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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案18
*
残阳天边,霞光万道。
惠里县 ,长生街。
冷清的茶铺前,一身鹅黄,乌发挽起的小少年,微仰头望着天边,一缕夕日晕他白润的脸颊,无瑕容颜纯如璞玉。
老板郎笑与他搭话:“明京公子是在等谁,怎么连个小厮都不带,莫不是在等哪个如意娘子。”
商明京常到惠里县来光顾这些基本无客的铺子,因此与老板郎是很熟络的,但他答应过叶姐姐不要过多声张二人的事情,于是,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但快戌时了,他眼底的失落藏不住,姐姐她,不会不来了吧。
身前老板郎抬起头来,像被他身后什么吸引了注意力,眉头大展,一副恍然大悟的姿态,调侃道:“咱说明京公子正值花期,商大人怎么急着给你择妻,原是有意中人了。这身段,瞧着就是大户人家的娘子……”
“?”
商明京怔了一下,咻地回过头去,果真见舒叶坐在两桌远的木案前,撑着戴白面具的脸,安静看着他。
“叶姐姐!”
他睁大眼睛,弹起身来,欢愉往她的身边跑过去。
舒叶束着高发,着一身轻捷蓝衣,气质英飒。她缓缓起身,但不料,商明京竟是直接扑进了她怀里。
“商公子……”
她身前暖暖一只少男,像团猫,伏头用绒发蹭了蹭她的胸膛。但她的手没动,她觉得,她的手放哪都不合适。
她顿了顿声,才开口:“五皇女今日命人到冥欢河勘测,所以迟来了些,让你多等了。”
听罢,商明京一愣,后将脸抬起,“叶姐姐,冥欢河宜饲鱼的事,你已经同五皇女说了?”
“说了。”舒叶声音轻且柔和,却不动声色往后挪了一步,与他距离拉远。
冥欢河,河道蜿蜒,水量充沛,深潭浅摊,饲鳜鱼、鲤鱼、鲶鱼等都是绝佳。并且,冥欢河河岸算平缓,若发展渔业,渔民收作也便利。
惠里县可兴渔业,无疑是绝妙。但这个提议,舒叶最先是在一个十六岁的男儿口中听到的,这不太正常。
按理说冥欢河条件这般优越,不可能无人察觉,便是地方官为牟利,也大可能会在这发展渔业。
舒叶看着身前少年郎纯澈的亮眼,温柔试探道:“五皇女说你是个聪慧人儿,竟还懂这些。”
商明京性纯良,对舒叶更是毫无防备,垂眸道:“我是听钱县丞和祖母她们说,若惠里县能兴起渔业来,骆义县与其互市,也不必因远离京城而如此贫瘠了。”
“商县令和钱县丞既有此想法,何不作为呢?这事,总没人会拦着。”
商明京眼神再暗几分,声音变弱,“不是没试过……”
“姑娘,等河里的鱼养肥了,咱早饿死了。你那个贵主,咱也有幸见过,一身宝贝多看两眼这眼睛都该瞎了,她哪懂咱这些老百姓的苦日子。”老板郎端了壶茶,坐到了边上插话。
舒叶偏头看了老板郎一眼,没说话,但将一锭银子放到桌上,她不想跟商明京的对话被旁人打搅,要打发人走。
见到银子,老板郎眼睛瞬间发亮,将其揽入手中,举起来照了照光,笑呵呵地以为,舒叶是要与商明京谈情说爱才支开他,一脸“明白”的表情:
“姑娘有福分,明京公子是个人美心善的,我们这一片就没有人不喜欢他的。你虽在大人物身边做事,却也不算高攀了你,往后娶了他,你的日子好着呢。”
说罢,老板郎咧着嘴走开。
听到这话,商明京的耳根却忽有些发烫,他和叶姐姐并不是这样的关系,她可他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不辩驳,或许……
“商公子有意中人了?”舒叶婉然出声。
“没有!”商明京抢着答道,但他突然意识到他反应太大了,连低下声解释,“只是……我的婚事拖不得了。”
拖不得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舒叶看着眼里变得黯然的商明京,有不解,但他抬头,小心翼翼问:“叶姐姐,下月初十,是我的生辰宴,你……可不可以来?”
他眼底闪出极度的希冀,让她很为难,“五皇女不能久留在此,及破了山鬼案就得即刻启程归京。”
落寞顷刻笼上商明京的眼,但他还是默默从衣袖中取出藏着的红请柬,上头画有一片显眼的柳叶,是他的亲笔,独这一份有,“叶姐姐,如果到时五皇女还未走,你来赴宴,好吗……”
他的话越发没底气。
而舒叶带伤的手也滞在半空半晌,才点头,接了过去。
少男单纯太过,害她愧疚隐隐,但她肯定这桩婚事有隐情,因为商明京面上的愁容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
舒叶将请柬收好,她不止一次见商明京心事重重的模样了,“上回曹婆子在县衙门口撞上五皇女的时候,你是不是有话想与五皇女说?”
