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于明与暗

　　那个女孩没有名字，刚被送进来时就遇到那个死去的男人，并且毫无悬念地成了男人的第二个女人，男人一直称她为二婆，被死去的男人和女人如此叫了四五年，女孩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她也便顺其自然地把“二婆”当做了名字。以前没有人会过问二婆的事情，现在萤火问起，二婆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样说得没完没了。在二婆的自述中，萤火了解了一些关于二婆以及其他身处密林的人们的生活。那个烤熟的婴儿并不是二婆的第一个孩子，但之前她男人怕她因年岁小生出的娃不好，二婆再难产死了啥的，为以防万一，每次二婆一有孕，男人便给她喂一种特别苦的草，孩子便会流掉。其实二婆的男人是个身手极为敏捷的壮汉，这点从他能够拥有两个女人就能看出。但双拳难敌四手，一个顶五个还是命丧了黄泉，女人任人凌辱致死，孩子也落个惨死的下场。萤火觉得二婆和可悲，可二婆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她居然说她很庆幸，能够自始至终有个男人养着，而且男人对她也算好。二婆说有的男人根本不把自己的女人当人，他们要是饿了，甚至会砍掉自己女人的手臂来吃，或者干脆就杀了全吃，因为在那些男人而言，他们需要了就随便抓个用用，没需要就当女人是累赘了。至于孩子，能够在密林中长到五岁已经是奇迹了。直到此时，萤火才彻底明白了姐姐为什么会改变那么大。

　　萤火把自己大半的食物都给了二婆，他自己决定继续一个人到密林中寻找狼的痕迹。但是二婆只是抱着食物寸步不离地跟着萤火，萤火无奈，便问：“我已经把食物留给你了，我要去找狼，你跟着我会死的。”

　　“可如果我不跟着你会死得更快，密林的女人很稀缺，如果遇见一个男人还好，若是遇见两三个，他们宁可杀了也不会长期共用一个女人。因为他们每一个都很自私！”二婆顿了顿，眼睛一眨不眨地呓语道，“而且跟着你能看到光……”二婆没说的还有，萤火的眼睛很清澈，不似密林那些男人一样充满了混浊肮脏，跟着萤火能够让她感觉安心。这是二婆还没有遇到过的，而且更为神奇的是萤火拥有一只会发光的虫子，这使得萤火在二婆眼中俨然已经成为光之意志的化身。她心里有个声音——跟随他，可得光明。

　　萤火沉默着前行，可放慢的步伐却已明显地默许了二婆的追随。期间萤火又陆续救下三个女子，其中一个是被遗弃了的没有双臂和□□的老婆婆，据二婆所说老女人的肉味道不好，口感极差，甚至比食人花藤的味道还要不及，所以人们连吃也懒得吃了。像这样的老女人就只会是被抛弃的命。萤火想起刚遇到老婆婆的时候，看着她那充满了绝望又掺杂希冀的眼神，萤火的心就像被剑刺破了一般得难受，他不顾二婆的劝阻毅然决定要救下老人。另两个的经历和二婆类似，少许不一样的是年轻一点的那个女孩，刚刚被想要□□她的男人把肚子里连个月的孩子硬生生打掉，所以她身子虚弱得连路也走不了。也因为如此，萤火索性就近找了个比较宽敞的山洞暂时住下。

　　当然萤火不可能一直呆在山洞里守着四个女人，他带来的食物只够五人再吃上三天。他不得不外出猎食，但如果单单留下女人们在山洞里，不仅他不放心，连女人们自己也央求着她们宁可跟萤火一起去打猎！萤火也隐约能看出她们是怕自己一去不回，把她们丢下不管了。萤火无奈中又有点无助，他本没想过要和这么多人历练，但他也答应了姐姐要帮帮这里无依的女子，可每每身边又多了一个需要他照顾的人，他的心里就会沉重一分。他深深地叹息，突然很想姐姐，很想像小时候一样一头埋进姐姐的怀里，又温暖又柔软，而且无论什么困难都有姐姐替他顶。萤火豁地想到，可以教那三个年轻女孩剑术武功，这样即使面对一个两个的人侵扰，她们应该也足以自保了！

　　想着萤火就激动地在捡来的树枝里翻找了三枝和剑差不多长短粗细的木枝，没多会三把木剑就成了。萤火来回拿三把木剑比划着，围在他身边不远的女人们都好奇地盯着手舞足蹈的萤火不说话。萤火满意地拿着三把木剑分别发给了三个年轻女孩，笑说：“你们拿着，一会我教你们剑术。喜光先看着，等你身子再好一点我再教你。婆婆什么都不用做，一切有我们呢。”

　　听了萤火的话，和萤火比较熟悉的二婆登时就呆若木鸡地说：“女人能学剑吗？”另两个女孩也附合着二婆的话。

　　萤火骄傲地反驳道：“我姐姐就是个剑术高手，比最强壮的男人也不遑多让，她只有了两年多一点就一个人完成了历练！而且她取得的狼牙全是狼最锋利的獠牙哦！”

　　众女均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觉得太过不可思议。待到她们情绪稍微稳定，萤火才轻声鼓励道：“姐姐可以，你们也一样可以。”年轻女孩们这才点头应允。

