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掷温柔

　　经希年下虽忙碌，但是仍得空就带着唐婉玩耍。倒是唐婉见他常常满脸倦容，不胜疲倦的样子心疼不已，只推说怕冷在府里歇着。
　　这日听说庄子上的庄头来送节礼，唐婉以前看红楼里有个乌庄头，好奇得厉害，求了经希要见识见识。经希想着以后唐婉也是要打理这些琐事的，索性让人抬了屏风来，待唐婉坐定后方命人传了几处的庄头来见。几个人穿着簇新麻布长衫进了院子来磕头，想来也不是素日穿惯的，行动间有股子说不出的别扭。经希命人扶起他们来，为首的老汉又进了禀帖和账本，口里不住的请安。经希得用的小厮唤作青云的接过来送进屋里，经希随手翻着看了看，把账目递给屏风后的唐婉，道：“请几位庄头进来，外面总是冷的。”几个人听了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唐婉接了账细细看着，当年看红楼对那张单子印象十分深刻，眼下这张比之只厚不薄，密密匝匝写了好几页。
　　经希见她不作声，只照着规矩问了几句，为首的老汉叫刘守田的恭顺答了，又说孝敬府里的哥儿的玩意儿除了寻常的锦鸡仙鹤番鸭居然还有两对麋鹿。唐婉原来只在宫里听说康熙帝从前也带着后宫的妃嫔去南海子的行宫游玩，里面有这麋鹿。经希道：“别的倒还罢了，只是这麋鹿以后万不可再进，此番已经是逾越了。”刘守田忙跪下认罪，经希示意青云拉他起来，道：“原本也没什么，从前万岁爷也赏过，只是如今不必往日，你们也要仔细才是。”经希虽年纪轻，但是认真起来自有一股子威仪，他又是岳乐诸子中最像其父的，一番话下来几个庄头均屏息静听，再不敢有欺瞒。
　　经希见话问的差不多，又侧了头低声问了唐婉还有什么要问的，唐婉初次经历自然没什么要提问的。众人这才知道屏风后有女眷，只当是当家奶奶都低头垂首不敢放肆。经希又拿过账本翻看了一会儿，道：“这两年的收成较往年好了些。”刘守田道：“回爷的话，这两年雨水充沛，田里收成自然好些。”经希道：“虽是如此，也是你们几个庄头有些本事的缘故。”众人均称不敢。经希看着再无不妥之处，便让人带了他们出去，好生招待一番。唐婉见外人都走了，才从屏风后面跳出来，经希让丫鬟进来洒水扫地，领着唐婉往账房去。
　　到了账房，两人先歇了歇，传了点心又饮了一盏茶。唐婉见他仍对着账目看个不住，道：“都说是十五舅母当家，怎的你还这样忙？”经希道：“虽说是十五嫂当家，只是一来府里又不必别的小门小户，二来妇道人家总不好和田庄外人打交道。眼下就我最闲，额娘就通通丢给了我，自然当不了甩手掌柜。”唐婉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以前在宜妃娘娘哪儿也学了些，本以为是不错的，今日才知道还差的远咧。”两人略歇息一番，又一起商议着过年的琐事及账目上的东西如何分配，连用膳都是匆匆的。
　　待忙完了，已经是掌灯时分，经希愧疚道：“本来你回家该受用一番，偏拉着你陪我做些个事情。”唐婉倒是不以为然，她想来只要和合拍的人一起做什么都高兴的性子，因而道：“这有什么，倒是兰珠姨姨眼看要出阁的，也要一同学学才好。”经希道：“额娘已经让十五嫂带着历练了，我原本是担心你的，眼看宜妃娘娘亲自教导你，定然不会差。”唐婉懒洋洋的笑道：“那倒是，娘娘对我很好。你也该安心了。”经希点点头，两人又说了两句，方各自散去不提。

