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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迩停稳车，推开车门，午后阳光沉甸甸地落在肩上。
她目光掠过停车场，正眯着眼分辨建筑，悬铃木下的人忽然动了动，浅杏色开衫被风掀起一角，朝她招手。
二十步的距离，许迩走到她面前，笑意从眼底漫上来。
周清窈的眸光在她走近时，微微闪动了一下，像静湖被微风拂过。
许迩望着她说：“没想到那么近。你没等久吧？”
“刚下来。”周清窈拢过耳边被吹乱的发丝，她往西侧偏了偏头：“我住的楼就在那边，我们过去吧。”
许迩一怔，目光在她身后气派的产学研中心，与西边那片朴素的浅灰板楼之间打了个来回：
“不在……这里谈？那边……是教职工宿舍？”
“嗯，”周清窈神色如常，“我就住那里。”
许迩的目光在楼与人之间又走了一个来回，所有预设被全盘推翻。
“在你家？”她下意识地确认。
周清窈微微偏头，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我的电脑在家里。”
她顿了顿，声音里含着一丝很轻的试探，“还是，你想去别的地方？”
许迩看着她的眼睛，下意识地将右手拎着的电脑包往身后藏了藏——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个“公事公办”的道具推得远一些。
她快速摇头，嘴角的弧度却出卖了所有心事：“就按你说的来。”
周清窈的视线掠过她的小动作，借转身的动作压下嘴角的弧度，但声音还是漏了些笑意：“走吧。”
两人行至单元楼前。三楼，浅胡桃色的门。
钥匙旋开门锁的瞬间，许迩屏住了呼吸。
门后的空间整洁而清净，好似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像它主人的内心，秩序井然，谢绝参观。
一双崭新的棉拖静候在脚边。
周遭静得只剩自己的心跳。
“谢谢。”
声音轻得像耳语。
许迩踮着脚换鞋，动作就像进入展厅般庄重而小心。
周清窈已径直走向厨房，端来两杯水。“家里没茶，只有温水。”
许迩只是轻轻地对她摇头，从进门时，就带着的笑意，一直稳稳地挂在嘴角。
周清窈移开视线，指尖在餐椅椅背上无意识地蹭了一下，看向那张小餐桌：“我们就在这里谈吧。”
餐桌上放着周清窈的笔记本电脑，还有纸质图纸。
许迩一眼看出这是标准的八十公分餐桌，窄得仅容两人并排而坐。
周清窈已在里侧坐好，摆弄着电脑。
许迩的目光在她身旁和对面的空位间游移，周清窈却只是看着电脑屏幕，手背上的薄筋操作鼠标间，绷出浅淡的弧度。
许迩抿了抿唇，轻轻拉开她旁边的位置，缓缓坐下。
手臂几乎相贴。
周清窈转脸看向她：“开始吗？
许迩迎上她的目光，呼吸一滞。
太近了。
近到能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能闻到对方发间清雅的气息。
许迩捏着裤管，强迫自己视线固定。
周清窈似乎也没预料到这张桌子如此窄迫，她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肩膀向后撤开半分。
许迩也悄然将膝盖挪开些许距离。
“开始吧。”许迩语气放得自然：“你先组织好会议，需要我主讲时，和我说一声就好。”
余光瞥到周清窈肩膀松了点，她才把视线移到电脑屏幕。
会议开始。
图纸投屏，周清窈的姐姐周箴宁和妈妈沈懋华陆续进入。
周清窈利落地确认音画效果，切入正题。
“设计师做了三个方案，我觉得你们可能会更倾向第二版，是依次和你们讲，还是先看第二版？”
沈懋华开口，声音不高，声线柔和明润：“直接看第二版吧。”周箴宁也没有意见。
许迩沉稳地向她们问候、自我介绍，随即切入核心：
“考虑到各位可能很久没看到房子了，我根据第二版方案做了可视化的模型。”
她稍稍靠近周清窈，在电脑一端接入Ｕ盘，几下便调出渲染好的ＥＸＥ格式文件——
不需要在周清窈的电脑安装ＳｋｅｔｃｈＵｐ，一个精致的三维空间便在屏幕上旋转展开。
沈懋华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真切惊喜的笑：“年轻人的心思细，我空间感比较差，看平面图确实有点费劲。”
许迩也笑了，可能是因为周清窈的缘故，这位素未谋面的长辈让她感到莫名的亲切。
这次，许迩结合了沈懋华和周箴宁做电商、需要开直播的职业需求，重点展开讲了房子一楼公区的几处点睛设计，并辅以大量实景图片。沟通过程顺畅，讨论热络。
