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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篇】书案
檐角的日头渐渐西斜,筛下金辉万缕,穿过雕花木窗棂,落在窗下的酸枝木书案上。
案上砚池里的墨汁尚有余温,一缕极淡的墨香混着窗外飘进来的腊梅清气,在暖融融的空气里漫溢。
景云初端坐案前,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日头染成了柔软的金色。
她手肘轻抵着案边,皓腕微悬,握着一支紫毫笔,笔尖落在洒金宣纸上,沙沙作响。
少女的眉峰微微蹙着,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儿,眸光澄澈如秋水,凝注在纸上的字迹间,似是为某个字的笔锋拿捏不准而沉吟。
唇边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连带着颊边的酒涡也浅浅陷了进去,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满是专注与认真。
案角的铜胎珐琅香炉里,焚着一炉沉香,袅袅青烟缠缠绕绕,与透过窗棂的日光缠在一起,朦胧了少女的身影。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雀鸟啁啾,更衬得这午后的书房静谧安宁,时光都似是慢了下来,只随着她笔尖的起落,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云霞已被织金油墨染就,金灿灿、黄澄澄一片,柔暖的色调映照着整间藏书阁。
景云初写得入了神,再抬头已经暮色苍茫,耳边翻阅书页的簌簌声忽然引起她的注意,一偏头将她吓得一激灵。
“裴裴裴……裴公子……”
金芒自侧面破影而来,斜斜裁在男人的发梢眉骨。他墨发高束成利落的马尾,几缕碎发被光影镀上暖金,垂在颊边更衬得下颌线清俊冷冽。
玄色镶毛大氅裹着身形,衣料上暗纹鎏金在朦胧雾气里若隐若现,肩头玄毛翻卷如墨浪,平添几分桀骜。
他侧立在书架旁,一手捧着书,一手不急不慢地翻阅着,指节分明,修长精致。
裴之桓眼睫垂着,遮了眸中情绪,只露一截削薄的唇,轮廓清隽的侧颜在明暗交织里,凝着一股少年般的孤峭与锋芒。
见到来者景云初几乎是瞬间弹起来的,一时慌乱,口不择言道:“您……何时来的……啊,是我神志不清……竟丝毫未察觉……”
裴之桓倒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缓缓合了书,转过身来看着她。
“一个时辰前。”
景云初愣了愣,抬头望着他,淡漠的神情有些冰冷,但他这次却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的话。
突然,她心中暗道完蛋:“完了完了……他刚才说……一个时辰前他就来了?”
“……”
“……”
也就是说他就这样站在书架前看了一个时辰的书。
景云初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道:“那您怎的也不坐下,站着看书多累啊……”
说完就后悔了,环顾四周,除了一列一列的书架挤了满屋,统共也只有她身前这么一张书案。
裴之桓:“……”
他眼神微变,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汗颜。
景云初忙解释道:“哦那个……我近日翻看了几本《修真界云集录》,还挺有趣的,就随手记了些……占了你的书案,对不起啊……”
“你在写什么?”
“啊?——”
似乎是没想到裴之桓竟然会这样反问她,她先是愣了愣,而后胡乱收拾了写的有些乱的书案,将一堆写了字的纸往身后藏,接着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没什么……我毕竟不懂这些,随便鬼画符来的,没什么好看的。”
裴之桓走到书案前,俯身捡起一张滑落在地的纸张,纸上簪花小楷娟秀典雅,说是字如其人是不为过的。
“常宜十九年,修真界大乱初平,第一剑宗万麒堂势力大涨,为尊修真界,其掌门裴骁,得授天下第一仙尊美名,谓玉丞仙尊……”
盯着纸上“裴骁”二字,裴之桓神色淡然了些,但很快他挪开眼,将纸张慢慢放在了书案上……
“你……对修真感兴趣?”
景云初一时诧异:“嗯……从前听旁人说过,只是一知半解,现在知道了些皮毛,倒觉得也挺有趣的。”
裴之桓没再说话,顺了顺衣袖,转身离开了。
愣在原地的景云初忽然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看就看了,为什么要这样问,和那张纸上所誊抄的《万麒堂篇》有什么关系吗?
景云初拿起那张纸,反复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有什么端倪:“是……哪个字写错啦?还是字太丑?!!”
