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的鲛人总爱哭

　　眼前倏然一黑，是一只宽厚的手捂住了她的眼。
　　楚烨的掌心干燥又带了些凉意，覆在眼皮上恰好能缓解几分酸胀。

　　宁嫣无意识颤了颤眼睫，随后感受到这只手随之一顿。
　　当视觉被遮蔽，五感中的其他感官便逐渐灵敏起来。

　　雅间内的茶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布料摩挲声清晰可闻。
　　另一人似乎在逐渐贴近，他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裹挟着体温扑来，一个呼吸间便将茶香替代了个完全。

　　宁嫣已经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即将喷洒在脸上，放在双腿之上的手忍不住蜷起了指尖。
　　心口处跳动的极为明显，她似乎能够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感觉属实算不得好，却也说不上差。
　　她抿了抿唇，几乎预料到接下来的发展走向，于是，羞赧得明显，紧张得隐秘。

　　缓缓接近的人在距离几乎缩短到无时停下了动作。
　　窗外寒风钻入，掠过耳廓时带走丝丝热意，宁嫣猛地拉下他的手，双眼睁大，朝外面看去。

　　她听到凉风裹挟着叫喊声——一道极为凄厉的叫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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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顾寂寥，唯有夜风在耳边飞速掠过，刮过肌肤时不禁让人一阵哆嗦。
　　宁嫣头皮有些发麻，那种从心底漫上的凄冷感让她忍不住离身侧之人愈发得近，指尖在无意间勾上了他的衣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暂缓心头冷意。

　　相比于一开始，她已经逐渐适应了这乌黑的环境，但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像是在凄惨的吼叫，让她不敢抬头，不敢乱看。
　　死握的衣袖以不可抗力在手中溜走，指尖嵌在掌心，印出一道道月牙般的痕迹。

　　下一刻，紧握成拳的手被人温热的包裹住。那人将她的手指根根掰开，力道不大却忤逆不得半分。
　　宁嫣垂着头，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她看着楚烨揉捻着她的掌心，将她留下的印记抹平，使其恢复如初。随后牵住了她。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到仿佛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若是放在平日，宁嫣或许会觉得这些足够令她羞涩，也许未经情爱滋味的鲛人都如她一般脸薄。但此时此刻，充足的冷风让那些旖旎的画面无法留存在她的脑海中，她只当眼前这只手是驱散恐惧的底气，于是紧紧地抓着，毫不松懈。

　　余光忽然瞥到一丝光亮，宁嫣下意识抬头朝侧前方看去。
　　只一眼，便令她瞪大了双眼——

　　幽绿色的光在黑暗中存在感极强，放眼一望，那大片大片密集分布的幽绿色正上下波动着，走势与状态与深海浪卷翻滚时的模样几乎如出一辙。
　　似乎察觉到有人已经注意到“它们”，又有许多许多绿光接二连三的亮起，如山精鬼魅般朝他们幽幽靠近。

　　宁嫣下意识往楚烨身后躲了躲，她本想开口询问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但那诡异的光显然没给她机会。她一张口，迎面便吹过一阵罡风，风中带着低泣声，那哭声甚为悲恸，直叫闻者伤心。

　　心口忽然生涩，莫名而起的悲戚感正丝丝缕缕浸透至全身。宁嫣愣在原地，半张着口，将所有东西全都抛诸脑后。
　　这情感如细丝，数道丝线一寸一寸缠绕在她心上，一丝余地难留。

　　宁嫣突然觉得有些呼吸甚为不畅，她低下头，胸口剧烈起伏着，神情说不出的痛苦。
　　楚烨专注着眼前，却也留出一部分心神在她身上，几乎只有一瞬间，他便揽住了宁嫣的胳膊，神情焦灼：“如何，哪里不舒服？”

　　可宁嫣此刻哪里说的了话，她捂住心口，紧咬牙关，唇齿间溢出痛苦的喘息声，低垂着头，眼泪簌簌往下落。
　　“阿嫣，张口。”楚烨眉头紧锁，见她心口不适，找出枚丹药便往她唇边递。

　　宁嫣本就唇瓣半开，那丹药接触到她唇边时转眼化作一抹流光入了她口中，从喉间直至心口。
　　那严丝合缝的丝线似乎破开一道口子，随后数根数根噼啪断裂。

　　胸口大幅度的起伏恢复正常，宁嫣抬起头看向身侧之人，眼泪依旧止不住。
　　楚烨用指腹替她抹掉泪痕，伸手一揽，将人拥在怀中，侧头安抚道：“哭吧，我在。”

　　宁嫣埋在他身上，闻言更是控制不住眼泪溢出。
　　尽管伤心到极致，她也没有放声大哭，但就是这种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才让楚烨不自觉跟着难过起来。

　　他抬手抚摸着她的发丝，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极为舍不得。
　　舍不得见她如此黯然销魂。

