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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梦之夜(上)
第二天,和床铺关系日渐亲昵,杜雪裳的睡眠质量更香沉了。
手机震动的瞬间,意识挣扎着浮起,身体沉沉地陷在被单里,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留恋。
好在宿舍的空气越睡越闷热,踢掉被子时带起的风呼得扑来小小一片清凉,皮肤好像终于透过气来,杜雪裳本能地意识到外面走廊和练习室还能更凉快点,终于还是翻起身,准时起了床。
上午,三人按计划找了片空旷的转角做脱镜练习。
离开熟悉的镜墙,面对空无一人没有焦点的前方,连最自在的薛锐卓起初都有些别扭,动作明显有控制的痕迹,眼神也会飘忽。
不过都是老油条了,反复调整几遍,身体记忆逐渐盖过对镜子的依赖,那股面对想象中观众们的表现力也被重新调动起来。
特意排练到比平时饭点更迟一点的时候,吃过饭,三个人回宿舍快速冲了个澡、换身干净衣服,直奔指定的化妆准备间。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粉底和定型喷雾的暖香扑面而来,薛锐卓猛嗅几下,揉揉鼻子,下意识贴到了杜雪裳的身后。
房间比想象中更宽敞也更拥挤,好几名化妆师在忙忙碌碌。他们原以为化妆室内一次性只能容下一组人,进来才发现过程是流水线式的:
同一组的三个人同时上妆,妆面画好,就到一旁等发型师处理头发,除了这两边正在做的,还可以多一组守在等候区,看手机的、坐不住跳舞的、原地大小唱的,门外还有不到时间的小组在好奇地探头探脑。
“你们这组的舞台是什么风格?和原曲接近吗,还是做了调整?”
轮到他们时,一位化妆师姐姐轻轻托起薛锐卓的下巴,左右端详着他的轮廓,同时问道。
薛锐卓的人生第一次经历专业化妆师的“操纵”,正因为指腹轻扫过脸颊的触感浑身僵硬呢,眼睛不知道该闭还是该睁开,紧张得像块被搬上工作台的木板,连呼吸都屏住了。
杜雪裳见他磕磕巴巴嘴巴不知道该不该张,好像生怕呼出的气冒犯化妆师近在咫尺的手,赶紧接过话头:
“老师我们有调整的。风格没有原曲那么外放活泼,整体往回收敛了一些,想侧重表现更从容、坚定,带点艺术家气质的少年感。”
“OK,了解了。”化妆师姐姐点点头。
说话间一张打湿的化妆巾已经给他们全脸带脖子过了一遍,涂上某种神秘的啫喱,粉扑从一个已经磨掉字标的盒子里沾走色号合适的粉底,开始在三人脸上熟练地点点拍拍。
杜雪裳目光掠过台子上摊开的各种颜色的乳液粉膏和粉盒,追随着化妆老师手中那些形状各异的刷具和笔,感受海绵扑在脸上按压的力道,粉刷扫过眼窝和侧颊的弧度,勾勒眼线的笔尖……
一切和他记忆中那些更隆重更繁复的扮相技法既迥异,又在某些瞬间微妙地重合。
看他看得好专注,给他化妆的老师笑了笑,手下动作不停,搭话道:“很好奇吗?今天因为考核,给你们化的是最基础的舞台妆,不然灯打上去五官都看不清,实际以后有通告的话化妆会细致得多,就不是半个小时能搞定的了。”
“谢谢您,”杜雪裳适时配合对方的动作闭上眼睛仰起头,“就是觉得化妆好神奇好有意思,想多看看您的手艺跟着了解一点。”
另一边,白雨安静地闭着眼,任由化妆师动作。他皮肤底子好,几乎不需要过多修饰,重点放在突出眉眼和唇形的柔和清俊上。
薛锐卓也从直挺挺状态慢慢化开,像只暂时被困在椅子上又坐不安分的野生动物,余光瞄着镜子里正被化妆师一笔一笔、勾勒得越发鲜明的杜雪裳,飞快地、幅度很小地,“啪哒啪哒”冲他偷偷眨了两下眼。
他肤色深,轮廓也深,选的粉底色号也比其他两人深些,眼睛却是极明极亮的一双。
化前化后杜雪裳几乎没看出明显的区别,却莫名觉得……气场一下撑起来了。青涩的毛边悄然褪去,某种更坚定、更吸睛的东西被提炼出来,平日可能撞见的同龄人气质退场,此时的他飞跃而生来就注定站在舞台之上。
……如果薛锐卓同学不要再百无聊赖戳着鼻子自娱自乐装猪就更对得上了。
妆面完成后移步到发型师那边,老师根据他们本身的头发长度又吹又梳,时不时喷上发胶,这里加热那里拉直,三两下就利落定出蓬松的型。
杜雪裳让出位置走到一边,找块没人的镜子对着一端详,感觉颇有些奇妙。
粉底连脖子严严实实地覆盖,和本身的肌理自然融成一片干净匀称的粉白,脸颊打了很薄一层腮红,映得像运动后自然透出的热气,嘴唇是润而淡的橘,头发顺顺地遮下,整个妆面散发着这个年纪特有的青涩的干净。
