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壁外行者

　　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滑闭。
　　沈煜站在走廊上，并没有立刻离开。通道顶部的光线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怀里的小狐狸阿闪不安分地扭动着，终于从防护服的领口里彻底钻了出来，蓬松的尾巴扫过沈煜的下颌。它仰起脑袋，一双琉璃般的眼睛盯着沈煜左边脸颊上那尚未完全消退的淡红指印，又扭头看了看紧闭的办公室门，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带着不满和担忧的“嘤嘤”声，像是在控诉刚才里面发生的一切，既埋怨沈煜的固执，也不满姜哲的粗暴。
　　沈煜垂下眼睫，抬手用指尖轻轻揉了揉阿闪毛茸茸的小脑袋，动作有些疲惫的迟缓。小家伙的叫声微弱下去，转为用湿润的鼻头蹭着他的手指。
　　“……没事。”
　　他低声说，不知是在安抚阿闪，还是在告诉自己。
　　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后，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异能透支后的空虚感仍在四肢百骸隐隐作痛，与姜哲那场激烈的冲突更是耗神费力。他现在确实状态不佳，急需休息和修复。姜哲争取的那三天休整期，虽然带着点妥协和安抚的意味，但客观上……确实是他需要的。
　　他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前方空无一物的墙壁上，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办公室里的一幕幕——自己那些带着尖锐恨意的话语，姜哲盛怒下的口不择言，还有最后……那一声压抑着无数复杂情绪的“爸爸”。
　　他确实……说得太过分了。
　　关于母亲，关于那个他毫无印象的女人，他所有的认知都建立在长年的病痛和被限制的自由之上，怨恨几乎成了本能。可姜哲的反应那样激烈痛苦，甚至失手打了他……那其中蕴含的沉重，似乎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至少，他至少不该用那样的话去刺姜哲。
　　这个念头让沈煜微微蹙起眉。他很少后悔，更不擅长处理这种掺杂了过多情感的纠葛。
　　但此刻，懊恼的情绪悄然滋生。
　　沉默地站了片刻，感受着怀里阿闪温暖的体温和细微的呼吸，沈煜最终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
　　他不再犹豫，抬步向着通道出口走去。
　　——
　　姜哲在内城区买下的房子并不奢华，甚至有些过于简朴，比起内层区那些精英享用的恒温智能居所，这里更像一个坚固而温暖的巢穴，处处带着姜哲个人风格的务实和沈煜多年生活留下的痕迹。
　　姜哲推开家门时，一股复杂的气味率先迎接了他——底层是炒肉的油脂香，但上层却被一种蛋白质过度碳化的刺鼻焦糊味牢牢覆盖，甚至隐隐带着点锅铲都可能遭了殃的铁腥气。
　　他换了鞋，走进客厅，就看到沈煜正有点手忙脚乱地将一盘颜色几乎与锅底同辉的“小炒肉”从厨房端出来，放在餐桌正中。
　　年轻人身上已经换下了那件沾染了战场风尘的作战服，穿着姜哲给他添置的柔软白色家居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却略显紧绷的小臂。
　　他脸上的指印已经完全消了下去，但他的脸色看起来却比起平时更苍白几分，眼底下沉淀着淡淡的青影。
　　“回来了？”沈煜抬头，看到姜哲，眼神亮了一瞬，像寒星掠过夜穹，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桌上那盘堪称灾难的“杰作”。他抿了抿嘴唇，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我……本来想试试做饭。”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解释过于苍白，又生硬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懊恼，“看来火候掌控……还是不太行。”
　　那盘肉片的惨状，已经不能用“不太行”来形容。
　　姜哲走近，沉默地看了几秒那黑乎乎的一团，边缘卷曲焦黑，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形态。
　　他没有立刻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
　　一团毛茸茸的的小东西从沈煜腿后钻了出来，轻盈地跳上旁边的椅子。
　　正是阿闪。
　　小狐狸用湿漉漉的鼻子凑近那盘焦肉嗅了嗅，立刻嫌弃地扭开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然后用那双灿金色的大眼睛瞅了瞅姜哲，又瞅了瞅沈煜，尾巴尖轻轻晃了晃，仿佛在无声地告状或者——说情。
　　姜哲的目光从小狐狸身上掠过，再落回沈煜微垂的脸上。
　　他当然明白，这是沈煜求和的讯号。
　　姜哲垂眸了一瞬，然后抬手，很轻地拍了下沈煜的后脑勺，说：“异能都操控得了精准风刃，怎么到了厨房，连朵小火苗都驯不服了？”
