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当时惘然

　　嫣红拉着蓝茵说个不停：“我看见六阿哥，就知道姐姐一定来了。我们爷知道我想姐姐了，便让我来看看姐姐。”

　　冬梅这时候笑了，说道：“蓝茵，你这妹妹待你可真好，你们去别处说说话吧，我在这里伺候着就行了。”

　　蓝茵向亭子里看了一眼，大格格背对她，她对冬梅说：“行，我一会就回来。”

　　嫣红开心地拽着蓝茵走了，御花园里她比蓝茵熟悉，所以不停地告诉蓝茵那些花的名字。蓝茵一个也没记住，但觉得嫣红开心就好。太后那边开戏了，只听得锣鼓声震天响。

　　蓝茵问：“你不看戏么，嫣红？”

　　嫣红说：“每年的戏都一样，我不爱看。我想跟姐姐在一块。”她的眼睛闪烁得像天上的星星。

　　蓝茵笑了，说：“那我想看，可怎么办？”

　　“我演给姐姐看，”嫣红忽然说道，她一边走一边真的唱起来，水袖甩得有模有样，“海角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港，乾坤分外明。”

　　蓝茵跟着格格听过京剧，不是嫣红唱的这个味儿。但是，蓝茵觉得嫣红唱的更好听，字正腔圆，并且带着一丝脆生生，不像那些角儿，一张口就是留一手的感觉。

　　两人渐渐地走远了，池子里的青蛙不停地叫唤，混着嫣红的歌声。蓝茵的心里难得的安宁。

　　起风了，七月的晚上竟然有些凉。蓝茵想去看看大格格跟前需不需要伺候，就对嫣红说：“咱们往回走吧，一会格格该找我了。”

　　嫣红百般不舍，还是随着蓝茵走了。

　　回到亭子里，格格已经不在了，冬梅也不在。蓝茵有些慌，便对嫣红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找格格。”

　　嫣红很乖巧地点了点头，笑靥如花：“恩。我在这里等姐姐。”

　　蓝茵在人群里穿行，终于在太后身边看到了大格格，放下心来。“去跟嫣红说一声，让她回去伺候十阿哥吧。”蓝茵心说，开始往回走。

　　没等她走出人群，一声清脆的“噗通”声传入耳朵。紧接着，有人尖叫“太子妃落水啦！太子妃落水啦！”

　　从亭子那边传来的，蓝茵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嫣红！她开始奋力地跑起来。

　　锣鼓声戛然而止，蓝茵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

　　身边有更多的人向着亭子跑去，数十个侍卫跳进水里。

　　蓝茵看到嫣红的时候，双腿无力，几乎要坐在地上。只见嫣红被四阿哥的侧福晋紧紧地揪着头发，不得动弹。

　　蓝茵的心提到嗓子眼，她努力地想走过去，但是人们一个个地超过了她。

　　“太子妃呢？”

　　“太子妃怎么样了？”

　　女眷们不停地问着，谁也没有答案。

　　这时候，突然有人叫起来：“上来了！上来了！”

　　太子妃被侍卫抬到亭子里来，太后已匆匆走来，身后跟着面如土色的如妃娘娘和一脸关切的大格格。

　　“这是怎么回事？”太后厉声问道。

　　地上的太子妃一动不动。

　　如妃娘娘这时候扑上去，抱着她大哭：“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啊？太后，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回太后，”侧福晋抓着嫣红大喊，“臣妾看见了，是这个小丫头把太子妃推到池子里去的。”

　　人群一阵骚动，愤怒的女眷们开始咒骂。

　　“不，不是我，”嫣红惊恐地叫道。

　　太后大声地吼了一声：“住口。”

　　太子妃这时候咳嗽了一声，吐出许多水来。

　　“快，宣太医。”太后焦急地吩咐。

　　侍卫抬了太子妃往寝宫跑去，马上，太医们拎着药箱跟在后面。

　　而这边，嫣红被侧福晋狠狠地甩在太后脚边。

　　太后冷冷地问：“你是谁家的丫鬟？”

　　“回太后，我......”

　　蓝茵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奴婢，”嫣红趴在地上，浑身直颤抖，“奴婢是十阿哥的丫头。”

　　“你不去伺候你的主子在这里做什么？”

　　蓝茵看不见嫣红的脸，但是她知道，这时候，嫣红一定是泪流满面了。为什么我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呢？她是为了看我才到这里来的。蓝茵下意识地往前走着，突然被人拽了回来。冬梅低声地说：“别过去。你去了也帮不上忙。”

　　太后身边的大格格也用力地给她使眼色，让她不许动。

　　“太后问你话呢。”侧福晋重重地踹了嫣红一脚。

　　“奴婢，奴婢想来看戏。”

　　她撒谎，她是为了来看我的！

　　蓝茵的手被冬梅死死地拽着，眼睛里泛起一片氤氲。这么小的一个丫头，她居然想要保护我！

　　太后冷冷地说：“抬起头来。”

　　嫣红颤抖着抬起头，果然，满脸清泪。

　　“说，”太后威严地看着她，“是你把太子妃推到水里去的吗？”

　　“不是我。”嫣红，你又说“我”了，该说“奴婢”啊。

　　“掌嘴。”太后说。

　　马上有太监冲上去，“啪啪”两个耳光。鲜红的十指印。

　　蓝茵的泪开始涌出来，“冬梅，”她异常温柔地说，“放开我吧。放开我吧。”

　　冬梅更加用力地拽着她。

　　“说，你为什么要害太子妃？”太后已经没有耐心了。

　　“回太后，”嫣红的脸已经肿起来，“我.......奴婢没有害太子妃。”

