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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
雨水过后的夜,寒气袭来,平安说的没错,宫中的冬天远比盛夏难熬。林清歌忽然听见隔壁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她赶忙到芷兰的屋子,只见芷兰蜷缩在被子里的身体烫得像块火炭,冷汗把鬓发都浸透了。
“芷兰,你发烧了!”她摸了摸芷兰的额头。
“小姐,奴婢没事儿。”芷兰强撑着说。
“早上还好好的......”林清歌的手着急地发抖,立刻打来冰凉的井水,水晃出细碎的光斑。帕子刚敷上额头就被蒸得发热,换了几次帕子也无太大效果,芷兰嘤咛着难受,看得林清歌阵阵揪心。
大晚上这里除了她二人再无其他人。黑漆漆的屋外像只野兽,让她无计可施,只得一直守着芷兰,为她不停地换毛巾。
天刚泛白,终于盼来了送饭的小锦。
“娘娘,今日怎么是您?”小锦见林清歌过来取饭。
“小锦,我有急事,你帮我找一下小安子,就说芷兰病了。快一点,真的很着急。”林清歌着急地倾诉着。
小锦见林清歌如此,赶忙点头,放下食盒就去:“好咧娘娘,我现在就去。”
小安子往日都是避开守卫,晚上来此,这次见林清歌着急传话,想来是万分紧急。好在他经常来此,跟侍卫已经混了脸熟,又塞了好些东西,侍卫也同意他跟娘娘说两句话。
守卫也被上头打过招呼,若有人来看望,不必过于苛责,便也没有为难平安:“赶紧吧,就在窗口说两句啊!”
“谢谢侍卫大哥,很快很快。”小安子点头道谢。
“娘娘——”窗口传来呼唤声。
林清歌跑过来看到平安:“小安子,芷兰病了,很严重,她还发着烧,有药吗?”
今日却只换来小安子为难地摇头:“娘娘,药材不比吃食,都记在太医署的账上...”
“花钱也不行吗?”她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袋银子,沉甸甸的,“这个够不够?钱不是问题!”
平安面露难色:“太医署的太医只为陛下后妃或者朝中大臣诊治,我等奴才一般是没有资格看太医的,若是平常有些毛病,都靠自己硬抗过去,药材珍贵,奴才实在是够不到......”
林清歌快速地思考着,吩咐道:“小安子,你去找王昭仪,帮我带句话,就说我有事相求。”
“你等我一下。”
林清歌跑回屋里,取出纸张,快速的写了些什么,折好,又匆匆出房门,递给小安子。
“你把这个给她,她自会明白。”
小安子揣着纸条溜出后苑,清歌正用井水浸透的布巾擦拭芷兰滚烫的四肢。小丫头突然睁开浑浊的眼睛,嘴唇蠕动着吐出几个字:“...小姐...我要死了吗...”
林清歌的泪水止不住下落,她尽力掩住哭腔:“不会,胡说什么呢,小病而已,一会儿太医就来了,吃了药就能好...”
窗外,柿子树的青涩果实在风中瑟瑟发抖。一晚过去了,芷兰的呼吸越来越浅,每一次吸气都像有砂纸在喉咙里摩擦。
“小姐...”芷兰在昏迷中还在呢喃着。
她早年丧母,芷兰是母家祖母买来送给她的。芷兰刚来的时候,还没她高,那样小小的一个人,还没桌子高,就学着伺候她,叫她小姐。十几年的相伴,芷兰就如同亲人一样,陪着她长大,这份情谊早已超过了主仆之谊。
她势必要为芷兰做些什么?
不多时,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林清歌猜到大概是王若兰来了,打开门,王若兰带进一股刺骨寒气。
“我翻墙进来的,白天惹眼,我不能待太久。”王若兰解释着,“我听小安子说了,今日我请了太医,照着你给我写的症状,让太医给我开了些药。你这里不方便煎药,我便要了些药丸,更容易喂,你先试试吧......”
