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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芙蓉泣露香兰笑
01
白石藏之介觉得他应该用不一样的眼光来看待水野凉奈了。
他几乎忘记了对她的第一印象。那是三年前入学时,摸底考刚结束,教室里围攒了蜂团蝶阵乱纷纷的一大群人,群情激昂地拿着考卷议论分数。
摸底考的难度不是寻常考试足以比肩的,那是老师用来杀鸡儆猴扬名立威的三百杀威棒。
有人嚷嚷着听说一班有个某某,着实是厉害,那样一张平均分五六十分的英语卷子,人家居然拿了八十。
顿时周围一阵倒抽气的啧啧赞叹。
白石托着下巴道,老师说咱们班也有一个八十分以上的,只不知道是谁。
那个叫铃木美绪的大嗓门丫头逮着这句话,便激动地嚷着,是她是她,把她旁边一个姑娘推搡到人堆当中。
白石只是认得那姑娘的脸而已,她不属于美绪那样外向,或者他自己那样依靠毛遂自荐而很快和别人打成一片的类型,安静得生怕别人注目,一副淡定地沉浸在内心世界的模样,似乎多一个她,少一个她,对世界都无益无害。
她似乎因着美绪的强调而有点羞涩,老老实实鞠了个躬,“水野凉奈,请多指教。”
对水野凉奈,有句最合适的形容,酒香不怕巷子深。
之后很久,这个姑娘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象仅剩了她的成绩单,很拔尖,很稳定,她逐渐变成了所谓的需要烧香膜拜的大神,但存在感依然很单薄,如同白洞,明明涓涓不绝地把物质送出去,自己仍然不受注意。
这一学期跟她同座以后,他对她的印象已经完全变了味,外表无比清纯,内在无比闷骚,口角刁钻得直戳肺腑,有时候又不得不承认她对事的鞭辟入里。
归总到最后依然是那老土的笺言,是金子总会发光。
她不是不漂亮,但五官过于端正反而算不得显眼。那样一身可笑的男孩子气的戏服,被她的骨架子一撑,偏生多出了三分楚楚姿态。那双眼睛——那形状约莫该称之为杏核——失去镜片的遮挡,大得近乎不成比例,似乎整张脸就剩下了两翦秋水。
他以为自己算得了解她。他以为她好学生外表下的促狭刁钻,口角伶俐,处事清淡——这样一个可恼又不无可爱的形象也就是她的全部了。
可要用什么来看清她诠释的爱波妮。
也许她平凡无奇,可她在镁光灯下漂亮得几近扎眼。也许她没心没肺,可她眼中积淀的那份沉静无可摹拟。也许她平日的疏离感总如雾里看花,可当情绪一点点在她单薄的声音里凝汇,爆发,那便是再也不容错认的寂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然后一缕轻烟在晴空中溢散。
似乎飘飘渺渺浮在半空中的思想,就此沉淀成切实的感受。
他突然觉得心口摩挲着细碎的冰渣,有轻微的疼。
她不是沉闷无趣的书呆子。她只是有些自卑,有些羞怯,美好得稍嫌单纯,澄澈得过于坦率。
他觉得自己有点反常了。他看着水野凉奈的时候,偶尔会莫名其妙地走神,面前影影绰绰浮现的便是她站在台上的模样,眼中倒映着星辉般的华彩,那声音悲怨得几近穿透苍穹,如同天鹅临终的最后一支歌。
然后是那种缠腻的疼痛,细细密密地碾过他的心。
音乐剧果然害人,弄得他现在脑子里还是当时激越的调子。
一定是最近分心太厉害了。
要静下心来,好好学习,好学生白石谆谆告诫自己。
02
其实整场演出最大的亮点,是白石挂的时候摆的那个pose,他居然直接仰倒在用课桌椅堆成的街垒的最高处,胳膊里还夹着三色旗,姿势优美得惊心动魄,肢体柔韧度令人叹为观止,实在是拉风之至。
“据说小光抓拍了近十张你便当的造型,打算到淘宝上开个帐号兜售,他那儿已经有一堆学妹下订单了。”谦也很不仗义地告密。
“难道那些下订单的都不会自己拍吗……”白石当机片刻,然后很二缺地挑中了一个诡异的槽点。
“似乎因为你死相过于震撼,全场傻了几秒之后又欢呼起哄几秒,总之是个人就把拍照这事忘了。”谦也撅着嘴吐槽道。
“这些事你怎么全知道?”
