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宸如是，岁岁年年

　　他们俩的疑惑各不相同，杜提清疑惑崔尽凝对李延昭的爱护竟然如此夸张；李延昭疑惑崔尽凝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快，甚至快过了他。不过他俩的疑惑也有相似之处，就是她接住兵刃的所作所为。

　　“你确定自己真的能杀了他？你真的觉得自己有本事，杀得了当朝武状元，千牛卫指挥使？今日，你若是真的用剑碰到了他，无论结果，所有人都活不成了。”
　　“杜大哥！我知你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整个凌昼大寨呢！”崔尽凝愤怒地质问道。
　　“生命何其珍贵，你没有资格用自己的冲动替他们决定生死！”崔尽凝字字诛心，句句入骨地说道。

　　“我记得，前段时间你带着一个少年来我这治病，这几天应该刚刚痊愈，我记得他才12岁。当时他告诉我，他想赶快长大，保护自己的母亲，帮你一起守着凌昼山的男女老少，你忍心让他大病初愈就被千牛卫的钢刀夺去生命么？还是被扔到苦役之地被践踏一生？”崔尽凝掷地有声地问道。

　　“我虽不知你对赵郡李氏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凌昼山的众人无辜。他们既然把生命和未来都托付给了你，你就必须为他们负责。冤冤相报何时了，活着的人更要珍惜当下，把握机会。我今日拦下你带着恨意的杀戮，留给你凌昼山未来的希望。”
　　“一念地狱，一念诏安，杜大哥！醒醒吧！”

　　李延昭瞪大了双眼，他握住了崔尽凝手上顾不上检查的伤口，想要止住不停流淌的鲜血。他不知自己看到的是医者仁心的慈悲，还是将帅千古的悲悯，他不敢相信这番话，这番作为竟然来自一个刚及笄的女孩。

　　“罪人杜提清，愿以凌昼山之力，助李大将军破获冷箭案、粮草案、还有失踪案，恳求李大将军放过凌昼山众人。”杜提清把手里的剑扔在地上，跪倒在李延昭面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

　　“如你所愿，凌昼山保住了。”李延昭对崔尽凝温柔地承诺道。
　　崔尽凝澄澈的眼神满是感激地看着他，绽放出激动又明媚的微笑，她自己都忘了，这是李延昭第一次看到她的容貌。

　　李延昭说完，就带着杜提清离开的小屋。
　　他终于明白，崔荆保守了十数年的秘密到底为何，陛下派他前来的真正用意。更可怕的是，他自己都没感觉到，这一抹笑容已经闯进他的心里，在那里生根发芽，磅礴生长。

　　李延昭只带走了杜提清和几个他的亲信，留下了整个凌昼山。
　　“你让凌昼山众人原地等待消息，甘州军缺人，过段时间你们都去甘州大营吧，辛苦崔校尉接收一下。”李延昭布置道。
　　“谢大将军。”崔荆和跪下的杜提清说道。

　　李延昭说完，崔铸已经把崔尽凝裹得严严实实抱了出来。他给李鹤使了个眼色。
　　“请崔家小姐上车。”李鹤从崔铸手中将崔尽凝一把夺下，然后就塞上了李延昭的马车里。只留下原地崩溃的崔荆和呆住的崔铮、崔铸。

　　崔尽凝被塞进车里，一抬头就看到了倒腾药箱的李延昭。
　　“大将军，您的伤好些了么？”崔尽凝关心道。
　　“嗯。”李延昭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没等到崔尽凝反应过来，李延昭用纱布沾上了药粉，轻轻涂抹在崔尽凝的额头上。她想要闪躲，却被李延昭护住了后脑勺。
　　“别动，我看看。”李延昭不容质疑地说道。

　　过了一会，李延昭说道：“幸亏伤口不深，应该不会留疤。”
　　崔尽凝羞的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医者面前无男女，崔大夫难道不知道此事？我记得你应当是知道的。”李延昭语气轻快地问道。
　　崔尽凝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眸，闪着光的眼神轻轻啄了他一下。
　　李延昭看着低头的崔尽凝，他扬起嘴角，眼底满是眷恋和钦佩。

　　李延昭轻轻凑近她，隔着衣袖拉起她的手，把药粉敷在伤口上。
　　“大将军，我不敢左右您的决策，我只是不想凌昼山的人都死了。”崔尽凝忽然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理解。”李延昭凝望着她的眼睛，崔尽凝感觉到了他的包容和安慰，她知道，他在用眼睛告诉自己，他并未介意自己不合适的言行，甚至，他是认可的。