　　鲛人的眼睛始终漂亮如美玉，若是因恸哭而失去颜色，那才是真的暴殄天物。

　　楚烨的怀抱隔绝了四周寒凉，很温暖也很安心。
　　宁嫣逐渐冷静下来，她抬起头，有些不舍的从他怀中退出。

　　楚烨低头看着她，帮她擦掉眼睫上残余的泪珠，轻声问：“好些了么？”
　　宁嫣点点头，只是不在哭，眉眼间的哀愁却没有褪去。

　　那细线缠得太紧，早已留下了勒痕。线可以去除，但勒痕岂是一时半刻便可恢复如初的吗？
　　答案显然不是。

　　楚烨看得出来，本也不欲催促她，但他总要说些什么。于是，他看着宁嫣的眼睛，重复了一遍：“阿嫣，我在。”
　　宁嫣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迄今为止，她所经历过最严重的事情也无非是自身命悬一线，但她方才感知到的要远比当初她那种绝望感更为绝望。

　　不，单单是绝望并不准确，除却绝望，似乎还有悲切、悲愤、悲恸。
　　左右离不得“悲”之一字。

　　那感觉不像是为己而悲，更像是为人、为事、为不知名的处境而悲。
　　可无论如何，这种浓烈的情感不该是她的，不该出现在她心里。

　　宁嫣转过头，直面那些绿光。
　　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些本该逐渐靠近的光亮此刻都停滞在原地。单单只是漂浮着，却不在游动。

　　离得太远，宁嫣一直看不真切那究竟是什么。
　　许是方才才痛哭过，她一时之间抽不出来过多的精力去害怕，心中变得格外平静。

　　她抬脚走近，在那大片绿光十丈开外的位置停下。
　　刚刚才流过泪的眼眶带着些许干涩，扑面的冷风袭来让眼睛更是难受，不自觉便涌上些泪水。

　　宁嫣眨眨眼，试图缓解一下。
　　楚烨却是察觉到她的异常，自觉站到了前方为她遮风。

　　宁嫣抬起头，看着眼前高大的背影抿了抿唇。
　　男人近在咫尺，她微微一动便能靠上去。

　　宁嫣朝对方垂在身侧的衣袖伸出手，余光瞥到侧后方的阿里……以及她身边的玄璃。
　　伸出的手猛地收回，宁嫣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垂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有些不知所措。

　　她方才是想牵他？

　　宁嫣不是没有主动与楚烨牵过手，但先前全都是带着目的而做，不那么纯粹倒显得没那么困难。
　　可是像眼下这般没有任何意图，只是想……亲近的状况貌似还是第一次。

　　如果四下无人，她或许已经牵了上去，只可惜眼下并非如果。
　　其余两双眼睛即便没有发现她这边的小动作，可宁嫣依旧觉得在别人面前主动与人亲昵是件令她难为情的事……

　　楚烨不知她心中所想，却也不是没感觉到她方才的动作。
　　他静待几息，意料之内的纤纤玉指并没有钻入他的掌心，他回过头，见人竟走起了神。

　　楚烨有些想笑，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他微微一动，主动将那只手握进掌心，领着她向前走了几步道：“阿嫣，不是要看这个？”
　　宁嫣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过去，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她并非没有见过——

　　是鱼尾灯。
　　嬗替节妖界人人要燃的灯。

　　离得近了她才完整看清鱼尾灯的全貌，那不是普通鱼尾，是一条鲛人鱼尾。
　　鱼尾尾纱撕裂，鳞片掉落得参差不齐，整个尾巴以一种正常情况下无法做到的姿势蜷曲着，光是看着，宁嫣似乎已经能感受到了疼痛。

　　宁嫣内心惊骇，她不知道这条尾巴的主人是谁，也难以想象尾巴的主人遭受了多么惨痛的事情，更不理解为何要用这个尾巴作为嬗替节灯盏的原型。
　　他们所见的绿光是从鱼尾灯中发出的，可为何偏偏是绿光？
　　到底是抱着一种怎样的想法，才会选用绿光作为嬗替节灯盏的灯光……

　　宁嫣心中疑惑重重，她侧头看向楚烨，似乎渴望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然而对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有一道光线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入了她的视线。

　　宁嫣被带着侧身一躲，旋即便听“嘭”的一声。
　　鱼尾灯撞在了一旁的树上，转瞬间，灯身破败不堪，却在空中颤颤巍巍又极其迅速的向他们飘动过来！？

　　玄璃出手拔剑，三两下将灯身彻底摧毁。

　　可这并未结束，似乎是被他这一行为“激怒”，而后，四面八方的鱼尾灯尽数亮起，绿光照了满地，互相投射出的影子宛如一只庞大的山精野怪。
　　灯盏悬浮飘忽，以肉眼难以窥见的速度围绕在他们四周旋转。

　　起初距离有十丈，随着残影越来越多，距离便越来越短。
　　数盏鱼尾灯带出的气流形成道道疾风，尘沙、树叶、花草逐渐被卷入空中。

　　宁嫣被这乱沙迷得睁不开眼，她陡然觉得身子一轻，向下一看，她俨然被疾风带入了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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