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之旧账清算

　　（18）

　　身侧坐着纪修言，时序讲项目的时候会更有底气，对面的投资人也更耐心，每次谈判的时间都在三个小时以上。
　　融资上了一个层级，彻底跳脱出了“穷”创业的地点，接触的人自然不一样，问出的问题也更精准刁钻，直中要害。
　　“比如，竞品的种子用户与我们相同，而且对于新流量的攫取投入资金比我们高，应该如何应对。”
　　时序脑子发怔，她在创业大街哪里听到过竞品？只以为这项目是他们的原创，但忽略了国内创业人数众多，项目有竞品才是常态。
　　纪修言接过了提问：“资金多，不代表精准，她们选用的平台投流方式，但是收效甚微，我们采用的是KOL精准推送，要进行嵌入式广告投流，完播率和精准度都会比他们高，而且投入比他们少，省下来的资金，会投入到APP的功能性、趣味性完整度的呈现上。还有，我们会积极使用学生的校友圈资源，我手上有几家合作的院校，如果项目得以落地，学校那边实现用户快速增长是没有问题的。”
　　纪修言在群里发送了一个文件。文件里是她现在能掌握的学校资料。
　　坐在对面的投资人笑了笑，“之前知道您转行了，还为此惋惜呢，看来纪总是早有准备啊。”秘书给大家倒了杯水，投资又问：“现在互联网确实大热，但是大家都在抢种子用户，甚至还有发礼品拉动注册人数的活动，但是人数有了，DAU（日活量）不够怎么办，如何在APP不完善的情况下，做好留存呢？”
　　又是一个刁钻的问题，其实这问题问得有点早，毕竟APP还在研发阶段，现在就问到日活了？
　　所谓日活量，是指用户一日登录或者使用产品的独立用户数，这个数据会剔除重复数据。
　　纪修言回道：“这个产品并不是娱乐性产品，而是功能性产品，日活不是我们主要考虑的问题，我们考虑的是付费的便利程度。”纪修言笑着说：“日活和月活高的产品，各位投资人投了不少了，但收益呢？仅仅用户人数带来的开屏广告费用，不足以覆盖运营成本。现在的APP都是先引人进来，再引导付费，到时候流失就会增加。但功能性APP，用户下载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付费预期，少了一步引导，运营成本又会少许多。”

　　有投资商对回答很满意，又问道：“人员架构呢？咱们实话实说，创业大街这群人选人才的眼光一般，我们可能会进行人员上的取舍。”
　　这完全在纪修言的计划内，“就是因为怕您这边看不上，所以没有招募团队，目前为止团队架构只有计划书上的三个人而已，拿到投资后，会以资方的标准进行招募。”

　　纪修言真的太牛了！其实她想说的是牛逼，时序不禁用这词形容她，完全不进入对方的陷阱，而且强调自己产品的不同之处。长见识啊。真真的大师课。

　　走出对方公司大楼的时候正好是下班时间。
　　“带你吃饭去？”纪修言心情不错，虽然谈判时间长，但是对方有明显的松动，她看得出来，他们动心了。
　　“好啊。”
　　时序刚喝了口茶，纪修言便开了口：“时序啊。”
　　“您说。”
　　“回去看看产品方面的书，一会儿我会把书名发给你。”
　　“好。”
　　“都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您这么厉害，我不用多问，肯定是我露怯了，您在帮我呢。”
　　纪修言很满意时序的回答：“你的用户思维很好，但是产品思维不够。用户思维很重要，但是局限在这里，你只能跟在用户后面做产品，这样产品没有创新力度。产品思维是你要引导用户，打开界面，简简单单的，但里面的逻辑很多，什么按键需要明显，什么按键需要隐藏。APP前端设计的都是战略思考的具体呈现，这些都是你要学习的。产品才是商业价值的体现，用户只是产品的一部分，你要有大局观的视野才行。”
　　时序傻笑了一下。
　　“笑什么呢？”纪修言问。
　　“我在笑，幸好进店里的时候，就打开手机录音了。”
　　纪修言笑了笑，然后又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时序过年将自己吃得圆了点，手感更好了，“小机灵鬼。”

　　她们吃过饭走出商场，纪修言看见一家服装店。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拉着时序就走，车子在小巷子里穿梭。
　　时序也不问纪修言要带她去哪里。
　　“就不怕我把你卖了？”纪修言问。
　　时序回道：“那请您给我卖个好价钱。”
　　纪修言笑而不语，车子停在一家定制西服的门店前。

　　“给她做套符合年纪的西装，要米白色，清爽一些，马甲也要。”
　　老板问道：“线条宽一些还是细一些。”
　　“宽一些，细的太商务了。”
　　老板心里有了数，“亚麻面料？有点自然的褶皱更适合她。”
　　纪修言点点头，时序这年纪，其他面料太重，显得老气，脸太稚嫩，也穿不起来那种感觉。
　　老板开始量时序的肩，时序的肩膀太窄了，脸小身材不算高，就不设计垫肩了，线条柔和流畅更能凸显清爽。
　　“她不穿高跟鞋。”纪修言补充道。
　　老板说：“这姑娘比例不错，腿长一些，做个正装短马甲收腰，阔腿裤能给腿部做个延展，线条会更好。”
　　时序听得云里雾里，只能任由老板摆弄。