　　转眼到了三十这日，府里均已准备妥当，换了门神、对联、挂牌等，赫舍里氏带着有品级诰命女眷，玛尔珲带着男子进宫朝贺磕头。唐婉虽无品级，但是这些年来住在宫里，又得宜妃娘娘喜爱，自然也被带着去了。照旧在保和殿领了宴席，只是唐婉依旧觉得无趣无味，好容易盼着回府，那些没有官衔的子弟们在府门口相迎。女子由赫舍里氏领着，男子由玛尔珲带着入了宗祠。
　　这此当是由三道四合宫殿式院落组成，影壁、石牌坊、华表、石拱桥、玉带河、月台、前殿、神殿、东西配殿及厢房回廊等。藻井上雕着五条彩绘雕花盘龙图案，碧瓦朱栏，华贵非常。里面早已点了臂粗的蜡烛，灯火辉煌，众人按次序排位立定。玛尔珲自然担任主祭，经希陪祭，蕴端献爵。青衣乐奏，三献兴拜毕，又焚帛奠酒，礼毕乐止，众人躬身退出虽赫舍里氏往正殿来。
　　又是一番传菜祭拜，左昭右穆、男东女西，又赫舍里氏领着拈香下拜。好容易做足了全套礼仪，唐婉已经腰酸背痛。赫舍里氏自回上房里，众女孩和媳妇跟着去了，赫舍里氏端坐上首正座上，玛尔珲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经希福晋富察氏、蕴端福晋纳喇氏均上前请几位老侧王妃坐了，又让唐婉和兰珠明珠依次序坐了。博尔济吉特氏亲自给赫舍里氏奉茶，富察氏和纳喇氏奉茶与种老侧王妃，而后与兰珠明珠唐婉，三人忙站起来口称不敢。这时，玛尔珲又带着兄弟子侄来给赫舍里氏行礼，赫舍里氏就让他们也坐了。而后又是府里的男女管事、小厮丫鬟上前行礼，赫舍里氏命人赏了压岁钱和荷包金银裸子等。唐婉被闹了这一番，已经累的要命，偏这府里的执事甚多，她又要保持身姿又腰酸腿疼的要命，当真是苦不堪言。
　　等众人都行了礼，赫舍里氏命人摆了合欢宴，众人归坐。此时唐婉却早已没了胃口，略用了一二，就见赫舍里氏起身更衣，众人见状各自散出。晚上各处自然是是火烛高照，一夜的笑语喧闹，爆竹四起，唐婉困的东倒西歪，偏被兰珠明珠拉着不许睡去，直至五更时分才放了她，唐婉回了院子便闷头大睡一番。博尔济吉特氏和富察氏、纳喇氏自然每日忙着请人吃年酒，又被请去吃酒。唐婉却忙里偷闲，正月又不用动针线，每日和兰珠明珠一起在赫舍里氏处嬉闹，或是在屋里养神好不自在。
　　经希见状笑道：“如今你便一味躲懒罢。”唐婉正坐在炕上看着他淘换来的民间杂本，听他这样说不由得跟着笑道：“舅舅倒是很忙的，只是今年不能去逛庙会了。”经希道：“往年你年纪小，原也没什么，如今却不能了。”唐婉颇为遗憾的点点头，两人才说了几句，就有人来请经希往外去。

　　到了十五这晚，各处都挂着花灯，白昼为市。众人相携往花厅去，博尔济吉特氏张罗好了酒席，又定了小戏。玛尔珲领了赫舍里氏的赏，就往外间去，与门客赏灯吃酒。蕴端也起身要走，唐婉知道他相交了无数文人此番是要趁着良辰美景作诗去了，只掩嘴偷笑。赫舍里氏见状道：“你们自去前面张罗，不必理会我们。”蕴端告退后，经希一人颇为无奈坐着也不自在，赫舍里氏便道：“瑶儿快给你舅舅倒酒。”唐婉巴不得她这一句，捧着青玉瓜愣执壶给经希敬酒，然后非常自然挨着经希坐了。
　　两人一起吃着果菜，又略饮了些酒，唐婉就觉得晕晕乎乎，经希见状再不敢让她饮酒。唐婉哪里是经希能劝住的性子，只道：“小时候和在府里过节，总是和舅舅溜出去逛灯会的。宫里却没有灯会。”经希道：“那灯会是汉人的习俗。”唐婉见他酷似岳乐的面孔，道：“那年我们去灯会玩，回来晚了被郭罗玛法好一顿教训，然后郭罗玛法让我背应景的诗抵过，我却背不出来。”经希也想起此事，轻轻笑道：“如今可背得？”唐婉点头道：“锦里开芳宴，兰红艳早年。火树银花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这首正是当年岳乐上元节罚她背诗不得，教与她的一首。岳乐自知唐婉爱那漫天星子，又挑了带星的上元诗来教，自然对她是极用心的。此时吟来恍如昨昔，其中的故事却只有唐婉经希二人得知，两人只觉与眼前这热闹非凡的场面隔绝开来。经希忽然低声道：“一会儿吃了元宵，咱们从后门溜出去。”唐婉一惊，回来神来一惊欢喜异常，忙点头应了。两人偷溜出府往年来就是极熟练的，眼下经希又管着王府诸事，更是得心应手。
　　赫舍里氏听戏听得得意时，命人赏钱，经希早已备下了大箩的铜钱，一时小厮得令撒向台上，铜钱声四响，赫舍里氏大悦对经希道：“你办事果然愈发妥帖了。”待上了各种馅料的元宵，经希又给赫舍里氏和几位侧妃斟了一巡酒，悄悄与唐婉使眼色。唐婉得意偷偷往外溜，偏明珠年幼却眼尖，见她行动便问道：“你要到哪里去？”唐婉只得立住道：“我饮了酒，头晕的很要去散散。”赫舍里氏自然知道他们两人定又要去哪里玩，笑道：“即使如此你便去吧，只是炮仗厉害，要仔细些才是。”这话却是对经希的，唐婉应了，回院子换衣裳，经希也寻了个由头逃了席。

