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今安

　　素色的营帐离军营中心稍远一点，营帐门口站着两位手拿长刀的士兵。他们看见是我，朝我微微点点头，然后各自偏过身让我进去。
　　营帐内阳光正好，顺着帐幕丝丝条条的垂下。佩清坐在一隅，认真地阅读着医书，脸上是祥和平静的表情，仿佛这个拘束她绑缚她的地界，并不存在。
　　身困于内，心排于外。唯有如此，才能不怨天尤人，不妄自菲薄。
　　我轻唤一声，“佩清。”
　　佩清听到我的呼唤，目光从医书中抬起，望向我，微微一笑，“来了。“
　　我坐在她身边，鼻尖萦绕着佩清身上若有似无的草药味。
　　“这几日真是委屈你了，哥哥他们正在查军队内鬼，你放心，定会还你个清白。”我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道。
　　佩清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似有话要说，但终究只是轻叹了口气。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眼中滑过一丝不忍，“我知道你一直在担心我，如今我自个在这，其实倒是被他们照顾得很好，没有什么烦恼。可你不同，你要面对的，其实更多。”
　　我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佩清你在说什么啊？我要面对什么？”
　　佩清微微偏过头，叹声道：“罢了，有些事你终究会明白，不过这需要你自己慢慢去悟，别人如何说，都是无谓。”
　　佩清说的话我越来越不明白。她明明年龄比我小，可说出来的话总是别有深意，一语双关。我知道，她话里有话，可是，我同样明白，就算我问，她也不一定会说。
　　告别佩清后，我从营帐走出来。一出门，便看见一匹通体纯黑的骏马，眉间依稀可见红色。我记得，这是当年昌国派使臣专门献给哥哥的乌云驹，一日行千里，桀骜不驯，不是一般人能够降服的。
　　乌云驹的暴烈性子远近闻名，常人不敢轻易接近，就怕一个不小心，被其一蹄踏下，必死无疑。可纵使再危险再桀骜的马，在哥哥手下，都只能悄悄就范，温顺听话。
　　哥哥坐在乌云驹上，阳光投射在他灿若星辰的眸子上，熠熠生辉。
　　我疑惑道：“哥哥，你怎么在这？”
　　哥哥拍拍座下的马，眉眼温和地笑道：“我带你骑马，去大漠上看看！”
　　我惊喜极了，走到乌云驹旁，哥哥伸出一只手，将我一把拉上马。我坐在哥哥的身前，感受到他迫近的呼吸与温暖。
　　哥哥马鞭一扬，只瞬间，乌云驹载着我们呼啸而过。无数素色的营帐从我们身边一闪而逝，我闭上眼，清凉舒畅的风迎面扑来，心中是满满的欢心与愉悦。
　　骏马冲出营地，向着更辽阔，更宽广的天地驰骋。身与心在此刻获得了最大的满足，这种最原始的自由激起我内心一阵阵的战栗，仿若要突破天际，直冲万里高空，翱翔于蔚蓝之海中。
　　我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深呼吸，身体渐渐变轻，似乎马上就要乘风而去，飘飘而御。我笑得很大声，再也不去顾及所谓的礼仪周数，也不在乎哥哥是否会取笑我，如今的我，就是一只无拘无束的鸟，那样欢乐，那样放肆。
　　我肆意地笑着，边欢呼边喊道：“再快点！哥哥，再快点！”
　　哥哥也被我快乐无比的幸福感所深深感染，他奋力驰马，用紧拽缰绳的那只手的臂膀牢牢将我护在他的怀中。
　　我抬头仰望天空，云朵不急不缓地悠悠荡过，强烈的阳光让我眯起了眼。再看看周围，本来荒芜凄凄的大漠，如今却是生动灵活的塞上风光。骏马，奔驰，扬风，黄沙，一切事物都变得可爱美好起来。
　　只有真正尽情的释放后，你才能切身感受到在辽远空旷的沙漠中，人的生命是多么渺小的存在。天与地是如此之大，大到容纳世间万物，大到接纳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我回过头，看着哥哥认真俊美的脸庞，真诚感动道：“哥哥，我很开心，真的，谢谢你。”
　　哥哥忽然拉住缰绳，示意乌云驹停下，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复杂，嘴唇微动，似有许多的话想要对我说。
　　许久，他用坚实的臂膀拢我在怀，低下头，温热的气息又开始撩拨我的耳垂，我听见哥哥低沉的声音，轻轻道：“安安，我会一世护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我一脸错愕地盯着哥哥，心中仿若有万丈海浪一掀而过，哥哥对我说这句话，他说他会一世守护我，不让我离开他。难道哥哥真的懂得我的心思了吗？他是在回答我的心意，还是只是一句单纯的承诺？
　　我舔舔干燥的嘴唇，结巴道：“这，这是哥哥，给我的承诺吗？“
　　哥哥垂下头，将脸埋入我的肩胛中，许久模糊地应了一声。
　　这是个承诺，是哥哥对我的心意的回答。
　　我咬住嘴唇，只觉内心涌动的潮水即将蔓延出眼睛。雾气慢慢腾上我的眼前，湿润地滋润我的眸子，滋润我的心，滋润我的爱情。
　　良久，我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豁然绽开笑容。我会永远记着这一刻，这一刻，最真最深的快乐！
　　我突然觉得，这场战争也是一次缘分使然，因为它，我认识到了生命的无常，见识到了岁月的残酷，但同时，最重要的是，我感受到了哥哥的心意，我们是彼此相通的，我们，是彼此相知的。
　　乌云驹载着我们缓缓步上了高丘。我倚在哥哥怀里，和他一起默然相守，看着眼前尘沙漫天，料峭的风卷起一层一层的涟漪，白云如影随形，阳光灿烂烈艳。岁月粘稠如化不开的蜜糖，趟过悲伤，趟过忧愁，流入心底，通往内心最纯净的，秘密之地，然后，保存，永生留念。
　　回到营地时，夜已渐浓。乌云驹闲悠悠地晃着，我和哥哥坐在马上闲悠悠地聊着，直到我所居的营帐门口，哥哥才止住马，翻身下来，双手张开，将我从马上紧紧地抱了下来。
　　我面色一片绯红，朝哥哥害羞着告别。哥哥柔和一笑，揉乱我的头发道：“多大了还动不动就害羞！真是个傻丫头！”
　　我望着哥哥，心里默念，你可允我一辈子都做你的傻丫头？
　　凌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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