然而，当话题转向二楼，沈懋华温和地打断了讲解。
“小许啊……”她自然地换了称呼，“叫许工太生疏了，听你声音，该和我女儿差不多大，我就叫你小许啦。”
许迩笑着应“是”。
沈懋华不疾不徐地提出意见，声线压低了些：“小许，我觉得你一楼的设计，我们都很满意。但是二楼我提出些想法，你看，能不能把这个卧室设计得大一些？最好这片所有的视野全部划进我二女儿的房间。”
许迩的眼中浮现疑惑，消化这段话的含义。
怕许迩不能理解到位，沈懋华直接在共享屏幕上做批注画圈。
沈懋华的声音温和而绵密，开始分割这块区域：“……上面是卧室，中间做个小客厅，下面做书房。西南边是洗手间，西边这个房间，我还没想好做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轻快了些：“不如就做衣帽间吧，或者直接做书房，书房是不是放在在西边的位置也蛮好呢？清窈，你觉得呢？”
在沈懋华讲这些时，许迩的眉头褶皱加深，眼神带着不确定的游移。她下意识地看向周清窈。
这一眼，让她心脏骤停。
周清窈的眉头紧锁，落在屏幕上的眼神结了层很淡的薄霜，连垂落的睫毛都泛着疏离，胸口几乎没有起伏，像是极力压住了呼吸。
许迩视线下移，目光被刺了一下。
周清窈的右手拇指死死扣在食指指腹上，用力到周围的皮肤完全失了血色，形成一个苍白的月牙形印记。
许迩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沈懋华讲完，空气凝固了十几秒。
周清窈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纹：“妈，我不住这里，这些都用不到，你们按自己的需求来就好。”
对面沉默了片刻。
沈懋华的声音再次响起，慈爱依旧，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怎么会用不到呢？我们一年能去几次Ａ市？这套房子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你一定要说清需求，不然妈妈只能帮你说了………”
周清窈的眼尾低垂，她的拇指指甲更深地陷进肉里。
她措辞直接，语气却是一种耗尽情绪的平铺直叙：
“妈，你当初和我说，是觉得我在这边方便，让我帮忙联系装修，我才答应的。如果这房子是买给我的，我一开始就不会答应。”
这次，对面的沉默漫长到令人窒息。
沈懋华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几丝慌张的颤抖：“你……你不喜欢这里吗？妈妈买之前没问你，是怕你分心。这里离你学校近，你有空也能住住……”
周清窈抵着的拇指，几个呼吸后猛地松开，无力地搭在食指上，那印记却久久未散。
她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声音也低了下去：“妈，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我现在住的很好，哪里都很好。”
“怎么会好呢？你住的地方才多大？就算你不常住，空着也行啊……”沈懋华的声音愈发着急，带着些许不被理解的难过。
周清窈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随即下颌线绷紧，垂下的视线里失却温度，语气冰冷僵硬：
“这是你的房子，你怎么处置都可以。”
此话一出，空气中只剩下电脑风扇的鼓噪嗡鸣。
许久，周箴宁的声音介入，语气比之前沉缓：“看来我们家在布局规划方面还有些分歧……许工，麻烦你再和我妹妹聊聊，我们之后再联系，好吗？”
沈懋华的语气难掩低落，但她依旧很有礼数，向许迩表达歉意：“辛苦你了小许，设计我们特别满意。等我们一家人统一好意见，再麻烦你。”
视频会议挂断。
许迩看向周清窈。
她依旧端坐在那把坚硬的餐椅上，但整个人的气场却格外涣散，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在那场对话中耗尽。
她肩膀微微垮下，手臂向内收拢，没有皱眉，没有动作，眼神也没有了焦点。
唯有右手食指指腹上，那道深红的月牙形指印，清晰得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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