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该给医馆招婿了

　　尽人事，听天命罢。

　　许擢青回到医馆，商叔已摆好了午饭，虽称不上特别丰盛，但却满是慰贴肠胃的暖意。

　　众人围桌而坐，阿年也坐在商叔和李伯精心为她打造的高脚凳上，面前摆着一碗炖得烂烂的肉泥蛋羹。小丫头精神不错，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桌上的饭菜，尤其是那盘红烧肉，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陵游眉飞色舞地讲着从街坊邻里那打听来的八卦，那家又娶亲了，哪家娘子拿着刀追了丈夫一条街了，哪家秀才勾搭小姐被揍成猪头了……

　　众人咯咯直笑。

　　然而快吃完时，医馆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许擢青，许擢青你在吗？出事了，快开门！”声音清亮，却有些焦急。

　　许擢青探身看过去，竟然是姜灼。

　　自那日沁芳园一别，除了她托人给姜灼送了一套新衣裳外，二人并无其他交集。今日她突然寻来，神色慌张，定然不是小事。

　　姜灼一身绯色劲装，人如其名，像一团灼灼的火，快步跑进医馆。她脸颊泛红，脸上沁着细汗。

　　她还未开口，医馆门口的马车便又下来两人。许擢青迎出去，发现竟是阎青槐。

　　阎青槐今日只穿了一身素净的藏色襦裙，外罩同色披风。面容依旧端丽，仿佛精心烧制的素净陶瓷，但眉宇间却笼罩着的焦虑与疲惫，却给陶瓷添了几分裂痕。

　　一旁扶着她的人是林芝兰，同样满面忧色，眼圈微红。

　　阎青槐脚步有些虚浮，目光越过众人，落在许擢青身上，提出要借一步说话。

　　看这阵仗绝非寻常小事，许擢青立刻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道：“夫人，请随我来。”

　　她将三人引至后院的书房内。

　　因许擢青常在正堂坐诊，所以书房朝向不佳，采光亦不足。此时虽是正午，还点了一盏烛灯，却仍然光线昏暗，衬得气氛格外浓重。

　　阎青槐一进门，便示意林芝兰关上房门，隔绝了正堂传来的声音，一时间能听见烛火的噼里啪啦声。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想稳住心神，沉声道：“许大夫，府衙出事了。”

　　许擢青扶她坐下，温声道：“夫人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阎青槐抓紧许擢青的手，语速极快地将这几日发生知事和盘托出。

　　原来是从三日前开始，衙门里的好些署官、书吏和打扫仆役陆续开始头痛。起初只是零星几人，众人以为是深秋降温患了风寒，或是过于劳累所致。可逐渐头疼的人越来越多，症状也越来越重。

　　今日休沐，知府崔鸿正在书房与几人议事，底下有人报说江东城外有人闹事。崔鸿听后，忽然抱着头惨叫一声，随即便昏厥了过去，至今未醒。

　　府医去查看了，只说是急怒攻心，风邪入脑，是中风之兆。

　　但阎青槐询问了崔鸿身边的小厮，崔红实际上自半月前就开始头疼，因不愿夫人担忧，一直不肯相告。

　　阎青槐当即就想到了东海珍珠里的甘柤草。但她在崔鸿的书房和府上所有地方都搜查了，并未人闻到什么异香。

　　她思来想去，知悉内情有有辨此蹊跷的人，也只有许擢青了，便连忙驾车前来求助。

　　至于林芝兰，她的父亲不知为何竟也头疼病倒了。她本只是闺中密友姜灼说了此事，姜灼便拉着她来向知府夫人求助，却不想竟与知府大人症状雷同。

　　许擢青听着阎青槐的叙述，一颗心直往下沉。

　　集体突发头痛，昏迷，狂躁，这症状着实诡异。若是普通时疫或中毒，发作方式和影响范围都太过有针对性了。

　　联想到秦休死前提到主上时那瞬间的恐惧，以及可能沾染甘珠草香气的东海之物，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脑中逐渐成型。

　　如果真是有人通过特定途径施加影响目标，目标直指江东府衙的父母官。其目的恐怕不是伤人那么简单，而是要造成官府办事瘫痪。如果此事有人引起骚乱，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已不仅是医家的责任了，更可能关系到一城百姓的安危。

　　许擢青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承下来：“夫人莫慌，我收拾一下东西便去。”

　　她转身就要去收拾药箱和随身物品。

　　刚拉开书房门，却见方栩静立在廊下。午后阳光灿烂，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

　　他手中正提着她的旧药箱。

　　见许擢青开门，方栩上前几步，递出一只荷包。

　　正是她平日出诊常带的那只素色荷包，里面常备飞镖，银针，急救药丸和一些零碎物件。

　　方栩道：“都收拾好了。”

　　许擢青愣了一下，接过荷包，打开药箱查看。药箱的搭扣扣得整齐，各类物品摆放也都是她惯用的位置。

　　她的药箱常年放在正堂里，摊得到处都是。

　　他……是何时去收拾的？

　　又怎会如此清晰记得她药箱里物品的摆放习惯？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萤火般飞闪而过，但眼下情势紧急，容不得她捕捉细究。

