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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礼服与白色礼服
周一午后,行政部的空气里飘着一种慵懒的倦意。
阳光穿过落地窗,在地毯上投下规整的光斑。
中央空调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混合着键盘敲击声、纸张翻动声,以及张槐园慢悠悠沏茶时紫砂壶嘴倾泻水流的细响——那是他今天下午第三次泡茶。
程潇弦正在整理上周的会议纪要,眼睛盯着屏幕,指尖在键盘上跳跃,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黑色礼服。
她需要一件黑色的、在灯光下会泛出深蓝色光泽的礼服。需要V领,需要及地裙摆,需要右侧开衩——
不能太高,十五厘米足够,既要方便行动,又不会显得轻佻。
面料要有垂坠感,不能是亮片或水钻那种廉价的闪烁,而是要靠精细的织法和珠光处理,在移动时自然流转出暗夜星河般的光泽。
她已经在心里画好了设计图。
这一套能够成功引起柴方博的注意。
她勾了勾嘴角,冷一章不愧是世界顶尖黑客,连柴方博初见白月光时当的装扮都能从他电脑里偷来。
而且资料里显示聂怀远恰好也喜欢身边的女人穿黑色衣服。
但现在,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合理的、不会引起怀疑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偏偏选择黑色。
“白主管。”
程潇弦抬起头,看向斜对面的白洛敬。
白洛敬正靠在椅背上,手里捧着一本时尚杂志,但眼睛没有看页面,而是望着窗外的维多利亚湾出神。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栗色长发在肩头滑过一道慵懒的弧度。
“嗯?”
“想请教您一个问题。”程潇弦合上笔记本电脑,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虚心求教的姿态,“下周三的酒会,礼服方面……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这个问题合情合理,能引出她真正想问的内容。
白洛敬放下杂志,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
今天她穿了一件燕麦色的针织开衫,里面是米白色的真丝吊带,锁骨处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闪着冷光。
她的妆容比平时淡,但眉眼间的审视感依然清晰。
“商务酒会,不是时装周。”她慢条斯理地说,“礼服的首要原则是得体。不能太暴露,不能太夸张,聂总毕竟是代表公司出席,你作为女伴,本质上还是衬托。”
“我明白。”程潇弦点头,“那颜色方面呢?”
“黑色永远不会出错。”白洛敬的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尤其是对新手来说。藏青、深灰、酒红也都可以,但黑色最安全。”
程潇弦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可是……会不会显得太严肃了?我听说这种场合,很多人会选亮色。”
“亮色是给有底气的人穿的。”白洛敬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要么家世显赫,要么地位超然,要么……美得惊为天人,穿什么都镇得住。”
这话里的刺,藏得并不深。
程潇弦仿佛没听出来,继续追问:“那聂总呢?他有没有什么偏好?毕竟我是他的女伴,总要考虑他的审美。”
这个问题,让白洛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她看着程潇弦,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三秒后,她忽然笑了——不是那种客气的微笑,而是一种带着嘲讽和了然的笑。
“聂总啊……”她拖长了音,身体向后靠进椅背,“以前倒是听他说过,喜欢女人穿黑色。”
程潇弦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但她脸上依然平静:“是吗?”
“嗯。”白洛敬端起桌上的咖啡杯,抿了一口,眼神飘向总裁办公室的方向,“说是黑色显气质,神秘,有距离感——符合他聂大少爷的审美。”
她顿了顿,放下杯子,声音压低了些。
“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的聂总……”她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谢谢白主管。”程潇弦重新打开电脑,“那我就选黑色吧。安全,不出错,也……符合聂总的审美。”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像自言自语,但又确保白洛敬能听见。
白洛敬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重新拿起了杂志。
但程潇弦用余光看到——白洛敬翻页的手指,停顿了很久。
总裁办公室里,聂政阳站在百叶帘后。
帘叶半合,留出狭窄的缝隙。
从这个角度,他刚好能看见行政区的角落——程潇弦的座位,以及斜对面白洛敬的侧脸。
他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
但唇语,他懂一点。
小时候跟着母亲在美国生活时,母亲情绪不稳定时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隔着门对他大喊大叫。
他不敢敲门,只能透过门缝,看她的嘴唇翕动,猜测那些破碎的、充满怨毒的句子。
那是他学会的第一项生存技能。
现在,这项技能派上了用场。
看见程潇弦又问:“那聂总呢?他有没有什么偏好?”
看见白洛敬说:“以前倒是听他说过,喜欢女人穿黑色。”
然后,他看见程潇弦低下头,轻声说:“那我就选黑色吧……符合聂总的审美。”
聂政阳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百叶帘的金属拉绳。
粗糙的绳纹硌着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但他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仿佛那点疼痛能压住心底翻涌而上的、某种黑暗的情绪。
黑色。
聂怀远喜欢的颜色。
所以她要穿黑色,为了“符合聂总的审美”——符合那个她以为的、聂怀远的审美。
聂政阳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那是一种自嘲的、苦涩的、夹杂着怒意的表情。
他松开拉绳,转身走回办公桌前,按下内线电话的按键。
“刘助理,进来一下。”
刘昭走进办公室时,聂政阳正背对着门,站在落地窗前。
窗外是午后三点的维多利亚湾,阳光在海面上铺开一片碎金,渡轮拖着白色的尾迹缓缓驶过,对岸的楼群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景色很美,但刘昭能感觉到——老板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聂总。”
聂政阳没有回头。
“酒会女伴的礼服,公司统一安排。”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自然,“通知程潇弦,不用她自己准备了。”
刘昭愣了一瞬。
这个决定很突然。
昨天还说让程潇弦自己置办、公司报销,今天怎么就改主意了?
