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

　　对于霍子森的离开，影响到的不止是唯因，因为他不只是离开唯因，还离开了这个城市。
　　他对叶攸言、肖豫和唯因说出这个打算，只不过是他离开前不久的事情。唯因听见的时候还是愣了一愣，叶攸言和肖豫却都像是意料之外。肖豫说：“早知道你不出去一趟是不会死心的。”那个造梦工厂的诱惑实在太大，然后他们离开让霍子森和唯因独处。
　　霍子森甚至没有开口去问，要不要跟他离开，从头到尾就只是说：“澄澄，我要走了。”简短得像一个句号。霍子森对她的感情，在他们的六部电影里仿佛终于用尽。
　　唯因点点头，却沉默。
　　分手太平静，也会吓到媒体，不过，唯因不用管了，她通过柏律师事务所与经纪公司解除合同。这时候柏律师已经退休，他那个年轻的徒弟接手事务所，一样帮唯因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
　　时间不快不慢地过去，当年六月余澄澄出演的最后一部影片上映，霍子森也离开。大约一个月后他回来过一趟，也去看看唯因，终于还是问：“澄澄，要不要跟我过去？”停一停，又听他补充，“攸言和肖豫都埋怨我没有给你交代。”
　　唯因微笑：“不。我想歇一阵子。”
　　霍子森看不出端倪。“好吧。”他起身告辞，轻轻把唯因抱了抱，笑着说：“好像胖了一点。”
　　唯因继续微笑。
　　这一次离开后，就算是真正的了结。这个城市没有了霍子森，更就没有了霍子森的余澄澄。
　　第二年年初的时候，唯因生下一个女孩，她为她取名为念澄，周念澄。

　　小念澄出生的时候有一点不足月，陆陆续续很多病，唯因自霍子森离开后身体也不好，念澄出生后她整个人更是消沉，这时好友林自荃来照顾她们。自荃毕业后已经有不错的工作，相当繁忙，加上要照料病人，简直团团转。
　　以前经纪公司的王亦晴不晓得怎样打听到她们境况，也过来看过唯因一次，就实在再也看不下去：这母女两人都是病人，自荃虽然帮忙，但到底没有经验，整个家一团乱。
　　晴姐请来保姆照顾两人，跑了几趟，事事都安排妥帖，雪中送炭。唯因跟她说了无数次的谢，晴姐说：“好了，现在你不是我们公司的艺人，你是我王亦晴的朋友。”后来不久晴姐知道唯因的身世，吓一跳，指着唯因的鼻子手指头发颤：“你……你还来做演员做什么？”
　　自荃搭腔：“她就是这点莫名其妙。”
　　唯因微笑，轻轻说：“我很喜欢电影。”
　　晴姐顿了一顿，说：“这话倒是真的。”还是忍不住问，“想不想再拍？”
　　问得唯因笑了，然后摇摇头说：“让我歇一阵子吧。”一张脸上满是倦意。
　　自荃很疑惑：“有这样累么？”她从来不觉得演员这项工作有多累人，唯因也不晓得解释，只是笑着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累。”
　　自荃试图替她解释：“霍子森太严格了是不是？”
　　唯因想起摄影棚里霍子森那一次次的暴跳如雷，又只是笑，点头回答：“是有一点。有时候会被他逼得躲起来哭。”说话口气实在太淡，自荃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唯因把话题移到自荃身上，问她：“管述为呢？”她知道他们两个仍在一起，过了这许多年，实在不容易。但是管述为很少出现，似乎愈发地不喜欢见到唯因。
　　自荃回答也很简单：“他忙。”
　　唯因歉然：“你也忙，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自荃笑一笑，摇着她肩膀：“那就快点好起来。”
　　到自荃上班的钟点，保姆也已经过来，自荃才放心离开。她一来就发现，唯因生活习惯实在太坏，作息饮食完全紊乱。唯因习惯每天喝很多的咖啡，不加牛奶也不加糖，就那么大杯大杯的灌下去，自己还不觉得，自荃替她骇然，不满地问：“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坏习惯？”
　　唯因脸上又露出抱歉的笑，慢慢回想：“霍子森是这样喝咖啡的，一大杯一口气灌下去，跟喝药一样，然后冲出去熬夜拍戏……但是在他之前……”她不再说下去，自荃也明晰，只得叹气，动手帮唯因改掉这个习惯，完全不许再喝咖啡。
　　但是唯因的状况似乎并没有好转，自荃有时候夜宿在她家，半夜还是会听见她起来，走来走去。自荃焦急，但是束手无策，同时还有一个小念澄要她照料。
　　自荃发现，唯因很少去抱念澄，不是她不关心，她总是那样远远地看着，偶尔去抱，动作总是非常小心，小心得都有些僵硬，好像就怕是会碰坏了孩子。自荃有时候会想，唯因都没有觉得那是她自己的孩子。现在的唯因非常消瘦，从体态到神情，都不像是一个母亲。
　　后来跟晴姐对话，证明她的感觉，亦晴也说，唯因对念澄，像是个小女孩对着特别贵重的玩具娃娃，不晓得该怎样才好。
　　两人拖着唯因出去给念澄买婴儿用品，不一会儿一转身不见了人，找来找去，在隔壁影音店找到了，拿着几张碟专注地看。唯因抬头看见她们找过来，很不好意思地说：“稍等我一下，我买了这个就过去。”
　　亦晴眼尖，一眼瞥见那张影碟封皮眼熟，吓一跳抢过来说：“我去付账！”
　　自荃跟着看一眼，上面赫然印着“霍子森导演余澄澄主演”，也哭笑不得，要由得她去付账，给别人看见前女明星自己买自己拍的电影，岂不是笑话？
　　问她：“自己演的没有看过么？”
　　唯因说：“没有好好看过。”看也就是出席电影的试映和首映式，简直像是出席现场演出，自己还是演员，不是观众。
　　那天晚上半夜，自荃再次醒来听见外面有声响，叹口气起来，看见外面影影绰绰，正在映一部电影，声音开得很小，唯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自荃过去摇摇她：“唯因别看了，去睡觉。”然后看见她转过脸来，神情跟电影上正在放映的样子如出一辙。
　　自荃终于觉得严重，跟亦晴商量之后建议唯因去看心理医生。
　　唯因疑惑地：“为什么？”
　　自荃和亦晴互相看了一眼：“我们觉得你还没有从霍子森的电影里走出来。唯因，这样不行。”
　　唯因沉默一会儿，点头说：“好吧，我去。”
　　稍后亦晴对自荃说：“最后一部电影消耗她太多心力。我那时候眼见她在霍子森命令之下，情绪跟着角色大起大落，一天之内像过尽无数岁月，自己都忘记自己是谁。”
　　自荃皱起眉：“原来，这样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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