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物语

　　【主上病重，宣太子辰回宫！】

　　“这是什么？”手中的信笺反复看了几遍，却还是不明白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与自己有何关联，庚辰皱眉询问。
　　“你的，家书。”玄镜挑挑眉。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说家书是什么意思！”
　　“家书，顾名思义就是家人写来的书信……我看这封信应该是金家那个老头代笔的吧。”玄镜依然不紧不慢地回答着，就如同夫子应付急切的学生一般。
　　金家的老头又是哪一位？！庚辰揉揉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挥着手上已被捏皱的书信，“家书？！敢问师父，徒儿我什么时候有了家人，又是什么时候和主上太子扯上了关系？啊？！”
　　“自然是先有了家人才有了你，而你又刚巧一出生就和主上有了关系。”
　　知道师父性子古怪，平时也以与人斗嘴为乐，但事有轻重缓急，如今这一纸信笺关系到自己的身世，饶是庚辰再洒脱不羁的性子也不免急躁起来。“我……”
　　伯翼伸过手去，轻轻地拉住了庚辰将要拍上矮几桌面的手掌，微笑着安抚了他，才执起茶壶，斟满一杯，奉到玄镜面前，“师父，这是早上新采的雪草叶配上雏菊、枫果泡制的，您尝尝看。”
　　“唔……清雅微甘，翼儿果然天资聪慧。”玄镜品着杯中淡绿色的液体，压根忘了旁边还坐着一脸不愈的庚辰。
　　感觉到了庚辰的颤抖，伯翼将他的手掌握得更牢，“师父您若是再为难，小灶上那一盘桂花凉糕可不知道又要到哪里去了。”
　　玄镜眼中放出异样的光芒，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你以为你的本事都是谁教的，小小一盘桂花糕能逃的出为师的手掌心么？”
　　“那好，也不劳您告知了，徒儿陪师兄出谷查访，至于原本要做的八宝布袋鸡就请等到徒儿回来再说吧。”
　　“翼儿你，居然敢威胁师父！”……还可耻地扯上他最爱的吃食，真是不孝！
　　伯翼微笑着，“徒儿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真不知道自己教徒是太成功还是太失败，原先那个不善言辞的孩子多么乖巧可爱，随便看了本饮食手札就每日变着花样的做好吃的哄师父开心，现在可好，有了情人忘了师父！唉，被养刁了的胃，居然成了他的小辫子……玄镜叹一口气，转向庚辰，“……你的本名叫作玄辰，是当今国主的长子，按照先代主上的口俞，你就是玄金国第四代继承人——太子，辰。……”
　　西政六十九年一月，玄金国一年一度的祭祖祈福仪式过后，第二代国主玄光宣布传位给长子玄庆，并搬离了最高权力机构的象征——玄明宫，改居在皇城东侧的太云馆。同年三月，第三代国主玄庆即位，改国号为西仁，迎娶当朝太宰（专司国家礼法政职）的么女文馨姬为王后，从此开始了短短二十几年的统治。
　　皇城建在半山腰易守难攻的位置，正中央的三层城楼称作玄明宫，由下到上分别是国主接见外臣，处理政务以及休憩的场所。从第三层的回廊可以通向后宫，西侧的回廊经过正寝殿延伸到后宫深处，是主上招幸宫人的必经之路。而东侧的回廊则是通向王子与公主们的住所。两条回廊之间隔着宽广的湖水庭院，唯一相连的只有一座廊桥。除了继承人外，所有王子在成年以前都必须搬出皇城，另赐府邸。公主们则大多成为政治的工具与外国联姻或下嫁臣子。
　　与第二代国主的果断明决不同，三代国主是个略嫌多情而优柔寡断之人。还在王子府的时候，就经常因几名小妾的争吵而不知如何是好。即位以后，一来是政事多依仗王后娘家的势力，二来确实是钟情于王后的美貌，便把后宫总管架空，将治理大权交给了王后馨姬。
　　短短数月，几个得宠的小妾或因出身卑微有辱天威为由被逐出宫，或因妖媚惑主误国殃民之名被幽禁在皇宫深处。而已经育有一女而被封为侧妃的金家旁系女儿则是患了恶疾，最终香消玉殒。宫中从来都不缺年轻貌美的女子，但所有人都知道，只有王后才能独得专宠。
　　西仁二年秋天，王后诞下了一位公主，取名玄月，封号和华。
　　为主上生育继承人并不是每位宫人都有的殊荣。不论主上多么宠爱，能够产下继承人的后妃必然要考虑政治因素，外国和亲的女眷所生的幼主唯恐异心，下级官员家的女眷所生的幼主则没有后援支持。至今为止，被允许产下继承人的，王后自不必说，已故侧妃出身的金家是掌控玄金国开采矿藏制造各种器具的大族，而天下唯一能够制造铁器的也只有代代相传的金家本家家长。文家向来看不起‘粗鄙铜臭’的金家，而金家对于‘阿谀弄权’的文家也是不屑一顾。如今又多了一项金家女儿不明不白死于宫中的仇怨，两家更是势同水火。
　　西仁五年春天，玄金国第四代的继承人终于在大家的期盼下降生了。‘辰’这个名字是已退位的二代国主亲自起的，而作为继承人，玄辰一离开母体就被抱到了王子处所——出阳宫。他的身边从奶妈侍女护卫到各种吃穿用品无一不全，只除了他的母亲。
　　玄辰两岁的时候就因天资聪敏相貌俊美而赢得了大家的喜爱，最宠他的便是他的祖父玄光。虽然三代国主正值壮年而玄辰又年幼，立储之事尚早，但玄光多次在宴会上将庚辰抱上主位，言辞中对于未来继承人的示意也等于昭示了天下。
　　玄辰的三岁生辰过得及其盛大，外臣内臣所送的贺礼摆满了他的寝室，那也原本是他为数不多能见到自己母亲的日子。母亲对于玄辰来说是个极其陌生甚至有些恐怖的存在。馨姬从没有温柔地抱过自己的孩子，女儿是因为迟早要嫁与他人并不会成为她的助力，儿子虽是公认的第四代继承人，却从出生就被交给了玄光所选的乳母侍卫——金家人！馨姬知道已退位的二代国主对自己独掌后宫大权多有微词，也知道他对于自己丈夫的影响力仍然很大，却没放在心上，到底他年寿有限，更甚者，她可以请御医‘帮’他早登极乐。金家这个让她，甚至她的娘家都忌惮的大族，才是她的眼中钉！每每想到自己在玄辰百日时第一次抱他令他大哭不止而惹来金家人的暗讽，她甚至连玄辰也恨了起来，也因此生出了舍弃长子玄辰另立继承人的念头。终于，在玄辰两岁这一年，她又怀了身孕，所以玄辰的三岁生辰她以待产不便的名义光明正大地留在了自己的宫中。
　　西仁八年春末，馨姬再度诞下一名男婴，取名玄炎，并且仗着主上的宠爱破例地将玄炎留在了自己身边亲自抚养。而这时的二代国主玄光开始患病昏迷，一个月后，玄光辞世，临终前提醒国主玄庆小心馨姬，并将抚养第四代继承人的重责交给了玄金国唯一一支未接受任何封号的皇室旁系，那时来接玄辰的就是玄镜。

