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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芙蓉花
油菜花田，本来是子岚无意中为自己发现的一块秘密基地。她不喜外出，但族内地少人多，为避免制作暗器时无意中伤他人，她通常会将测试的暗器集中在月底空闲时带往那块金色海洋。
但她自那日与小狐狸相逢后的一周，每日都会偷偷过去。
有时待一上午，有时待一下午，有时甚至只能待一阵子，然后假装忙碌，实则耳朵专注地听着花海中的每一丝动静。
她确定它应当不会再来了，每晚都这么和自己说，可第二天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等回过神时便发觉眼前还是那片油菜花田。
又走过来了。
子岚叹口气，黄粱一梦，于是她转身便要回去，谁知忽听花田中窸窸窣窣，莫非是？
于是她转头，正要探寻那道动静时不速之客忽入眼帘———“啊找到你了。”
玉珠本来发现子岚时很高兴，结果对上对方明显失望的眼神时才忽觉不对：好像应该变成狐狸再去找人。
但算了，毕竟今天是要谈正事的，所以就用人型会面罢。
二人恭敬地行礼，生涩得像青色柿子，用语标准客气得可以当礼仪模板。
玉珠阐明此次是想来应子岚上次之约，子岚当然记得，只是这几天没那个心情，因为族内又有人生命垂危了———这次是子平的母亲。
鼠族大多数先天低仙力，年轻一代则几乎无仙力。因此寿命长短同凡人大差不差，甚至由于生存在仙界，无仙力意味着无任何抗体，故而他们的死亡率还高于凡间之人。
他们化人形靠吃化形药，但并不能保证完全化人形，因此子平的鞋子里是鼠脚，小妹的裤子里有尾巴。
大部分族人的身体都有不同显原形的部分，在族内时大家毫不在意甚至颇爱显摆，但只要出外便一定要藏好了。
因为不藏好，是给家族丢脸，宣告鼠族是个连化形都做不到的“仙家”。
而且，所谓仙并不意味他们就会慈悲为怀，至少被霸凌欺辱甚至被割下身体未化形部分的经历，鼠族内至今还有闻之色变的老人。
带她去族内，要提前提醒大家藏好了。
子岚边想边侧目，有些不理解这位连她都能看出身份高贵的世家子弟，为何会愿意到他们族中做客。
就因为自己邀请了？那是不是不该邀请…她来了，大家应当也会不舒服。
子岚正想着，谁知忽然就与观察对象的视线对上了！
对方回以微笑，子岚连忙收回目光。
到了，比想象中大不少，大门是古朴的枣红，虽有些许腐朽但都得到及时修缮，可见鼠族重视着予人的印象，就像子平的衣服：虽不富裕但很体面。
“那我，我先去里面告知一声，您稍等。”实际上方才早已用特殊口哨通知，只是以防万一检查一番总归是好的。
玉珠点点头，望着子岚绕过正门而从偏门进去了，很周到的礼数。
她百无聊赖，思考着昨日同师傅提起的事，现在东西已经在她的乾坤袋内了，但还没想好何时开口。
哦对，乾坤袋是今早从窗户外被丢进自己屋内的，看来师傅已经找到不容她拒绝的法子：不见你就听不到你拒绝。
玉珠笑了笑，觉得有些可爱。正想着时忽然身后撞上了一个小人———鼠小妹不知从何处突然蹿出来抱住她。
玉珠有些意外，于是蹲下来摸着她的脑袋，询问道：“又见面了，小妹怎么了？”
上次子平说过，小妹有些痴，先天的。所以说话结巴，还容易轻信外面的人。
“别人说啥信啥，给个糖果就跟人走了！这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怎么行啊！”子平讲得义愤填膺，他喜欢小妹，所以巴不得走哪带到哪。
小妹既然在这，那子平———“小妹说过很多次了！是偷不是抱！你要拿她腰上的布袋子不是抱着她的腰！”
得，还是原来的配方，吃了那么多亏了还是不忘本啊子平。
玉珠闻声皱眉，正要指责，却在他走到面前时一愣，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哼。”子平撇过脸，但语气微弱，眼下的乌青在瘦削的脸上仿佛占了一半，明明一周未见却似乎瘦了一圈，面色发白。