蓬而立挺的发根视觉上确实精致不少,脸被衬得小了一圈,只是手碰上去,头发的触感又沙又硬,完全没有平日的柔软。杜雪裳对此适应良好——比起戏曲勒头、贴片的重负,这点发胶实在不算什么。
旁边有人对着新发型戳来戳去小声嘀咕,不知是满意还是嫌弃,有人打开手机开始偷偷研究自拍,有人因为人生第一次化上完整的舞台妆,高兴得连连扇风,还想着怎么这么热,即使脸颊被粉底掩着看不出红晕,也与昨日被严厉批评后苍白的脸色判若两人。
“让我看看——哇你这……”
空气里,化妆品混合的淡香、各种喷雾的水汽、年轻身体散发的热度,以及压低的、兴奋的窃窃私语交织在一起,酝酿出节日般略带焦躁的欢腾。
杜雪裳三人没有过多停留,重新回到了练习室。
距离晚上集合还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小段时间,心跳莫名地快,像有细小的藤蔓悄然攀延,时不时就得瞥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才能定下来。
强迫自己沉下心,又各自加练了会儿,直到胸腔里那股躁动被熟悉的动作稍稍安抚,三个人才凑到一起最后合练两遍。
他们稍提前了一点出发去地下礼堂,推开厚重的隔音门,现场的一切扑面而来——
整座礼堂被打理得光洁一新,正前方的舞台毫无保留映入眼帘,数盏聚光灯已经亮起,几个工作人员在调试设备,地板上投下明亮而集中的晃动的光斑。仅仅是站在入口,目光扫过一层一层阶梯式环场延伸的座位席,心脏就像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骤然收紧。
舞台没有那么大,今晚的“观众”也没有几名,所以不需要耳返,只有一个手麦。
此刻有其他组正在台上试音,略显拘谨的歌声在空旷的礼堂里回响。
三个人避开前排贴有老师名牌的座位,随意找了个位置挨着坐下。
这个角度看去,灯光自上而下笼罩着台上的一切,表演者光辉得像要融化,与台下幽暗的空间清晰地切割开来。
明明是俯视的视角,却莫名叫人生出一种仰望的错觉——
他们就那样安静地看着,直到抵达现场的小组越来越多、细碎的交谈声逐渐汇聚成切切嘈嘈的背景音,直到轮到他们去后台做准备,直到……他们自己站到了那圈光里。
脚下,舞台地板触感微弹,与练习室坚硬的地胶截然不同。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手麦,沉甸甸的,金属外壳的凉意很快被手心捂热。
“呼——”
杜雪裳吹了口气。
气流声夹杂着清晰的呼吸,经过麦克风的放大和电流的轻微修饰,从两侧的音箱流淌出来。明明是同样的唱句、听过千百遍的旋律,此刻却像注入了某种陌生的魔力,如此轻易地点燃血液的贲涌。
目光扫过台下,观众席沉在打光之外一片黯淡,但场地不大、距离也很近,即使大家像被缩成小人国的一点,还是可以分辨出五官,认出每一个人。
他看到裘景润横穿座位去找熟悉的人,对方还没回头,在他靠近的同时就把击掌的手搭在了扶手上;姚昊和同伴坐在一起,像是总在沉默不语地思考;崔序萸刚刚跟在队友身后从入场的门进来,看到他在上面,还愣了一下,随即给他小幅鼓掌,做了个吹口哨的手势。
到处都是摄像机——正前方轨道上的主机位,舞台前沿贴近地板、用于捕捉脚步和仰视画面的特写机位,还有悬挂在上方、负责全景和俯拍的吊臂摄像机,他尽收眼底。
追光灯的光柱精准地打下来,他抬起头,有那么一瞬间,视线边缘的一切都随着炙炙的热度模糊褪去——雕梁画栋的戏台,台下挤成一片的喝彩与叫好……
他猛地眨了下眼。
白雨正握着话筒清唱试音,薛锐卓则从左至右地踱步,时不时原地试跳感受地板弹性。
“先定位吧?”杜雪裳开口招呼。
声音同时从身畔、从音响里传来,带着重叠的交响。
薛锐卓立刻露出惊奇的眼神,白雨看着他那副模样,也不由得嘴角弯起,轻轻“啊”了一声,拖长音调现场复刻,两人看向杜雪裳,笑着向他靠拢过来。
他们在下面观摩时就大致估量好了舞台的宽度和纵深,心里对彼此间隔多少距离于舞台效果最合适大概有谱。
现在,三个人又一起找好舞台的中线,以地板上的固定机位、舞台正对面礼堂后墙高处一扇透着微光的小气窗为参照物,反复确认并记好了到时候开场要对齐的位置、表演中的位置、分开多少距离、入场退场的节奏和方向。
杜雪裳主动带着,从头到尾顺了一遍舞蹈队形和动线,三个人不紧不慢、忙中有序地度过了这倏忽而逝的准备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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