　　“……你经常问自己背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那并不是疤痕，而是玄金国皇室嫡系的烙印——金神。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辰脑中不断回荡着玄镜的问话，一片混乱。以庚辰的身份活到现在，满足于现在的一切，却因为那短短一张信笺在一夕之间被告知自己所熟悉的一切都不过是虚幻云烟，自己其实是另一个人，有另一个身份，应该去过另一种生活……怎么做？！自己又该问谁去！
　　伯翼将托盘放下，坐在辰身边，“先吃些东西，好么？……辰？”
　　辰没有收回放在天边的视线，并不是个晴朗的夜晚，找不到月亮的踪影，只剩下稀疏的几颗星子闪着微弱的光亮。不知过了多久，辰慢慢地把伯翼拉近一些，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伯翼微微一笑，伸长手臂，将辰宽阔的肩膀环在怀里。
　　“……你不问么？”辰缓缓出声。
　　伯翼摇头。
　　“如果我决定去当玄金国的继承人呢？”
　　伯翼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一手轻轻握住辰的手掌。
　　辰将手掌翻转，与伯翼十指交握，“翼，我好喜欢现在的生活，但是……”
　　“我知道。”伯翼微笑着，轻轻拍抚着辰的项背。
　　辰慢慢闭起了双眼，用力抱紧伯翼的腰身，梦呓似的低喃，“一直在我身边，好么？”
　　伯翼没有回答，缓缓转头，在辰的额头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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