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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归还童年笔,他握紧她手说“它陪着你,也很好。”
午后的阳光透过凌霄花叶,在画室地板上筛落一地晃动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矿石气息,混杂着旧纸张特有的微霉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能让人心神沉淀的氛围。
孩子们围坐在长木桌旁,眼睛亮晶晶地,聚焦在墨驰手中那个色泽沉黯的小木箱上。顾逐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却不自觉地被那个独自坐在角落的瘦小身影吸引------小宇。他比平时更安静,脸色透着不正常的苍白,偶尔压抑的低咳像小石子投入宁静的湖面,漾开细微的涟漪。他坚持要上完今天的颜料课才去医院,因为他要给他想给妈妈寄更多的画,他真的很想妈妈早点好起来,早点回来看他......
墨驰打开木箱的搭扣,箱盖掀开的瞬间,孩子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
孩子们兴奋地挑选着矿石,小锤敲击的清脆声此起彼伏。墨驰沉稳的指导声混在其中:‘感受它的纹理,这是山水的记忆。’顾逐分发着画纸,目光温柔地落在孩子们专注的小脸上。然而,当她指尖触及粗糙的纸面时,那封邮件冰冷的标题却不合时宜地闪过脑海——“强制清退”。她猛地闭了下眼,将那股寒意用力压回心底。
"沙沙"的研磨声成了画室的主旋律。小宇磨得最为认真,小脸因用力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细密的汗珠沁满额角。他一边磨,一边喃喃自语:"我要把颜料磨得细细的...给妈妈画最美的画...妈妈看到画,开心了...病就好了..."
孩子纯真的愿望,像最柔软的针,精准刺在顾逐心上。她看到墨驰研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瞬间翻涌的情绪。
为了转移心头的酸涩,顾逐低头翻看那叠旧画纸。稚拙的笔触,鲜活的色彩,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忽然,她的指尖猛地顿住------
那不是一幅画。
纸上的线条稚拙得近乎笨拙,却因反复描绘而显得格外用力。那画的是一支短笔------笔杆的形状、笔头金属箍的样式,甚至笔杆上那个小小的、独特的缺口,都被笨拙却认真地勾勒出来。纸张上方,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找笔启事。
顾逐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血液轰然冲上头顶,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她几乎是不敢置信地、颤抖着将那张纸举到眼前,指尖冰凉,纸张粗糙的纹理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真实感。
不可能......
可那个缺口------那个她二十多年来一直以为是自己儿时不小心摔出来的、独一无二的痕迹------此刻正清晰地呈现在这张显然年代久远的画纸上。
记忆如同被砸碎的冰面,裂痕瞬间蔓延至时光深处------
......那年夏天,阳光炙热,凌霄花开得泼辣。外婆牵着她的手,走进一个满是瓶瓶罐罐、飘着奇异清香的房间。她被桌上那支在光线下泛着细碎蓝绿色闪光的短笔迷住了,趁大人不注意,踮起脚尖,偷偷将它攥进汗湿的小手心。
"这支笔有魔法哦,"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记忆里模糊响起,分不清是外婆还是哪位阿姨,"握着它,想念的人就会回家。"
那天晚上,久未归家的妈妈真的推开了家门。她从此坚信不疑,将笔紧紧藏进枕头底下,视若珍宝。
原来......那不是魔法。
原来......那是别人的念念不忘,是她无意中偷走的一段寄托。
一股滚烫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灼热。她几乎是慌乱地、本能地从随身包包最内侧的夹层里,掏出那个用深蓝色细毛线精心编织的笔套。指尖颤抖得几乎解不开系绳,终于抽出那支被她摩挲得温润如玉的短笔。
并排放在一起。
纸上的画,与她手中的笔。
每一个细节,严丝合缝。
二十多年的时光在这一刻轰然坍塌、倒流。那个夏日午后偷笔的小女孩,那个失去母亲、画下无数张"找笔启事"的沉默男孩......两个模糊的童年身影,穿过漫长的岁月烟尘,在此刻猝然重合。
她曾以为这支笔是她冰冷世界里唯一温暖的秘密,是她所有坚硬外壳下柔软的底气。却从未想过,这份"幸运",建立在一个男孩漫长的失落之上。
愧疚像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涌来,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可在这窒息的愧疚之下,另一种更加汹涌、更加滚烫的情绪破土而出------是恍然,是宿命般的震颤,是一种跨越时空的、近乎疼痛的温柔。
原来他们的联结,早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就已经被一支笔悄悄系紧。原来她这些年紧握的,不仅是自己的念想,更是他失落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在她身旁蹲下。
墨驰的目光触及纸页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闪电击中。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消失了。二十多年时光倒卷——那个在旧饼干盒里藏起无数张“寻笔启事”的沉默男孩,那个曾固执地相信找回笔就能找回一些什么的童年执念……所有模糊的记忆碎片,被眼前这幅稚拙的画和那支真实的笔,轰然拼接完整。
他的指尖悬在笔的上方,剧烈地颤抖着,却迟迟不敢落下。仿佛那不是一支笔,而是他失落已久、早已不敢奢望能重逢的一部分灵魂。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喉咙:“……我画了那么多张……以为它早就……” 最终,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被岁月柔化却依旧清晰的痛楚与一种近乎虔诚的恍然,“原来在你这儿。”
他最终只是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声音里没有责怪,只有一种跨越漫长时光后终于尘埃落定的疲惫与温柔。他伸出手,这一次,轻轻握住了她拿着笔的那只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凉颤抖的手指,“它陪着你,也很好。”
这句宽容的话,比任何指责都更让顾逐心碎。她反手握紧他的手,哽咽着,终于找回了声音:“对不起……墨驰,对不起……我偷走了你的……”
“不是偷。”他打断她,拇指轻轻擦过她手背上冰凉的泪水,“是它自己找到了该去陪伴的人。外婆……还有我妈,如果知道它让你觉得不再孤单,一定也会高兴的。”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找笔启事”上,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混合着怀念与释然的弧度:“小时候,我总觉得是笔丢了,所以妈妈才回不来。很傻,是不是?”