“那是因为你死了但我还得演下去啊!”谦也说到激动处开始拍桌,“我多想也往哪儿一倒,不惦记着妹子,不给你收尸,多轻松多省事,结果到这里有救星,到那里开外挂,男主不死光环伤不起!”
“……谁要你收尸了,我依靠光合作用都能活得郁郁葱葱……”白石额头挂上黑线。
“现在我明白了,小光是有预谋的,咱年级汇演时他胸前挂着个单反到处招摇,为的就是处心积虑黑他可爱的学长们啊,给我清醒点阿藏!”谦也抓着白石肩膀一顿猛晃。
“国二他们短剧演出是哪天来着?”白石磨牙,不黑回去誓不为人。
“……我们前一天。”谦也表情悲怆,“所以才叫处心积虑。”
“……看来不收收骨头,小光他都快忘了我姓什么。”白石把指关节捏得嘣嘣响。
不过白石很快得到了安慰,凭借他美得扣人心弦催人泪下的死相,在学园祭闭幕式上“众望所归”地拿到了最佳男配角,白石少年顿时相当没底线地沾沾自喜起来,侵犯肖像权也算不得什么。
水野凉奈对这个最佳男配角的评价是——
“真不知道是大众评审还是外貌协会。”
她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想。
03
水野凉奈一大早拎着个手提电脑来学校。
要是一个男生从造型动感颜色鲜亮的挎包里掏出个Think pad,白石藏之介会心领神会地扯扯嘴角,朝教室里某个死角——也就是班主任巡视时从前后门上的玻璃窗都看不到的地方——一指,“那里有电源插座,你们组团打boss还是pk?”
要是一个妹子手里端着个ipad,手指轻盈熟练地慢捻轻拨,白石藏之介会淡定地往后一让,因为不多久就会有一群那个妹子的好基友围坐在ipad周围,ipad屏幕上变幻的或许是《夏目友人帐》的小清新画风或许是最炫民族风的进度条。
但是水野凉奈不属于以上两类。这点白石藏之介敢说他很清楚。
记者姐姐教导过我们,何谓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
顾不得什么好奇心害死猫,白石少年询问了一句:“你带电脑干什么?”
“讲座。”凉奈少女言简意赅甩了两个字,接着就打开手提,一页页预览着PPT。
“……”白石震惊了。
凉奈少女正检视着艺术字体和动画效果,眼神专注,没注意到他的表情。
“讲、座,”白石一字一顿重复着,胸口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看来你真要逆天了,大神。”
凉奈不经吓,手指在键盘上一抖,文字框里立刻多出一堆乱码。她转头,一副小心肝被深深惊悚到的模样,咬牙切齿,“白石同学,我诚心诚意地告诉你,这世上最没资格说别人逆天的人就是你,以及,像你这样的家伙还要喊我大神,我得折十年寿。”
——用这样拐弯抹角明贬实褒的形式赞美别人,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白石少年心里小小叹为观止了一下。
——以及他会说这种抖M式的表扬让他特别受用么?
“是YY社请上学期英语翻译比赛一等奖去介绍翻译经验。”她实话实说。
“……”一向云淡风轻、笑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的白石少年再次震惊了。
他活了十五年,自认经历丰富多姿多彩,还真没听说过这世上有个社团名曰“意淫”社!各种宅基腐的镜头白驹过隙也似从他思维敏捷的大脑中穿梭而过,水野凉奈,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你这丫头闷骚程度已经登峰造极了。
脑子里弦绷掉的一刹那,他说出了一句让他悔恨终生的话,“四天宝寺已经有同人社了吧?”
