哥去看热闹。
俩人到了路对面一看,够严重的。于是报警,叫救护车,结果就把我给忘了。
他说他看见我了,当时他正在警车里坐着,大衣给了那个可怜的贼人,他就躲在警车里一边避寒,一边做笔录。谁知,跟交警说了一句话,回头再看我,人没了。然后就听见有人喊:“快打120,有人晕倒了!”
这只是一场虚惊,可相拥而泣的人,都觉得自己拥住的是一个世界,一场人生,一种死而复生,失而复得的心情。
回到家,宋阿姨高兴得差点去外面放鞭炮。接到秦哥电话,她就赶紧熬粥,所以我一进门,就有吃的。秦哥二话不说,一头扎到床上就睡,连脸都没舍得洗洗。
他整整睡了一天。
我的后遗症还很严重,过一会儿就会去看看他还有没有呼吸。
“方锦!!你睡够了是不是?!你要是再捏我鼻子,我就把你扒光了丢到门外去!”
他终于在我第五次捏鼻子之后,爆发了!
之前,我都是悄悄地用手探探他的鼻息,可是那样反应很慢,很不明显,远不如捏鼻子来得快,来得透彻。
然后,我就老实了。
因为,在他严正声明之后,我又顶风做了一次案。后果是,他把“丢到门外”之前的誓言,全部兑现了。
我乖乖地躺在他身旁,手掌放在他的胸口上,感受着他的一呼一吸。
最后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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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儿,折腾啊,折腾啊,折腾…………好在小编的手不会从显示器里伸过来,不然我的脸肯定被扭得又青又红又紫。
好吧,我承认,我狭隘了。马上过年了,又发烧又咳嗽又吃药又输液,我怎么看着那俩个人卿卿我我的那么不顺眼呢?!!想看电影??于是,嘿嘿。。。。不过我还是善良的,本想让秦先生少个胳膊,断个腿什么的,一想,大过年的,太缺德。吓唬吓唬他们就得了。
那么的话……
祝秦先生,锦儿新年快乐。
祝可爱的读者朋友新年快乐!明年花好月圆,诸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