　　沈煜揉了揉鼻子，那份窘迫在姜哲的态度下稍微缓解，但眼底深处那点因上午的争执而产生的细微局促仍在。“能量输出模式不一样。”他低声辩解，声音闷闷的，“而且……它糊的速度超出了计算。”
　　“行了，没把厨房点着，就算进步。”姜哲的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包容。他脱下外套挂好，挽起袖子走向厨房，经过阿闪时，手指极其自然地挠了挠小狐狸的下巴，阿闪立刻发出舒服的咕噜声，蹭了蹭他的手指。
　　“放着吧，我来。”姜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沈煜“嗯”了一声，依言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姜哲熟练地系上那条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围裙，从保鲜柜里取出新的里脊肉、青椒、面条和配料。
　　男人的动作有一种奇特的韵律，不同于指挥战场时的果决凌厉，这是一种居家沉稳而可靠的力量感。
　　他还动用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木系异能，指尖泛着几乎看不见的绿芒，轻轻拂过青椒，清除掉因为病毒变异带来的有害物质。然后手起刀落，肉丝被切得均匀细嫩，仿佛用尺子量过。
　　“下次想学，我在旁边看着你弄。”姜哲背对着他，突然开口，声音混在洗菜的水声里，有些模糊。
　　沈煜靠在门框上，目光落在姜哲忙碌的背影上，低低地又应了一声：“嗯。”
　　厨房里很快响起热油爆香蒜末和姜丝的滋啦声，浓郁勾人的香气强势地驱散了之前那点不愉快的焦糊味，充满了温暖踏实的烟火气。
　　阿闪也跳下椅子，溜进厨房，乖巧地蹲在角落，眼巴巴地望着锅灶。
　　没多久，两大碗热气腾腾、用料扎实的肉丝面就端上了桌。滑嫩的肉丝，翠绿的青椒，煎得边缘焦脆、蛋黄却还是溏心的荷包蛋卧在劲道雪白的面条上，汤汁清澈，却飘着诱人的油花和香气。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埋头吃面。吸溜面条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姜哲吃相斯文，沈煜则是真的饿了，风卷残云般将一大碗面连汤带水吃得干干净净，胃里和心里都暖和了起来。
　　阿闪也得到了姜哲特意给它准备的一小碟切碎的熟肉，吃得小脑袋一点一点。
　　吃完，沈煜主动起身收拾碗筷，姜哲则看着他，忽然开口：“过来。”
　　沈煜放下碗，有些疑惑地走过去。
　　姜哲示意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伸出手，掌心泛起比之前更明显的绿色光芒，轻轻按在沈煜的头顶。柔和的木系生命能量缓缓流入沈煜体内，耐心地循着他的经络游走，仔细检查着每一处可能存在的暗伤、能量淤塞或过度透支留下的痕迹。
　　沈煜安静地坐着，闭着眼，感受着那股充满生机的暖流洗涤过四肢百骸，肌肉深处积攒的疲惫和隐痛被一点点化开，舒缓。他甚至能感觉到因蝙蝠声波而导致有些滞涩的关节都重新变得灵活起来。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过了一会儿，姜哲收回手，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语气依旧平稳：“内脏有些轻微震荡，能量循环在几个节点也有明显滞涩。07区那边的蝙蝠群，变异出新的攻击方式了？”
　　他的探查无法触及基因链最深层的躁动和不稳定，但身体状态上的异常和能量透支的痕迹，瞒不过他。
　　“嗯，音波里好像带了点别的东西，穿透性很强。”沈煜轻描淡写地解释，睁开眼，避开姜哲过于锐利的目光，“不过没事，幽明的再生能力很强，伤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动了动肩膀和脖颈，示意自己真的无恙，试图打消父亲的疑虑。
　　姜哲想起在任务大厅阻止沈煜接任务时，瞥见沈煜那身作战服衬衣的肩部和手肘处，有几处明显的撕裂和磨损，边缘还沾着些许已经干涸的、难以辨认的暗色污渍。
　　他语气平淡地评论，听不出情绪：“衣服倒是破得挺狼狈。”
　　“嗯，躲避的时候不小心刮蹭了几下。”
　　姜哲没再说什么，只是起身走进了卧室。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两套崭新的衣服出来，递给他：“明天别穿那身破的了。给你的几天休息你也别一直缩在家里看任务资料，去找祁阳他们玩玩，放松一下。”
　　那是两套质地柔软舒适的休闲装，一套是沈煜常穿的深灰色连帽衫和工装长裤，另一套则是偏运动风格的黑色卫衣和束脚运动裤，尺寸都完全合适，显然是姜哲根据他的喜好和尺码仔细挑选的。
　　沈煜接过衣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新布料细腻温暖的纹理，那股熟悉的暖流再次涌上心头，冲淡了些许盘桓不退的内疚。
　　“谢谢爸。”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化。
　　“去吧，晚上好好休息。”姜哲摆摆手，走向厨房清洗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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