但他没问。
在聂氏工作十五年,他学会的第一条生存法则就是:老板的决定,不要问为什么,只需要执行。
“是。”他躬身,“那礼服的标准……”
“按最高规格。”聂政阳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沉,“颜色、款式,我会亲自定。明天早上送到她家。”
亲自定?
刘昭的心跳,快了一拍。
他想起三天前,咖啡泼洒事件后,聂政阳让他调查程潇弦背景时的语气。
“明白。”刘昭低下头,“我马上去安排。”
“还有。”聂政阳重新看向窗外,“礼服的事情,不要声张。尤其是行政部那边。”
“尤其是”三个字,他说得很重。
刘昭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
“是。”
他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刘昭站在原地,深呼吸三次,才让情绪平复下来。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常合作的那家高级定制工作室的电话。
“李总监,对,是我,刘昭。紧急订单,女式晚礼服,最高规格……对,后天一早就要。颜色?稍等……”
他捂住话筒,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总裁办公室门。
然后,他想起刚才聂政阳的眼神——那种深沉的、压抑的、但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的眼神。
“今天晚些时候会发给你”刘昭对着电话说。
挂断电话,刘昭擦了擦额角的汗。
但愿老板对礼服的要求不要太高。
***
周三早晨七点,门铃响了。
程潇弦刚洗完澡,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赤脚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
门外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白手套的男人。
一个手里提着巨大的防尘罩衣袋,另一个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
“程小姐,我们是‘云裳’工作室的。”为首的男人微微躬身,声音礼貌而专业,“受聂氏集团委托,为您送酒会礼服。”
程潇弦打开门。
晨光从走廊窗户斜射进来,在两个男人身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他们身上的西装剪裁精良,面料在光线下泛着高级的哑光质感——这不是普通的快递员,这是高级定制工作室的专属配送人员。
“请进。”程潇弦侧身让开。
两人没有进门,只是将衣袋和礼盒递过来。
“礼服已经按照您的尺寸调整完毕,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联系工作室。”为首的男人递上一张名片,“另外,配套的鞋子和配饰在礼盒里。祝您今晚愉快。”
说完,两人微微躬身,转身离开。
程潇弦关上门,将衣袋和礼盒放在客厅沙发上。
她没有立刻打开。
而是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防尘罩是半透明的磨砂材质,能隐约看见里面礼服的轮廓——是长款,有垂坠感,颜色……
她拉开拉链。
白色。
纯白色的礼服,像一捧新雪,在晨光中缓缓展露。
面料是那种极细腻的缎面,表面有细微的珠光纹理,不张扬,但举起来对着光时,会流转出月光般柔和清冷的光泽。
款式简洁到了极致:一字领,露肩设计,袖子是七分长的薄纱,若隐若现地遮住上臂。
腰部收得很细,往下是流畅的A字裙摆,及地长度,没有多余的褶皱或装饰。
只有背后——程潇弦将礼服转过来——有一道从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腰际的隐形拉链,拉链两侧用同色丝线绣着极细的藤蔓花纹,需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
这是一件美得近乎神圣的礼服。
也是一件……完全不符合她计划的礼服。
程潇弦的手指,抚过光滑的缎面。
触感冰凉,细腻,像触碰月光下的湖水。
她想起昨天下午和白洛敬的对话。想起自己故意说“选黑色”。
想起白洛敬那句“以前倒是听他说过,喜欢女人穿黑色”。
然后,今天一早,她收到了白色。
公司安排?聂政阳亲自定的?
为什么?
程潇弦的眉头,缓缓皱起。
她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双白色的细高跟鞋,鞋跟七厘米,鞋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脚踝处一条极细的银色链子。
配饰也很简单:一对珍珠耳钉和她自己那对很像,但珍珠更大,光泽更温润,一条铂金细手链,还有……
她拿起最后一个丝绒小盒。
打开。
里面是一枚发簪。银质的,簪身细长,顶端是一颗小小的、泪滴形的月光石。
石头在光线下泛出淡蓝色的晕彩,像凝固的眼泪。
程潇弦盯着那枚发簪,看了很久。
然后,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刘昭的电话。
“刘助理,礼服收到了。很漂亮,谢谢。”她的声音平静,“但是颜色……我记得昨天白主管说,聂总喜欢黑色?”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程小姐,礼服是聂总亲自定的。”刘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他说……白色更适合你。”
更适合你。
这三个字,在程潇弦耳边回荡。
她挂断电话,重新看向那件白色的礼服。
晨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缎面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晕。那光晕太干净,太纯粹,像要把所有黑暗都洗涤干净。
程潇弦闭上眼睛。
白色就白色。
计划,可以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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