之前初见玉珠便疑惑，子平这个小孩为何总是一副愠怒的模样，几乎没见过他不皱眉的时候，后来发现那是他的刺，也是他鲜活的模样。
但少年人此刻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不像孩子而像经历穷困潦倒的大人，是什么能把一个孩子逼成这样……
“子平你———”
“又不能帮我解决，和你说也是多费口舌。”子平说完便拉着小妹走了，走路时腿还有些一瘸一拐。
玉珠皱眉，这小孩的臭脾气她无所谓，但要是真发生了些什么，她也于心不忍。
于是又是一记狐息悄悄藏在他身上。
过了一会子岚急急忙忙出来了，让客人站在门外这么久实是失礼，但实在是没想到子平他……
玉珠倒是摆摆手示意无妨，就这么跟着子岚进门了。
门内族人不少，大家都笑着和玉珠打招呼，但笑得很憋屈，是强颜欢笑。
他们不敢不笑，因为眼前人衣着华贵，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
岂料玉珠竟一一回礼，体面周到地回应了每一位。本意是好，但这把他们吓得不清，连连鞠躬托手，笑得快哭了。
子岚全都看在眼里，没办法了，只得把玉珠带进自己屋子。
屋子陈设规划得井井有条，除了床与桌外印入眼帘便是挂在墙上的各种暗器，不大但整洁地摆满了许多工具与材料。
“不好意思，家人大都…不习惯被回礼，您可以不用如此。”习惯了在外面被白眼被冷落后，低位的姿态对他们而言更舒适得多。
玉珠没应，过了一会才问道：“你知子平他是？”
“啊子平，没什么的。”他娘可能活不到月中，就因为一场风寒。
子岚该如何开口她们这样微不足道之人，无足挂齿甚至引人发笑的死因呢？至少让我们体面吧，我不能骗你但可以选择不说。
谁知玉珠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子岚，眼神中没有谴责与低看，反而令她头皮发麻。
真没事。
您不用担心。
没什么关系。
……
她说不出口，对着这份直接的真诚，她做不到轻飘飘地开口，于是半晌后终于微不可查地说道：
“他娘，可能月中前便会过身…但族内没有给她买药治病的钱，而且她要的草药……”
只有一个地方有，但那是位大人物的地盘。
“多少钱。”
“…不好说。”
“我可以给…可以借你。”
“谢谢您，但现在太迟了。”
……
二人相对无言，这让玉珠有些烦躁，她很讨厌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无能为力的挫败。
玉珠望着子岚紧抿双唇，难怪小孩儿今天这么冲，希望他别冲动做些……
玉珠忽然皱眉，低下头重新感受一番，可狐息没错。
“子平，他没去西街，他向东走了好久，一个人。”
“东是什么地方。”
玉珠正色，她怕这小孩把自己作死，于是严肃问道。
“东是，东是———”子岚低头喃喃自语，忽然猛得抬头环视墙面，果然在最角落少了那把轻型的弩！
那是子平最喜欢的用，一直软磨硬泡地要子岚送他。
他偷走了。
“我，我要去找他！”子岚忽然厉声道，语气惊恐颤抖！
他想什么啊！这么去那位大人物的地盘不就是送死吗！！
玉珠立刻抓住她，一道带着凉意的仙力送去，安抚着躁动的子岚，“我同你一起，定能把他带回来。”
但你要告诉我他究竟去哪了，是要做什么。
子岚受到安抚，却依旧呼吸急促，但眼下她顾不得太多，于是如实相告：
“东是狐族的地盘。”
那里有块地，长满了九天芙蓉花。
子平娘需要的草药根本有价无市，因为全天下的九天芙蓉花都长在狐族那，根本不会外流甚至贩卖。
违者，死罪。
玉珠瞳孔微微放大，和她…有关系吗？
因为她前世最爱的，便是九天芙蓉花。
所以她那位弟弟，曾扬言要让天下开满此花：
“那些花，都是姐姐一个人的。”
模糊的声音在玉珠脑中响起，似千年前的地震在千年后才终于被看见其怒吼。
裂开的地面下是深不可测的黑暗，她不知从黑暗中走出来的———
会是那份熟悉的温情，亦或是一个可怕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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