顾逐用力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不……是我太自私……”
“都过去了。”墨驰低声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仿佛要通过这个动作,将两人之间那横亘了二十多年的时光沟壑填平,“现在,它把我们带回了这里。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刻,所有关于过去的失落、疑惑、甚至那淡淡的遗憾,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和彼此潮湿的目光中,悄然融化,化为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紧密的联结。他们不仅是此刻并肩的同行者,更是早已被同一份记忆、同一份温暖羁绊缠绕的宿命共同体。
她抬起头,目光穿越画室温暖的光影,落在墨驰沉静的侧脸上。他正低头指导一个孩子研磨矿石,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那一刻,她忽然全懂了。
懂了他为何如此执着地守护这里,懂了他沉默之下的温柔从何而来,也懂了......为何自己会一次次被这片土地、被这个男人吸引。
那不是偶然。
是早已写好的、等待重逢的伏笔。
强行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顾逐将那张"找笔启事"小心翼翼地抽出,不动声色地夹进自己的笔记本。继续协助着教学,心却已飞向二十多年前的某个模糊午后。
课程接近尾声时,小宇的脸色愈发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握着石杵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但他咬紧下唇,固执地继续着研磨的动作,仿佛完成这碟颜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给妈妈的希望。
墨驰几度想开口让他休息,但看着孩子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微光,终是沉默地陪伴在一旁,只在孩子手臂实在无力时,轻轻托扶一下。
终于,最后一点矿石也化作了细腻的粉末。小宇长长地、虚弱地舒了口气,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看向顾逐手中那碟泛着星光的钴蓝:"阿姨......这个颜色......好看吗?妈妈会喜欢吗?"
"好看,"顾逐蹲下身,与他平视,声音轻柔而肯定,"妈妈一定会非常、非常喜欢。"
他的小脸在完成颜料的那一刹那,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像身下的画纸一样苍白,甚至隐隐泛着一种不祥的灰青。嘴角那抹努力维持的微笑还未完全绽开,就陡然僵住、消散。
紧接着,他单薄的身体毫无预兆地向前一栽,并非“软软地靠下”,而是像断了线的木偶,全然失去了支撑。墨驰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揽住,掌心触及的额头滚烫如火,而四肢却冰凉吓人。
“小宇?!”顾逐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孩子在他臂弯中微弱地抽搐了一下,眼皮沉重地耷拉下去,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他的呼吸变得浅而急促,像破旧的风箱,发出令人心揪的“嗬嗬”声,几乎听不见进气。
画室里瞬间死寂。所有孩子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窗外泼辣的凌霄花似乎也在这一刻静止了。
“现在,我们去医院。立刻!” 墨驰的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石头。他一把将孩子稳稳抱起,那轻飘飘的重量让他心口狠狠一沉。
顾逐抓起那碟尚有余温的钴蓝颜料和所有东西,指尖冰凉。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在突如其来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寂静、脆弱的画室,心中那个声音震耳欲聋——这里,连同这个孩子未完成的心愿,她都必须守住。
墨驰抱着小宇冲出门,顾逐抓起一切紧随其后。车子疾驰在夜色中,幼儿园那片温暖的灯火和凌霄花的轮廓在后视镜里迅速缩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向后飞掠的、冰冷而陌生的城市流光。那条通往中心医院的路,灯火通明得刺眼,像一条直通未知深渊的发光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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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笔,连起了两个孤独的童年。原来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顾逐二十年的“幸运物”,竟是墨驰童年最深的执念。当“找笔启事”与那支短笔重逢,你是否也感到宿命的震颤?而小宇忍着病痛磨出的那碟钴蓝,是他献给妈妈最沉默的告白。下一章,医院的长廊将见证最冰冷的诊断与最炽热的守护。
第18章 她归还童年笔,他握紧她手说“它陪着你,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