“好。”没有犹豫,林清歌接过药瓶,就给芷兰喂了一颗。
“太医为我把过脉,毕竟跟病人不一样,不知道是否有用。若这药吃了无用,最好得找太医。”王若兰提醒着。
林清歌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谢谢你,若兰...”
“芷兰只是个丫头,用得着你如此费心吗?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王若兰不解。
“她不是一个丫头,她是我的亲人。从小陪我长大的妹妹,她病了,我心如刀绞。”
“好吧,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希望这药有用,若还是高烧不退,我也很难带太医过来,除非有圣喻。”王若兰突然扳过她的肩膀:“清歌,我多说一句,一直待在后苑不是法子。不管你对陛下是否有心,这冷宫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天越来越冷了,眼下我还算自在,能够帮你些许,但世事无常,求人不如求己。倘若你哪日出了事,你的丫头可有能力为你奔走?你得想办法走出这后苑才是。”
“明日御花园太后娘娘举办赏菊宴,陛下也会去。时候也不早了,我得走了,明日你再看看芷兰如何,保重!”
门扉无声合拢,芷兰的呼吸更微弱了,像个即将散尽的叹息。
林清歌坐在床沿边,祈祷着药丸起作用。王若兰的话像惊雷般炸在她耳边——若兰说得对,这冷宫不是人呆的地方。饭菜不见荤腥,不然就得拿银钱换,可是她的银线也终有用尽的一天;生病了没有药,更见不到太医,说不定病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四四方方的天空,她总是安慰着芷兰,这里清净无人打扰,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催眠,今后的人生也要一直这样吗?
芷兰服下药,一夜过去。
林清歌摸着芷兰的额头,虽不像昨日那般滚烫,却丝毫不见好,芷兰已经说不出话来,连进食都很困难,只有轻微跳动着的脉搏还证明她活着。
是看着芷兰死在这腐木气息里,还是赌上性命撞出一条生路?
林清歌思考了一晚上,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为芷兰亦是为她。
她不能一直等着别人来救。
翌日,当小锦那只枯瘦的手从送饭口递进早饭时,林清歌猛地扣住她手腕,小锦吓得差点打翻食盒“娘娘——”
却见一支精致的玉簪从手中递出——玉簪清透灵动,简洁大方,即使是没讲过什么珍稀的小锦,只一眼也能判断这只玉簪价值不菲。
“小锦”清歌压低声音,“我有几句话跟你说。你可曾知道我为何到冷宫?”
小锦呆呆地摇头。
“你应该听说过,我是选秀之中,唯一一个未选中却后招入宫的妃子,陛下还单独赐了字。我与陛下从入宫之前便相识,自有一段渊源,入宫后是我不懂宫中礼仪,因而触怒了陛下,入了这后苑。”
“这只玉簪,陛下认得。今日御花园赏宴,你带着它,只需让陛下撞见你即可。”林清歌松开手,玉簪静静横在宫女掌心。
不等小锦反映,林清歌继续:“小锦,我知道突然告诉你这些,你很诧异。长话短说,我不想继续呆在后苑了,这是我机会,也是你的机会。我相信陛下没有忘了我,若你有心一搏,带着它为我去见陛下,若我出得了这冷宫,我一定带你一起走,走出这后苑,今后你便是我的人,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我知道这很难,也很危险,可能你见不到陛下,就被侍卫当做刺客带走,也可能见到陛下,可陛下不愿见我而触怒于你。总之有千万种可能性,这个决定权在你,若你不愿,就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只玉簪送你,谢你这端时间送饭的辛苦。”
风掠过柿子树新叶,沙沙声像无数细小的耳语。小锦盯着手上那抹莹白,喉头滚动了几下,像在掂量命运的价码。
“奴婢...”小锦突然抬头,面色犹豫,“娘娘怎么会选中奴婢......”
“你是唯一一个长期与我们接触的人,这玉簪是陛下赐我的,见到玉簪,陛下会明白的我的处境。我希望能唤起陛下的一丝怜惜,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小锦战战巍巍地,突然被交代这么大的任务,心头狂颤:“可万一触怒了陛下,奴婢会不会.....奴婢还有家人......”