第二日,景云初怕再碰见裴之桓,愣是忍着无聊一整天也没进澹墨轩,倒是缠的绮芸有些不自在,做什么都要跟着,像个如影随形的小尾巴。
第三日,摘完梅花途径澹墨轩,景云初竭力控制住自己不往里瞅,双手贴在脸颊两旁,硬生生摆正自己的头,从而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到了第四日,景云初发现这山上除了一片梅林有些生气之外,什么好玩的也没有,光秃秃的一片,她着实有些耐不住了,最终还是确认了裴之桓不在,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澹墨轩的门。
三日没来,关了门她刚一转身,便被映入眼帘的场景震惊到——那张书案对侧,竟然多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新书案!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所为,景云初顿时欣喜不已,小跑着过去稀罕地左瞧瞧右看看,仔细一比对,不难看出新的这张要比另一张案面更宽大,高度更低,同她的身量相适宜,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这下她更加确信,裴之桓并没有因那天她占了他的书案而生气,毕竟没有哪个人能奇怪到给自己讨厌的人制造惊喜的——还是如此细致入微的惊喜。
那些纯粹的术法典籍景云初看不懂,每次就只能挑拣着为数不多的史书、话本、异人志怪之类的书来看,看得多了,好奇心也就重了起来,她也曾尝试画出上古神兽麒麟的模样,可是狮鼻、虎嘴、牛耳、金鱼眼再加上鹿角的脸,又像鹿又像牛又像狮的身体,最后还有背鳍、胸甲、腹甲及鳞片……
可是无论怎么画,这些东西放在一个动物身上,最后都是四不像啊,景云初懊恼极了,书中只有表述,没有图例,任她如何苦思冥想总也想不出来麒麟究竟是什么样子。
她突然想到裴之桓见多识广,或许他是知道的,不——他一定知道。
可是贸然去问他会不会打扰到他?他一心修行,这种不知所以然的小事于他而言不用想肯定是有些烦扰的。
她撑着脑袋,眼珠子转了半天,最终目光落在对侧亮堂堂的书案上。
她灵机一动,取了张新纸来,一笔一划写道:“今闲来阅书,知一神兽,名曰麒麟,念其相貌,百思不得解,但求告知一二,在此诚心谢过!初。”
写完她轻轻吹了吹还未干的笔墨,沾沾自喜地欣赏了好一会,不看倒还好,越看越觉得笔画歪七扭八,每个字都不好看。这种笔法怎么能入得了裴之桓的眼呢,最后景云初决定重新写,认认真真精益求精地写了一张又一张,直到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才拿镇纸压在另一张书案上,满怀期待地离开澹墨轩。
第二日一早,景云初就总在澹墨轩门口打转,做什么都要向这边瞅一眼,她担心过去这许久裴之桓都没进去过,那她再落了空就不好了。
于是干脆这一整天景云初都不进去了,反正裴之桓是会日日进出澹墨轩的,若他去了,不可能看不到那张字条,只是回复与否就不好说了。
一整天景云初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惦念着澹墨轩里她留下的那张字条。
就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事已至此,她惦念的,怕早已不是麒麟长什么模样了,而是裴之桓究竟有没有回复她的字条。
次日一早,景云初刚洗漱穿戴完毕就着急忙慌地奔着澹墨轩去了,开门前,她一直不停地在门口踌躇着,不住地给自己坐着心里建设。
“要是他有其他安排没来澹墨轩怎么办?”
“要是他压根没看到那张字条怎么办?”
“要是他根本不想回复这种幼稚的问题怎么办?”
“……”
犹豫了半天,反正她是把能想到的最好的最坏的情形都想了一遍,最后视死如归般轻轻推开澹墨轩的门。
晨光熹微,淡淡的微亮映照在书案的一角,带着些微冷的风穿过窗棂从打开的门缝中溜出,拂过她肩颈竟有些冷,景云初缓缓走到她那张书案前,又看了看另一张书案,她的字条已经不知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而她的书案上,多了一个捆扎好的深红色卷轴。
她心里像是落了块石头,嘴角顿时扬起笑来,精巧的小酒窝深浅有致,仿佛此时麒麟长什么样子根本不那么重要了。
眼见她不紧不慢地打开那幅卷轴,随着卷轴中画面一点一点展出,一副威风凛凛的麒麟图赫然展现在她眼前,画中的麒麟身形挺拔,临风而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通体盛气凌人,周身更像是燃烧着熊熊烈火 ,叫她一看便入了神,眼中顿时冒出星星光点——这世间当真有过这般神圣威严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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