　　半小时后，陪着纪修言去结账，这一套西装一万八，时序想到价格不低，但这确实远远超过她的消费能力了。
　　“五天后自己来取，一周之后的谈判就穿这个。”纪修言嘱咐道。
　　“我知道了。”
　　欠纪修言的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真的还不起了。
　　纪修言一眼看出时序的疑虑，“这是为了融资的必然花销，不用想那么多。”
　　“话是这么说，但是定制的还是不一样吧，如果随便买一套的话……”
　　“不能随便。”纪修言说：“这个时候给你换套衣装，就是为了促进融资进行的。”
　　“啊？”时序似懂非懂，“是因为要给老总们留个好印象？”
　　“对啊，好印象很重要的。你要让他们觉得我们不缺钱，不缺投资。”
　　时序看看此时的自己，“可是她们已经见过我了啊？”
　　“就是因为见过才要换。“纪修言解释道：”你年纪小，她们会本能地以为你是收了好处才突然有钱的。”
　　“就算我真的收了好处又能怎么样？”时序问：“我一共就0.5的股份。”
　　纪修言本能地去摸时序的头，半揽着她走回到车边，“就这0.5才让人想入非非呢！你要是占个大头，他们反而不会乱想了。”
　　坐上副驾驶的时序依旧疑惑着。
　　纪修言继续解释：“谁能白拿人好处呢？肯定是看中了项目，想让你吹枕边风啊。要是你拿大头，就是别人给你吹了。”
　　时序恍然大悟，“明白了，我是个托！”

　　纪修言的招数果然见效，三谈的时候，已经开始落实细节了。
　　最后一次谈判，时序没有去，是纪修言和丁总前往的，时序虽然觉得奇怪，但最后需要大股东拍板也是正常的。而且对方出的价格又比她们预期的高出两百万。
　　一千两百万，但不是融资，而是——收购。
　　时序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谈的，纪修言告诉她的时候已经是结果了！
　　“怎么会这样！”这和时序想得完全不同，如果项目拿到投资，接下来扩建团队，她就能顺理成章地拥有一份真正的事业，或许有朝一日会和纪修言一样，出手股份，换一笔钱，做自己想做的！
　　收购是完完全全的另一条路了，就算一千二百万全部给出来，时序才能得到6万块钱。这件事是钱的问题，但深层次上又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关于未来事业规划！
　　时序不可置信地看着丁总，“你同意了？”
　　丁总点点头，收购的资金拿到手，去除一些手续费用，他至少能拿到500万，他用这笔钱再重新做一个项目都行啊，何必和资本过不去呢？
　　当时的预感果然成真，时序看着纪修言，她笑得那么真切，可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要卖掉项目了。
　　200万投入，两个月，净赚300多万。好生意好谋划啊。
　　时序失去了理智，但也待丁总离开后开口问：“既然如此，当时为什么要将我加进股东名单呢？”
　　纪修言在丁总离开后，就收敛了笑容，“因为我怕创始人不同意卖项目，有你的0.5，我更有把握。”
　　“有把握说服我？”时序想着，纪修言根本不了解她，这完全不是她想要的。
　　“都是交易，价钱而已。”
　　好一句价钱而已，时序苦笑道：“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是吧？”
　　纪修言点点头，“他不适合做创始人。你合适，你有更明确的目标和规划，但你太小了。”
　　时序沉默无言，“我以为纪总会懂我留在这里的原因，我的能力到哪里赚不到这么多钱呢？”
　　“所以我才说你适合做项目的创始人。”
　　当两位大股东统一战线，一切已成定局，时序一瞬间被抽干了全部精力，有气无力地开口，“最后需要我做什么？”
　　“签字。”纪修言点了点合同上的空白处。
　　时序拿着笔的手在微微颤抖，纪修言握住了她的手，“这是你的签名第一次拥有实际的效应，不要抖。”
　　时序竟在一句话中听到了轻视和挑衅，甩开纪修言的手，力气很大，能听见纪修言手表砸在桌上的声音。
　　“时序！”纪修言低吼道：“别太幼稚了，创业项目被收购是最好的结局，不然互联网大厂复制项目就是分分钟的事情！到时候你什么都拿不到！”
　　时序的手变得极冷，“我就想知道，我不签字会怎么样？”
　　纪修言一字一字剖开血淋淋的现实给她听，“你会随着项目进入公司，他们会视你为眼中钉，他们会给你穿小鞋找麻烦，想尽一切方式将你赶出去，一点尊严都不会给你留。你会灰溜溜地出局，什么都带不走。”
　　“纪总倒是很清楚啊。”
　　“因为收购项目的公司是我的老东家。”
　　“纪总真是步步为营，从不浪费时间。”
　　“时序，项目只能是项目，不能是孩子，不要投入太多的情感。”
　　“感谢您给我上这么重要的一课。纪总，你明明知道，这个项目后面会有更大的潜质，根本不止一千万而已。”
　　“没错，你的判断很准确。”纪修言补充道：“但互联网投资的热度已经降温了，再往后面走，融资就不是这么容易拿的了，懂吗？”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呢？时序拿起笔，签上自己第一次拥有效用的名字。
　　纪修言能看到时序眼中的失望和抑制不住的泪，但决定不会就此改变，“留张银行卡号，我会把钱打给你。”
　　时序收拾自己的包，“不必了，将酒店和西服的钱还给纪总刚刚好。”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纪修言望着时序失落的背影，想着她若是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吃到了时代的红利，成就不见得比她低，但依旧是那句时也命也，机遇和运气决定了起步和高度，非人力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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