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旅途

　　在未来，将有一张唱片被誉为‘琴师的奇迹’。

　　****

　　町雨一景睁开眼睛，在黑暗中发了会呆，坐了起来。

　　男人的身体坚实优美，阳光照射在他赤.裸的背脊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浅白色的光晕里。

　　——这是个暖冬。

　　他在惯例的位置找到拖鞋，下了床，把离床不远的凳子上的衣服拿过来慢慢穿上。男人系扣子的动作慢条斯理，修长的手指在扣上正数第三颗纽扣的时候停了下来。他摸了摸下巴，为新长出来的胡渣皱了皱眉。

　　町雨离开这个房间向浴室走去。沿途的墙壁上有特质的扶手，他很少碰触，步履缓慢踏实。在短暂的沐浴和早餐后，他洗净手，向琴房走去。他习惯性地去抚摸琴盖，却愣住了。

　　——琴盖被掀开了。

　　琴键上还有一点残留的水渍。空气中浓郁的水汽也十分清晰。

　　町雨皱了皱眉，探手在钢琴上方摸索起来。按照惯例，那里应该有护理留下的单子。男人原本蹙在一起的锋利眉毛，在片刻之后又因为意外而抬了起来。

　　钢琴上方长方型的玻璃制品让他觉得不解。町雨克制着内心的恼怒，把手贴在上面小心地摸索。

　　玻璃制品的上方没有封顶，里面盛满冰凉的液体。手里水藻的触感和隐约的腥气让他出离愤怒。

　　——这竟是个鱼缸！

　　他克制着，小心抱持着挪动鱼缸，却发现它被固定在钢琴上了。

　　——钢琴是琴师的生命。

　　男人二十七年中压制的怒气在瞬间飙升起来。他立在原地，从口袋里拿出电话。

　　“……町雨老师？”

　　“山也，叫几个维护师到我这里来。你也一样。”

　　町雨挂断了电话。他在原地站定片刻，又烦躁地在琴房内来回走动。

　　绝对的熟悉让他可以自如行动，然而直觉却令他不安。就好像被什么人暗中注视着一样。这种感觉让他少有地焦虑、烦躁起来。

　　町雨腕表整点报时的声音，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等待将近一个小时了。

　　没过多久，经济人山也的声音就从客厅传来。而后町雨的琴房中站满了人。这是十年里从未有过的事。

　　“您是说……”在听完町雨简短的陈述之后，山也的声音听起来犹豫而疑惑：“钢琴上有一个鱼缸？”

　　“不错。”町雨有些不耐烦。他不理解对方质疑事实的理由。

　　“可是……”山也的语气中有了一点未知的情绪：“钢琴上什么也没有啊，老师？”

　　三名维修师也纷纷附和了山也的话。

　　町雨沉默了。但他还是坚信自己的经历。

　　“你去摸摸看。”他坚持。

　　山也照做了。维修师也是如此。

　　——而他们的答案与最初并无不同。

　　****

　　双方的意见无法统一，山也一行人在半小时后离开了。

　　对方告别的微妙语气令町雨印象深刻。

　　他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又探手向钢琴上方摸去。

　　——这次他没有摸到鱼缸。

　　他摸到了一个人的脸。

　　****

　　那张‘奇迹唱片’的两位制作人就在这个暖冬的早晨有了第一次接触。

　　以传奇故事来说，其实是一个颇为灵异的开头。

　　****

　　这个和鱼缸一起出现在町雨琴房的男人自称‘野崎’。在町雨平静下来之后，对方也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你养的鱼。”

　　野崎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就好像他在说的就是事实，而不是什么胡言乱语一样。

　　町雨的情绪又开始躁动起来。

　　二十七年里压抑的情绪此刻叫嚣着要冲破闸口，宣泄在对面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身上。

　　不过，他还是平静下来。

　　——他其实善于此道。

　　“…….我的鱼？”无论如何，这个男人的出现和鱼缸存在都是难以解释的。町雨的脑中浮现了数种说法，却还是决定听听面前这个最不靠谱的答案。

　　而他不知道的是，猝然的数种打击和随之而起对自己的怀疑，让他内心的情绪在面上直白地显露出来，一览无遗。

　　对面那个自称是‘他的鱼’的男人正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野崎唇角微微扬起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他看起来有点无奈，有点自嘲，目光却始终是包容平和的。