　　李延昭授意卢羽盾带着禁军和甘州军大部队回甘州大营，而他则带着剩下的人一起去了刺史府衙门。

　　与辛柏薛晞简单寒暄和介绍之后，李延昭就把崔荆和崔尽凝留在大堂，和辛柏他们一起开始案件的审理。

　　“咱们先从一切的根源开始吧，不知辛大人在城中有何进展？”李延昭问道。
　　“这短时间，我先是拘留了甘州粮仓相关的所有人员。包括粮仓工人、主管、仓令、还有负责粮食押运的捕快和甘州禁军。”辛柏说道。

　　“捕快和禁军未必知情，但是剩下的……”李延昭说道。
　　“大将军猜得不错，此事是主管和仓令合谋，粮仓工人参与实施的。首先，在主管值的时候由他用马车带着麸皮到达仓库，再由当天值夜的工人将每袋粮食拿出一些，换上麸皮。被换下来的粮食由主管带到济世堂门口，再由凌昼山的贼寇运送出城。”薛晞汇报道。

　　“其实辛大人设置的检查程序很繁琐，但是架不住层层贿赂，从上到下全都被收买了。等到捕快和禁军查验的时候，他们也只会打开上面的袋子检查。这些人干得很严谨小心，放在上面的粮食都没有被动过。”
　　“而且，户部入库之前会用犬闻嗅粮食以保证其新鲜，但是麸皮和粮食气味的偏差太小，重量相似，混在一起，人和犬类都难以发现。”薛晞说道。

　　“后来，我和辛大人商量，准备让他们再混淆一次粮食，埋伏济世堂，跟踪来接货的凌昼山匪徒，趁机把凌昼山一网打尽。但是仓令说他最后一次接到运粮通知是在两个月前，之后就再也没有让他运粮了。”薛晞说道。

　　“他如何得到运粮的通知？”李延昭问道。
　　“乞丐偷偷塞给他字条，而且每次的乞丐都不一样。”薛晞说道。

　　“大将军容禀，我们这战乱影响颇深，城里总有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有的是契丹人，有的是突厥人，还有一些不知道哪来的汉人。城里没有空房屋，我就只能给他们搭一些难民棚子，刺史府出资供应他们的衣食。其他的，我也保证不了了。”辛柏解释道。
　　“嗯，理解。”李延昭并未多说什么。

　　“那生意开始的时候，总要有人来找他谈吧？还有，没钱的买卖岂能让他冒这么大风险？”李延昭问道。
　　“是一年前，有一个带着面具的神秘人到仓令的家里找他，共同商量了此事。据仓令所说，如果他敢不从，那就杀他全家。”薛晞说道。

　　“每月十三到十五夜里，都会有人把银子或者飞钱凭据丢进他们家院子，每个人都是这样说的。”辛柏补充道。
　　“丢银子是我们干的。”杜提清说道。

　　“每个月初十，仝一先生会把银钱或者飞钱的凭信送到甘州城门口，我们只需要派遣一两个人去拿就可以了。拿到之后伪装成进城的商人，藏在车驾里，躲过排查不在话下。”杜提清说道。

　　“你们也是和这个仝一先生对接？”李延昭问道。
　　“对。他是第一个发现山腰上雕像秘密的人，让我在他们计划中补全运输的环节。”杜提清说道。

　　“那粮草呢？你们为什么要选择在我的医馆门□□接啊？而且，你们要把这些粮食运到哪？”崔尽凝好奇地问道。
　　“因为马车，粮食只有放在马车上才足够安全。为了送病人，你的医馆门口总会停下很多马车，有的时候，我们来你的医院看病，顺便就将马车提走，更加安全不引人瞩目。”杜提清说道。

　　“然后呢？”李延昭追问道。
　　“然后立刻把马车送出城，仝一先生派的人已经在城门口等待了，他会驾驶着马车离开。”杜提清说道。

　　“你难道就不好奇那些粮食被送到哪里了？”李延昭问道。
　　“好奇过，偷来的粮食肯定会被转送到别的地方高价卖出，所以我甚至还想过跳过仝一，自己单干。有一次，我偷偷派人藏在马车之下，让他探查一番。但是，第二天一早，我就收到了他的尸体。”杜提清说道。

　　“过了几天，仝一先生带着五六个人来了凌昼山，把所有和此事相关的人全杀了。他说灭掉凌昼山全在主人的一念之间，告诉我如果想保住兄弟们的性命就好好听话。”杜提清说道。
　　“然后你就再也没探查过了。”李延昭说道。
　　“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杜提清的恐惧油然而生。

　　“杜大哥，你也见到了千牛卫，仝一先生那些随从的武功身手比起千牛卫如何？”崔尽凝问道。
　　“不相上下，甚至比千牛卫更强一些。”杜提清说道。
　　这个答案让李延昭略感震惊，他不由钦佩地看了一眼崔尽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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