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白银年代记

　　CHAPTER 18.陆少

　　“好茶。”

　　锡安只是笑了笑，任由绸缎一样的红色长发在青白色的石桌上流淌，没有用哪怕一根绳子稍加束缚。他姿态慵懒地靠着墨色云纹的椅背，皮肤上暗色的文身在丝质的衣服边缘隐现，似乎跃跃欲试，困□□动，躁然不安，随便你怎么说。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的客人，似乎是要从对方赞叹的表情中看出点其他什么东西来。

　　“区区不才，不敢在冀州少主面前卖弄；但这九州风华，我多少也是有所见有所闻，这茶味苦而余韵甘醇，即使是在沧州本地也是千金之物，更何况是在这千里之遥的冀州。”他的客人抬起头。这是个二十七八的年轻男人，五官的轮廓非常深，脸上既有长期奔走的风霜之色，也有鲸脂琼稿细心保养的痕迹。他年轻却世故，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疏远，也不卑微，自觉留出三分余地，言语更是无可指摘。“当然，素闻冀州矿区的少主英才卓荦，看不起我们这些贩夫走卒也是应该的。”

　　锡安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捻在手边的茶托处，将它倒转了半个圈，将自己的茶缓缓向前推了几寸，眼睛抬也不抬，瞧着那深深浅浅的碧色的水纹，兀自笑道，“边鄙苦寒，身边又都是些不讲究的，怎敢在九州第一商旅面前卖弄？陆少莫不是挖苦我。”

　　对面坐着的年轻商人身着宝蓝色长衫，白色暗纹绣成百花争妍缀在下摆，边缘处金色细线略略挑出一丝亮色，时隐时现，更衬得那些或开或待的万千繁花犹如有生命一般。这衣服似锦非锦，已经是天下少有的材质，少说也有千金一丈的价码；而这一手挑绣的手艺，竟又比衣料本身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天下商旅，除却兖州的皇商，无不以陆氏马首是瞻。这陆姓的年轻人少年时期便随着叔父们行走大陆，眼界胆识绝非一般人所有。妙的是此人诗词歌赋俱佳，豪奢而有义信，眼光独到，品评器物和美人也是一绝，吟游者口中所谓“陆家穿花少年郎”，说的便是他。只是这昔日的少年郎已经堪堪长成青年模样，眉眼间多了些许潇洒些许沧桑，举手投足风流成性，平白惹了不少情债，却也没见他真正为哪位红颜情伤，想必骨子里还是三分无情，三分不羁，三分狡诈，一分叹息。

　　锡安心底冷笑，食色性也，他也深谙此道。但面前这商人耽于浮华游戏人生的模样，却让他着实不喜。此番若不是需要陆氏的背景，他倒是想将这纨绔子弟拒之门外，让他也尝尝冀北千里冰封百花摧残的寒气，届时再看那一身的风流是开还是不开。

　　他心里不快，但也知道对方虽然荒唐，但少年时期便随商旅行走天下，眼光毒得很，正经事上毕竟占不了便宜。不然堂堂陆氏又怎会任由他胡闹，还不是看中这年轻人的果敢精密。

　　不痛不痒的几句话过后，锡安那杯茶便凉了个通透，兀自停在两人中间，比杯白水更不如，之前被赞誉的话语此刻回想起来，倒更像是个笑话。

　　不过，若和这两人真正要谈的交易比起来，也的确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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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袖一清早起来，便看到自家少爷坐在院子里，面前一白一碧两个造型雅致的小壶，朔北寒风凛冽，那人却还是一身宝蓝色外衫，视线落在那两只壶上，倒更像是越过它们瞧着不远处枯木陋石装饰的庭院。

　　锡安安排的这处住所颇有些冀州的风韵，这话说的好听，私底下还不是嘲讽陆少住惯了春纱暖帐，故意让他在这苦寒之地吃些苦头。红袖随陆少多年，也知道这也是在打磨陆氏的气焰，为之后的商讨争些便利。人族在这片大陆的身份尴尬，锡安半兽半人，少年时期也听惯了身边人的冷嘲热讽与指桑骂槐，此时虽被皇族另眼相看，无人再敢在他面前不敬，但性子已经养成，心胸不见得宽阔到哪去。遇上这样的主顾，陆氏实在是喜忧参半。

　　红袖抱着一袭白色的狐裘轻轻走到石桌后面，那人“嗯”了一声，手指轻扣在桌面上，也没抬头，过了一会才缓声道，“你跟我多年，见识也远超一般人；锡安送来的这一茶一酒，你不妨也试他一试。”

　　说罢便站起身，从红袖手里接过那袭白裘，指尖若有若无地掠过她的手腕，浅葱色的眸子里风流一闪而过，像是连那眼睛都是墨蓝色的一般。

　　唇边一丝笑意，眼底欲语还休。

　　红袖待那人的脚步走远，怔了许久，手指才从颤颤着从腕上松了下来，只觉得那里犹如火烫，在寒风里更是像要烧灼起来一样。

　　她定了定神，不敢坐下，只慢慢取过那只白色的小壶，里面盈盈白色如聚敛了星辰之光，颜色竟是比白瓷的壶体更细腻通透。若有如无的清冽香气随着摇晃的动作泛了上来，只一会便让人沉醉，眼前如真似幻，通体无不舒畅，仿佛梦境般的愉悦满足。

　　这正是名满天下的玉髓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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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筹码，实在是很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他对面的人朝外瞥了一眼，佳人犹立寒风，她心里只有一个人，但那人的心里却没有她的位置。

　　他看着眼前的陆家后辈里数一数二的杰出人物，实在不明白这份风流与无情是怎么在那颗心里共生共存的，说不清道不明，唯有一声叹息。

　　“叔父，”年轻人将白裘搁在他怀里，眼神里倒是平静无澜，“锡安瞒了我们太多东西，陆家不能做这样糊涂的买卖，侄儿得留下。”

　　这正是我最怕的。长辈看了他两眼，知道劝也是无用，索性不劝。只是将腰间系的半枚墨玉放在这不省心的侄儿手里，叮嘱道，“冀州诡谲，陆家能力有限，实在渗透不进兽族的圈子，这交易若是谈崩了，族里也不会责罚。”

　　年轻人笑了笑，也不推辞，将那墨玉收在怀中，拱了拱手道，“侄儿省得。路途遥远，叔父回去也小心。”

　　长辈再叹，无奈道，“果敢无畏，放到你这就成了莽撞。”

　　年轻人但笑不语，心说，你若是知道你前脚一走，我夜里便要探一探这锡安看得死紧的矿区，这莽撞二字怕是得再换个说法。

　　他知道这矿区多有忌讳，危机四伏，每年死于意外的矿民数不胜数。但锡安瞒得越紧，他便越是多了一分好胜之意，存心要试试这冀州少主的底线。

　　白银大陆表面一派歌舞升平的模样，但暗地里多少腌臜之事，他隐约也懂的。人族兽族羽族勉强维持着的平衡到了现在，暗潮涌动，再不能瞒过天下人耳目。

　　正如每逢谈及这脚下的冀州玉矿，人们知道的，也不过是温润软玉和醉人美酒，一出则身价百倍，九州豪富无不趋之若鹜。而凛冽寒风与千里冻土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只怕也只有旧日亡灵和未腐的尸骨，才真正得见。

　　但此刻他站在这里，却已然嗅得到地下深处层层泛上来的血腥味。

　　……隐瞒了千余年，冀州终于也到了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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