“我也不知道,这对我而言,亦是一场豪赌。”林清歌诚实地说,“我只能保证,若成功,这份荣耀,我带你共享;若失败了你有事,我已准备好了一百两银子,我会托王昭仪带给你的家人,这是我仅能为你做的。若你愿意,现在就赶去御花园还来得及。”
脚步声仓皇远去后,林清歌贴着墙缓缓滑坐在地。
小锦攥着玉簪,快步离开后苑,直到拐过两道宫墙,才敢停下喘气。她的手心全是汗,玉簪被焐得温热。
“……万一陛下雷霆震怒要掉脑袋的,她只是一个弃妃。” 她喃喃重复着,可指腹却忍不住摩挲簪上的纹路——这样好的玉,她这辈子都没碰过。
冷宫的差事是宫里最晦气的,没有上升的希望,也没有出头的希望,就连银子也是最少的,没人愿意干,最后落到她头上。
以前这里没人,她就只管扫扫地,一日又一日地守着这冷宫,盼着二十五岁。
自从有位妃子来了,听说是陛下大发雷霆送过来的。她便多了些活,每日送馊饭、倒秽桶,不过多了些人气,小安公公常来探望会跟她说说话,她还因此挣了不少银钱。甚至前几日中秋,她还特地嘱咐小安公公给自己送了月饼瓜果。
这样好的人,容貌美丽的妃子,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不喜欢?
小锦想到自己的月钱经常被克扣,得罪了掌事嬷嬷还骂她:“你这辈子也就配伺候冷宫的疯婆子!”
她盯着玉簪,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画面——
“如果成功,我带你一起离开冷宫,若不成,这簪子也送你,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也能离开冷宫吗?或许还能穿上体面的衣裳,站在陛下经过的地方低头行礼,而不是缩在墙角发抖。
但如果失败,君心难测,轻则杖责,重则……她打了个寒颤,宫女被赐死的大有人在。若她死了,娘娘说会送一百两银子给她的家人,这样好的人,应该是不会撒谎的。
她蹲在僻静的墙角,把脸埋进掌心,肩膀发抖。
她想把玉簪藏起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照常送饭。
可是,冷宫那位说陛下记得这支簪,万一呢?万一陛下真的来了冷宫,那她就不再是蝼蚁般的送饭宫女了……
秋风吹过,她猛地抬头,把玉簪插在自己头上显眼的位置,急忙赶往御花园。
“……横竖都是烂命一条,不如赌一把。”
小锦离开后,后苑再次陷入死寂。
窗外,柿子树的新叶被风吹得翻飞,露出浅色的叶背。昨夜她与王若兰彻夜商议,小锦是帮她出后苑的最佳人选,越是不起眼的人,越是不显得刻意。
“她真的会去吗?”
她原以为自己能冷静地等待结果,可当真正走出这一步后,心脏却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不安。
芷兰在床上昏睡着,呼吸微弱。林清歌坐在她身边,手指轻轻梳理她汗湿的鬓发,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各种可能——
万一小锦退缩了,她或许根本不敢冒险,拿着玉簪隐匿此事,甚至可能为了自保向管事嬷嬷告发,说冷宫的林氏另有所图。
或者小锦真的去了,可陛下早忘了这支簪,半年多,他甚至……忘了她这个人。
芷兰病重垂危,而她失去了最后的底牌,会被彻底锁死在这冷宫。
清歌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逼退慌乱。
“不能全押在这一步上……”她与王若兰约定好,若是小锦退缩或失败,她必须另择他法——传信给林父。
虽然林清歌很不想去求父亲,可如今到这一步,除了她的父亲,还有谁可以求呢?
“小姐...”芷兰不知何时醒了,气若游丝地唤她。
清歌轻声安慰着她,又喂了她一颗药丸:“别有事...再撑一撑好吗...”
她不会再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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