　　他伸出手，覆上町雨的额头。

　　——然后町雨三天前的记忆席卷而来。

　　****

　　即使是像町雨这样几乎离群索居的人，也会有意外发生。

　　三天前町雨睡意朦胧里接到的电话，竟然就是今天发生事件的起因。

　　他对自己答了些什么毫无印象，也一直以为那个电话是他的梦境的一个片段。

　　一个二十七年的执念。

　　现在这个念头突然袒露在陌生人面前，町雨觉得狼狈，但话语已经不可阻止地溜出口去，顺从着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养鱼三百天……就可以看见这个世界？”

　　“没错。”相较于町雨犹豫低哑的语调，野崎的声音却是平静沉和的。即使町雨仍然怀疑对方不过是一个自己臆想出来的人物，却还是被对方沉稳的语气说服，平静下来。

　　他真的打算养鱼了。即使对方并不是鱼，而这一切很可能只是他的一个臆想。

　　——但那又如何呢？

　　他臆想中的这个人物，确实很难令他讨厌起来。

　　****

　　野崎是町雨的鱼。

　　根据本人描述，他的原型是一只两倍于成年男人手掌长度的黑鱼。男人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一大半时间要呆在钢琴上的鱼缸里。

　　然而他作为一条‘鱼’又太特别了。

　　人类的习惯他都有，言语甚至比大多数人要有雅致风范。

　　然而除了町雨，他人都无法意识到野崎的存在。这样说来，野崎又确实是‘町雨’的鱼。

　　长时间的近距离相处会让两个人逐渐熟悉起来，一人一‘鱼’也是如此。

　　****

　　第二十三天町雨醒来的时候，从客厅中飘来钢琴声。曲音欢快随性，让男人有些恍惚。

　　——那是町雨五岁的时候家人帮忙录制的唱片，与之相联的记忆也随之清晰起来。

　　他沉默片刻，起了床，直接去了客厅。

　　町雨径直走到阳台的摇椅前，微微低下头，面向野崎习惯的位置上。

　　“在哪里找到的？”

　　那张唱片他找了很久。

　　“书房的书籍夹层里。”

　　原来如此。那里从来不是町雨习惯的地方。他的家人意外去世后，他们使用的书房如果没有护理人员的清理，一定会积满灰尘。

　　町雨在野崎的对面坐了下来，两个人静静地把剩下的乐章听完。

　　琴师惯常去琴房的时间延迟了。他在唱片播放结束的时候把唱片收入盒中，拿在手里。

　　——他想弹琴。

　　即使从前不能，现在也许可以弹出不一样的东西。

　　于是在离开客厅之前，町雨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要不要听琴？”

　　在二十三天后，琴师首次向他臆想中的人物发出了邀请并考虑对方的意见。然而此刻的他与最初不同，野崎存在的真实与否已经不是他十分在乎的事情了。

　　****

　　町雨习惯地抚了抚琴盖，然后缓缓掀开。男人修长的手指放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修长漂亮。

　　野崎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想不想‘看见’？”

　　——什么？

　　过了一会儿，野崎坐在了町雨右侧。两个男人并排坐在琴凳上有点挤，却奇异地并不违和。

　　冬日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有一种暖融融的光芒。

　　野崎调整了坐姿，左臂绕过町雨的肩膀，用左手覆盖住琴师的眼睛，然后在对方将要动作的时候建议道：“就这样弹琴吧，町雨。”

　　町雨右手下意识碰触琴键后，他第一次看见了‘奇迹’。

　　尽管在盲文书读到过相关的描述，却完全无法比及琴师此刻亲眼见证的奇迹。

　　“这是……鱼缸？”

　　这个问题听起来实在有煞风景。

　　然而问的人真心实意，回答的人也坦然温和。

　　“没错。”野崎覆住町雨双眼的左手笼着一层浅淡的光晕：“现在弹弹看。我们有一支曲子的时间。”

　　町雨弹了早晨唱片中的那首曲子。

　　——乐音变幻画面。臆想与现实再难分清。

　　琴曲有多欢快？

　　如同琴师飞扬的十指，一如在空中游曳舞动的彩鱼。

　　琴师手指每一次触及琴键，耳内传入音符，町雨视野里唯一的那只鱼缸中就有彩鱼出现、跳跃。那些瑰红色、沉紫、浅青和明黄的鱼随着琴音和节奏游曳在鱼缸和空气里。

　　暖洋洋的冬日阳光把空气中蜃楼一样的海水照得光亮透彻。两个男人坐在海底，头顶是轻盈的彩鱼和乐音幻化的海涛。

　　——这是奇迹。

　　町雨向右侧看去，视野中并没有野崎的存在。

　　他的耳旁却传来对方的声音。

　　“我很喜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