　　“是谁做的？难道是太子妃自己跳下去的吗？”

　　嫣红哭着说：“我不知道。”

　　蓝茵的嗓子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喊。

　　“再掌嘴。”

　　又是两记耳光，更重了。有血从嫣红的嘴里渗出来。

　　这时候，侧福晋“扑通”一声跪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脸上那个莫名其妙的洞里流出来，她说：“臣妾伺候太子妃在此歇息。这丫头趁太子妃摘荷花的时候，从后面把太子妃推下了水。臣妾看的清清楚楚，如有谎言，臣妾不得好死。”

　　如妃娘娘这时候也跪在太后身边，哭道：“太后您要给我们做主啊。”然后，身子软了下去。“娘娘，娘娘，”一旁的丫鬟忙扶起她。

　　太后发话了：“来人，把这丫鬟杖责一百。其余的，等太子妃醒过来再说。”

　　蓝茵的耳朵“嗡”的一声，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杖责一百？这么娇弱的嫣红，不到四十，她就活不了了。她开始不管不顾地甩开冬梅的手，冬梅一边用力地往回扯她，一边低声说道：“我求求你，蓝茵。想想王爷，想想格格，你会害死他们的。”

　　蓝茵顿时停了下来，透过人群，她看到大格格紧张的脸。是的，我会害死他们的。

　　可是现在，我就要害死嫣红了。

　　执法的太监们已经拿了板子上来，就地对着嫣红“噼里啪啦”地打起来。嫣红尖叫起来。这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啊，蓝茵绝望地大哭。冬梅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皇上驾到。”公公高声通报。

　　皇上来了，蓝茵一边随众人跪下，一边看到了皇上身后的一干阿哥们。得救了，嫣红，十阿哥来了，蓝茵激动地去看嫣红。

　　刚挨了十板子的嫣红已经不动弹了。

　　“母后，”皇上走向太后。

　　“你来的正好，”太后怒色冲冲地说道，“老十的丫头把你的儿媳妇推到池子里去了，现在还生死未卜。”

　　十阿哥站出来，跪在嫣红前面：“回太后，嫣红年幼无知，必定不会做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来。请太后明察！”

　　“你是说，我这个老太婆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吗？”太后大吼一声。

　　十阿哥还来不及开口，皇上先说话了：“绵厉，不得无礼。”他转向太后，“母后别气坏了身子。”

　　一旁的如妃此时哭成了个泪人，只扑向皇上：“皇上，”她似乎真的喘不上气来，然后又去拉太子，“我可怜的儿啊！”

　　皇上一时间也束手无策。

　　“还愣着做什么？”太后冷冷地又开口了，“接着打。”

　　蓝茵不可置信，她呆呆地看着十阿哥。

　　十阿哥用力地磕下头去：“儿臣知罪，望皇上太后恕罪。只求太后饶嫣红一条命，儿臣一定重重惩罚，还太子妃一个公道。”

　　“放肆！”太后怒目而视，“老十啊老十，我本以为你平日里只是装糊涂，没想到你是真的糊涂。这丫头一条贱命，就是直接收了也赔不起我大清太子妃的一根头发！给我用力地打。”

　　雨点般的棍子声夹杂着嫣红呼天抢地的痛哭。

　　十阿哥慌得不知所措，他不敢看嫣红，一路爬到太子身边。他强忍住眼泪，拉着太子的衣摆，语无伦次：“二哥，你饶了嫣红，我给二嫂赔不是。不，二嫂要是出了事，我给二嫂抵命。”

　　“住口，”皇上这时开口了，“不知检点。”

　　十阿哥忽然喘不上气，趴在地上用力地呼吸，手里却仍然死拽着太子的衣角。那么多的皇子，谁都没有出来帮他，就连平日里一起嬉笑的六阿哥也没有。

　　太子冷冷地甩开十阿哥的手，不看他。

　　十阿哥的绝望写在脸上，他终于扭头去看嫣红，嫣红已经不动了，她只是抽搐。十阿哥费力地爬回来，扑在她身上，他用尽全力地大喊：“打吧，打吧，连着我一起。”他的脸色煞白，胸口像是要被撕扯开来。

　　皇上大吼：“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十阿哥拉出去？”

　　马上冲出几个侍卫，轻而易举地拖着十阿哥往御花园外走。十阿哥用力地挣扎，大喊“嫣红，嫣红”，他喊得嗓子都破了。

　　这就是帝王之家啊，亲眼目睹这一幕的蓝茵没来由地发起抖来。原来，丫头的命是主子一句话就可以拿走的，可笑的是，就算是主子拼死了要保护你，也有人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你死。所以，我的命又算什么呢？迟早有一天，会轮到我的。

　　蓝茵一边想一边睁大了眼睛，她看见嫣红的身下流出一滩红色的血！血！那么多血，从那么小的一个身体里流出来！嫣红，看看姐姐，姐姐来跟你一起。她爬起来，颤抖着朝嫣红走去。冬梅想拽住她，却是怎么也拉不住了。

　　蓝茵一步步地朝嫣红走去。忽然，嫣红像是醒了过来，她在重重的棍棒中抬起头，那么用力地抬着，看到从人群中走来的蓝茵，她张着满嘴的血发出了含糊的声音。

　　“住手！”太后下令，她想听听这个丫头在临死前想要说的是什么。

　　结果，她并没有说话，她在唱歌。
　　她唱：海角冰轮初转腾。

　　那一刻，蓝茵觉得天旋地转，脖子上被人重重地击了一下。还没有走出人群，她便重重地摔在地上。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她的耳朵里传来嫣红的声音，嫣红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姐姐这么护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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