　　两人依照旧时那般一人坐车一人骑马，往那元宵灯会上去。一路上竟是宝马香车，可见平日被束缚的深宅贵女们也愿意趁着此刻出来一游。唐婉和经希是最会玩乐的，此刻便不顺着人流，先去尝了那些小摊子上的吃食。前世里常吃的小吃被改了朝代搬到这里，每次吃起来便会有回家的感觉。那些市井小吃最是汁浓味美，被粗笨的瓷器盛了，憨厚的摊主从来都是给盛的满满，唐婉吸着汤汁吃的极为豪爽。经希不时给她擦拭嘴角的残渣道：“这般形状若让别人见了断不会来提亲，可如何是好。”唐婉刚喝完一碗豆面丸子汤，正吃着块芸豆卷还不忘玩着手里的糖人，听他这样说，坦然道：“这正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道理，这些市井美味又如何被人发觉？我也是内在美。”经希闻言忍不住笑起来，又道：“吃了这块可不许再吃了，回头撑坏了肚子可不得了。”唐婉听后吃得极慢，显然颇为留恋，经希又吩咐跟着出来的青云去多买些容易带走的放在车里。
　　此时方才逛花灯的人群正是逛得又累又饿之时，要来小摊上用些点心歇歇脚。两人又逆流而上，往灯火辉煌处走去。唐婉自觉方才吃多了，要多走动走动消食，便拉着经希看了这盏又去瞧那盏。原来这街上的花灯种类繁多，如斗灯、橘灯、百花灯、宝塔灯、如意灯、玉簪灯、绣球灯、料丝灯、白兔灯、公鸡灯、年年有余灯、鲤鱼吐珠灯、双龙抢珠灯、龙凤呈祥灯、仙女荷花灯、嫦娥奔月灯等应有尽有，灯火摇曳间说不出的好看。经希素来对她大方，她但凡眼风一扫的，都要掏钱买来。唐婉忙道：“花灯挂在这天街上才显得好看，都买回去放在那里？我也玩不了，不如买几盏好的送给郭罗玛玛和两位姨姨并着几位舅母。”经希笑道：“你如今愈发妥当了，想的这样周全。”于是两人一起商议挑了些新鲜有趣，做工精美的花灯。唐婉想着过了十五是要回宫的，因要买几盏别致的送给四公主，又想起蕴端答应的画还没给她，若是明日回宫今晚可要着人去催了。经希见她心神不定，想是为明日回宫之事，又怕她玩久了劳累，便和她回府去了。

　　赫舍里氏自然知道他二人偷溜出府，又见买了新奇花灯回来赠与诸人，暗赞唐婉进了宫后果然妥当了。唐婉玩了半天，乏的厉害，刚在院子里换了衣裳，就见蕴端差了丫鬟来送画。见是一幅《兰竹图》，唐婉欢喜收了，又道了谢给了那丫鬟抓了把赏钱，这下才踏踏实实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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