　　女孩们学的很认真，但是练好剑术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效果的。所以萤火出洞猎食的时候，后面都会跟着四个女人。只是这次他巧遇了两个特别的人——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

　　之所以说他们特别，一是居然能够碰见长到这么大的小孩，二是因为那个年轻女子身上仿佛有姐姐的影子。倒不是说那女子长得像姐姐，只是女人把孩子护在身后的姿势，和她眼中闪现出的坚毅，都让萤火不由自主联想到姐姐。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那女子，望眼欲穿似的。那女人看到萤火身后的年轻女孩时，不明显地嘲讽一笑，可当看到残疾老婆时，又不明显地好奇止住嘲笑。萤火鬼使神差地走到那女人身前，呆怔地喊了声：“姐姐。”

　　本来已经要拔出藏在背后匕首的女人被萤火喊得一愣，她低头看了眼怔在一旁痴傻的萤火。但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女人没收住拔刀刺人的势头，二婆猛推了萤火一把，可由于刀势过快，萤火的左臂仍是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二婆、小吉以及身子还弱的喜光都抽出木剑想也没想就挡在萤火身前，作势要打。老婆也用瘦弱的身子给萤火做依靠。

　　那女人见这架势整个开始紧张起来，看着面前气势汹汹要向自己杀来的女人极为不解，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她们干嘛用自己的身子去护那个男人？萤火缓过气来忙阻止住二婆她们杀向陌生女人的动作，劝说道：“是我鲁莽地冲上去的，不关她的事，放下剑！”三女愤愤地走开了段距离。
　　萤火抚着左手，转而对陌生女人说：“你也不用紧张，我没想要害你。只是刚才你的一些举动，让我想起了我姐姐。”陌生女人战战兢兢地没有说话，亦没有一点收回匕首的意思。萤火看了看女人身后的小男孩，小男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萤火刚猎杀的野猪、山鸡和几只兔子，不住地吞咽口水。萤火会意地说：“我们打了很多猎物，要不一起吃吧。”

　　密林的人都爱吃独食，尤其受不了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别人。萤火救下残疾老婆的时候，二婆反对过；后来救下那两个女孩的时候，二婆和残疾老婆都反对过。这次当然也不例外，而且抗拒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在她们眼中陌生女人上了萤火，便是敌人，试问连自己人都不愿意分食，又怎么可能将自家食物拱手让给敌人呢？

　　陌生女人想拒绝，因为她明显觉察到了萤火身边女人们要杀人般的眼神，都是危险的信号。可是她身后的孩子却不停地拽她的衣服，并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妈妈。陌生女人看了看猎物，自己的肚子也不适时地叫起来，最后她答应了。

　　回山洞以后，由资格最老的二婆给萤火包扎了伤口，二婆气还没消，但却极致细心地缠着布条，生怕弄疼了萤火似的。包扎完立刻聚到稍远处的女人堆里一起生萤火的气。萤火处理完猎物、生火、烤肉，动作一气呵成。陌生女人时不时投来讶异的目光，萤火并没在意，依然自顾自地做事。第一块肉好了，萤火本想给小男孩，可半路被二婆抢去喂残疾老婆了。萤火摇头笑笑没在意，继续拿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肉给小男孩，结果又都被二婆抢去给了身子弱的喜光、小吉和自己。其实密林中不管男人女人都不会轻易把食物让给别人，二婆是和萤火相处久了，知道萤火呆傻地总爱把食物先让给别人吃，有时候自己没吃饱也不说。但细心的二婆看出来了，她潜意识里不想让萤火讨厌自己，所以也昧着自己的心学着萤火让食物。旁边一直看着的陌生女人虽然因为儿子几次三番有的看没的吃有些生气，但看着二婆让食物、看着萤火被二婆这么捉弄依然和颜悦色，更加地讶异了。眼前的这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真让人捉摸不透呢。

　　萤火笑对二婆一席人说：“你们都有的吃了，就别再过来抢食物了，二婆，你说呢？”

　　二婆只是轻哼一声。但是当萤火把第五块肉举到小男孩面前时，二婆还是把肉抢过去。萤火刚想说什么，嘴就被肉堵住了。二婆轻声说：“傻瓜，你还没吃呢。”

　　萤火拿下嘴里的野猪腿，冲二婆嘿嘿傻笑了一下。萤火转头对小男孩说：“这块哥哥咬过了。哥哥再给你考一块。”

　　可小男孩却猛地冲上来咬住萤火的手，一把把猪腿抢走，跑回陌生女子的怀里大吃起来。萤火看着被咬出血的手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以后就见二婆正气愤地追着小男孩打，陌生女子把小男孩护得紧紧的，愣是让二婆一下也没打在小男孩身上。萤火拦住二婆，说：“我没事，不怪孩子，要不是你三番两次不让人家吃，能这样吗。”

　　这顿饭就在这么一种不太友好的氛围中吃完了。火堆旁只剩下萤火和陌生女子以及已经在其怀里熟睡的小男孩。其他人都在稍远处睡下了。萤火看着陌生女子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恨。”女人直截了当地答。

　　“恨？恨什么呢，密林、逐日，还是整个世界？”

　　“都恨！”女人把头别向别处，萤火这才发现，这女子的侧脸很美。

　　“我不喜欢你的名字，不如改成‘痕’吧。受伤了，结了疤，最后留下痕。摸着不疼，只记录曾经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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