“……”他没回话,攥着衣角。
她轻拍了他紧绷的手背:“你放心,五皇女已命医官给曹婆子的孙男治了病,现那孩子已全然好了。”
“我知道……文儿活奔乱跳的,我见过了。”
商明京仍心不在焉,低头深吸一口气后,他松开攥衣角的手,突然问道:“叶姐姐,五皇女,是好人吗?”
“怎么,那日见到五皇女,你很失望?”舒叶柔和的声线掺上一丝冰硬。
“不是不是。”
他忙摆起手来,左袖子滑落,让臂上一道未愈的深伤口露了出来,他忙压袖子捂住骇人处:“我只觉得……她……”
“只是想除掉山鬼,不是为了大家的生计来的”,记起轿上皇女冷冽的眼神,与对走投无路的曹婆婆毫无同情的威逼利诱,他难以说服自己相信她,“说不定,她和那些人是一起的。”
“那些人?”
商明京坚定点了一下头,寄托希望于另一个高官,拉住舒叶的手,伏近她耳边:“叶姐姐,我想单独见姜中堂,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她,与‘那些人’,还有文儿唱的那首歌谣有关。”
“……”
荒街的沉默里,久久才有回音。
“我试试。”
他不信五皇女,却肯信她。
心中巨石沉下,他面上多了几分释然,在将落的夕阳残暮下,他触碰一下身前人的面具:“叶姐姐,你说过临走之前会让我见的真容,你不能食言。”
“……好。”
得到想听的话,商明京虽心有重事,但还是带着笑跑开了,因上月的意外,祖母再不许他在惠里县久待了。
“叶姐姐,你记得写信予我。”
分别之际,他也丝毫没怀疑,轿上冷面薄情的皇女,与藏匿暗巷,声称“一时辰内被找到要回去值班”的偶显调皮的温柔侍卫,是一个人。
苏晔樱轻碰面具上商明京存过温度的位置,心中有嘲,也不知她真摘了面具,这人会是什么反应。
她和商明京在骆义县暗巷相碰本是无意,是她自小到大离开京城的次数屈指可数,侍卫时时刻刻守着她叫她烦心。于是一路上在保证不误行程,安全可走的情况下,她溜出去不少次,姜穆语因此没少对她冷脸,而遇到商明京则是她溜出去的最后一次。
本是编了个身份糊弄他,但商明京对“她主子”身份的追问,让她察觉到,这个少男对“来查山鬼案的朝廷官员”有超乎常人的关心。
两人因此接近,但几次相处后,商明京就对她敞了心,除了他说他还不能说的事,对她无所隐瞒。
苏晔樱以“舒叶”的身份与他巷角饲猫、入馆听书、指点他的琴乐时也觉难得轻松,对一个至善至纯的人,她不必去动什么心计。
不过往来书信中,她还是问商明京为何这样信她?
“姐姐袖中有绢帕,随手记有京城一路至此沿途见闻,民生民情,耕农畜牧,市井商易如何。疑何地方官败政,哪的地主压民,见姐姐是心系苍生,悯然苦者之人。”
她不曾留意过绢帕为他所见。可见他是个敏锐至极的人。
却也是个傻得天真的人,这帕子足够识破她的谎言,一个可以逃班的普通侍卫,写这些做何。要说是想日后奉予主子,那绢上字但凡错漏一处,脑袋可就长不到脖子上了,凡妇俗子,孰人如此不惜命。
茶铺外,天边红云被风吹破。
苏晔樱走出茶铺,行于荡荡少人的长生街,细想商明京的话。
他的婚事为何拖不得,还有“那些人”是谁?
叮叮当当——
挂在破屋檐上三清铃作响,野猫传来声声嘶叫,像孩童哭音。
传山鬼谣言的目的,还有惠里县的贪官内幕,他知多少。
况且以他的性子,又是如何知的?
晔樱步子稍停,忽想明白了什么,他想交给姜穆语,却要避着她的重要东西。
莫非……
他有什么铁证指向可能为她所包庇的人——二驸马,刘歌偌。
叮叮当当——
明京消失在惠里县民众视野里的一个月,真的是病了吗?
苏晔樱沉眼而思,此刻她正站在长福药馆前,积灰的门栓干净了不少,余光瞄了一眼,但她未经心,回身变了去县衙的方向,往反方向走去。
他臂上,那道伤口……
她有法子能确认,商明京消失的一个月,到底是不是在养病。
*
与此同时,惠里县衙。
内院。
“到外头去装正常人,回来就当疯狗乱咬人。”
蟒纹戏服一身的青怜将手中曲文揉成一团,忍无可忍骂道。
锦笙悠悠将手中信纸放到她面前——在一堆新作的曲文之中:“哎,你省点口舌,养养喉吧。”
信纸被拆开,赫然两个熟悉的字体:阿姐。
“今夜这曲可是重磅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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