当他发现水野凉奈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怀疑再转为怜悯和理解的时候,一切都迟了。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卖。
“翻译研究,简称译研,缩写YY。”凉奈觉得她有必要科普一下,边回答边拼命控制脸部肌肉的镇定,虽然肚子里已经笑得快闭过气去了。
她发现白石徒劳地张嘴想解释,赶紧打个手势阻止他,口气宽容理解,嘴角实在忍不住泻出一缕笑意,“不必,解释就是掩饰,我懂,我懂。”
白石脑补着他扯下一段绷带狠狠勒死她的场景——实在是大快人心。
04
“有问题。”美绪托着下巴,语气凝重,“你这货出问题了,姐姐我的第六感永远不会错。”
“我能有什么问题。”凉奈拧拧嘴,“吃得下睡得着。”
“你没发现你成天眼神迷离表情忧郁,陷入苦逼女配气场不可自拔了么?”
“……难道我又该配眼镜了?”
美绪发现她和这无可救药的二货丫头在鸡同鸭讲。
“你可还记得军训看电影那一晚,咱们聊了什么?”美绪莫名扯开话题。
“哦?那个凉风习习蚊蝇出没的夜晚?咱们除了吐槽男主男二枪林弹雨惺惺相惜中露骨的基情以外还干了什么?”
“你滚。”美绪瞪她。
“过了一年了,我怎么记得清楚——你是说……?”
凉奈记起来了。那时美绪问她,你愿不愿意嫁给一个一辈子对你很好却不一定深爱你的男人。美绪平静地说她愿意,她只看结果,对她好就够了,至于对她好的理由,她不介意。
凉奈当时涩涩地笑了笑,你何必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报复社会。
美绪说,我母亲这么告诉过我,她和我父亲就是如此,捱着捱着,再几十年也是这么波澜不惊地过下去,没有深厚的感情,只余习以为常的惯性。
那个时候的美绪,沉静得有点不像平日开朗犯二的她,深陷在她那套超脱物外的立场里,仿佛已然抽身于一片纠结的世事。
凉奈沉吟良久,缓缓道,“在很多事情上,我一向理想主义,宁愿把世界看得太美好太光明。”
“也就是说,你还相信有爱情这种东西存在。”美绪微眯了眼,口气里含着意外的沉郁。
“你不能证明它存在,同时也不能证明它不存在。”凉奈耸耸肩,“即使只是个自欺欺人的逻辑圈套,我至少会给自己一个蹩脚的借口。”
美绪注视着她,眼神略显晦暗,“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身上寄生着一种叫赤子之心的玩意儿。”
“当然。”凉奈笑了笑。
“喂,丫头,”美绪没精打采地揽着她肩膀,“要是到了三十岁我还嫁不掉,我就跟你凑合过一辈子了。”
凉奈扑哧笑了,眼神里带点嫌弃,“我还是比较喜欢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妻良母型的妹子,至于你,看在我们旧日情分上,勉强可以上替补席。”
美绪果断一个暴栗敲到她脑门上。“当我后宫是你的荣幸,荣幸!不识好歹。”
“谁不知道你的后宫横跨一二三次元,人类动植物微生物有机物无机物通吃,而且我的品级估计还抵不上皮卡丘和波克比。”
——和凉奈姑娘比吐槽是世界上最吃力不讨好的事。
美绪无可奈何地大摇其头,用一副“你果然无可救药”的表情望着她。“你这个女人要不是天生性冷淡,要不是百合。”
——和美绪姑娘比下限亦同此理。
“……我对百合性冷淡。”凉奈静默良久,冷冷扔下一句。
铃木美绪在那天下午得出一个结论,在水野凉奈张嘴之前,一定要把吃喝这类事搞定,否则呛死噎死,后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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