　　“多谢。”她低声道，接过药箱。

　　指尖不经意相触，短暂而炽热。

　　她抬眸，正撞上他深邃的眼里。没有太多言语，却沉静得令人心安。

　　“放心去吧，这里有我。”方栩道。

　　短短六字，却重若千钧。

　　许擢青心头的纷乱似乎被熨平了些许。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再无多言，转身向前院走去。

　　她迅速向担忧的决明和陵游交代了几句，让他们照常打理医馆，看顾好阿年，若有实在有急事，便让方栩去知府崔大人的府里寻她。

　　随后，她便随着阎青槐等人坐上了等候已久的马车。

　　马车疾驰，车轮轱辘声急促而沉闷，气氛压抑。阎青槐忧心如焚，但不想在晚辈面前露了怯，袖子下的手紧紧攥着帕子。

　　姜灼搂住眼眶通红的林芝兰轻声安慰。

　　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冷不丁开口问道：“许大夫可有十足把握令知府大人痊愈？”

　　许擢青摇头。

　　姜灼：“许大夫不是医术高明吗？连溺水之人都敢随意救。”

　　许擢青从窗外飞逝的街景上收回目光，坦然道：“此事太过复杂，我不敢打包票。”

　　姜灼撇撇嘴，哼了一声：“连溺水将死之人也敢随意施救，我还当你医术通天呢。”

　　林芝兰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随后朝许擢青歉意一笑：“许大夫你莫要放在心上，阿灼是关心则乱，她实是佩服你救人的气魄。”

　　许擢青轻笑，她不会与年方二八的小姑娘计较的。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住。

　　知府大人的府邸往日门庭若市，此刻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显得肃穆威严，门口的护卫们也个个面色凝重。

　　见到自家马车，他们连忙打开大门迎接。

　　众人下车入府，直奔知府大人崔鸿现下所在的厢房。

　　许擢青随阎青槐进去，姜灼和林芝兰两个未出阁的姑娘被拦在了房外。

　　房内陈涉清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令人不安的压抑。几个丫鬟婆子垂首侍立，大气不敢出。

　　崔鸿躺在宽敞的雕花拔布床上，双目紧闭，面色潮红，额上敷着湿帕子。他时不时会抽搐一下，显然在昏迷中也格外的痛苦。

　　床边守着一位蓄着山羊胡的老者，在为他诊脉，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看装扮应是府衙的府医。

　　见夫人竟带了一个提着药箱的陌生女子进来，她起身行礼，皱起的眉毛更是团成一个结。

　　夫人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竟找了个这么年轻的女大夫来。

　　阎青槐也顾不上介绍，急切道：“许大夫，你快看看。”

　　许擢青朝府医拱了拱手致意，随即放下药箱检查崔鸿的情况。

　　她先观察崔鸿面色，瞳孔和呼吸，然后掀开被子一角，查看四肢有无异常僵硬或松弛，又仔细检查了指甲等处，寻找可能的中毒迹象。但是，知府大人身上既没有典型的毒物残留色泽或气味，身上也没有明显的外伤或异常斑点。

　　她搭上崔鸿的腕脉，脉象洪大而数，搏动急促有力，却浮而不稳。更奇异的是，这脉象还隐隐透着一股邪热。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前辈，您诊断为何？”许擢青看向那位老者，客气问道。

　　府医捋了捋胡须，沉声道：“大人脉象洪数，面赤身热，时有抽搐。依老夫看，乃是肝阳暴涨所致之急症，中风。”

　　许擢青沉吟，崔鸿正值壮年，平日也没有眩晕的旧疾。这次发作毫无预兆，又波及多人，症状雷同，她更倾向于并非普通中风。

　　她道：“前辈所言有理，但晚辈认为或是中了某种罕见奇毒，以致扰乱了心神气血。”

　　“荒谬！”

　　府医一听，顿时不悦。他行医数十年，在这府衙乃至江东府都颇有声望，岂容一介年轻女流质疑？

　　他呵斥道：“黄口小儿，崔大人身上并无中毒症状，你如此言之凿凿，可有证据？莫要在此危言耸听，贻误了大人的病情。”

　　许擢青并不动怒，只是看向一旁担忧的阎青槐。

　　“夫人，您看，要不还是如实相告？”

　　阎青槐叹了一口气，府衙已乱了套，此时再隐瞒甘柤草一事也于她无益，于是将甘柤草异香与东海之物的事道出。

　　府医听完有些诧异，眼前女子年纪轻轻，竟知晓甘柤草这等稀有东海之物，实是难得。

　　他一开始并没有往那方面去想，此刻经许擢青一提，便觉得有些道理。

　　他语气不再笃定，但还是有些犹疑道：“只是大人的吃穿用度，老夫皆已仔细检查过，并未发现有何物符合典籍上的甘柤草的异香。”

　　许擢青一时也毫无头绪，沉默下来。

　　这时，厢房门被敲响，是小丫鬟来奉茶了。

　　红木托盘上有三盏热气腾腾的浓茶，小丫鬟小心放下，收起托盘就要离去。

　　茶香浑厚，许擢青嗅了嗅，正要赞叹，却突然浑身一震，叫住小丫鬟。

　　“慢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