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和环游记

作者:安樵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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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洛阳游记锐笔(二十四)


      八月初十,寅时不到,安演就赶着解秋寅往东城宣仁门去。
      等两人赶到时,已将近卯时,天正大亮,此时皇东城却像南北市一样,熙熙攘攘,人声不算鼎沸,却也是谈论声不止。
      文人举止彬彬有礼,安演站在这群人中,觉得自己也儒雅了许多,连吹来的风也是儒雅的。
      只有解秋寅,一副没睡醒欠扁的模样。
      东城门周围士兵把守,这是为了维护今日考场的秩序,以防不常。
      空地上摆布着三脚木柱,高六七尺,与人视线齐平处架着一个方形木框,框内镶着素绢,长宽各约三尺,绢布框下置一框托,框托内搁着砚墨和毛笔,用意很明显,供人在绢上写字用。绢框内侧又有一卡槽,槽内放着一卷绢书,应该是试题,绢书中腰用一团圆形泥封住,在未开始答题前,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考试内容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不用纸?”安演问。
      “纸透。”解秋寅道,“用纸竖着写墨汁会往下淌,用绢就避免了这种情况。”
      “那可以放平写嘛!搬个小矮桌,坐着写。”
      “考验笔法吧。”站着写肯定没有坐着写舒服,且如今大多情况下却是坐着写,“字写的丑的直接淘汰,就比如你。”
      “……”安演无话可说,幸亏他没腆着脸参加。
      放眼望去,整个东城内,横八十纵八十,如菜畦一般排列着这些布绢框柱,这阵势不像是考帖经,倒像是画粉本,中间长廊过道将六千四百道考题一分为二。
      书生们还在三三两两相互说着什么,只见廊道上走来两个士兵,士兵前一便服长须老者,显然是某位官员,脱去官服倒是猜不出哪位大人。
      后方士兵提一钲锣,待老者于台上站定,士兵便敲响锣,只一声,全场便寂静下来。
      接着,在众书生的注视中,老者先对台下众人恭敬行一礼,随后发话,“诸位俊秀后生今日能来此地参与洛阳仲秋诗会,老朽感激不尽。”
      “敢问大人,仲秋诗会为何是在今日,不该是八月十五么?”台下一书生问出了大家的疑问。
      老翁捋须笑道,“诸生莫急,且看你们面前是什么?”
      “莫非先生是要我们先答题,合格的人才有机会参加八月十五的仲秋诗会么?”
      “可是要怎样才算合格呢?”
      老翁笑道,“想必诸生已知其意,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国不可一日无栋梁,八月十五虞老特在陶光园内举办仲秋诗会,诚邀诸位俊生参加。”
      “此地不是陶光园,想必只有考核过关者才可去参加诗会。”
      “正是。”老翁和蔼笑道,“此为第一关,试题已置于槽中,诸位自行取出在绢上写出答案即可。老翁提醒诸位,此处共有六千四百道题,道道不同,每道题只能由一人作答,且上限五十道,答对答错都只限于五十道,时间截止酉时,答毕须将试题和答案一同交于案前即可。”
      “诸位。”老翁又补充道,“认真答题,是唯一的规矩。”
      “大人意思是我们可以相互交流喽?”一位公子诧异问道。
      “还可以抄书,大人是不是这个意思?”人群炸开锅了。
      “当然,我说了,认真答题是唯一的规矩。”
      “我反对。”有公子提出异议,“大人可听说过‘黄钟毁弃,瓦釜雷鸣;馋人高张,贤士无名’?大人不觉得这样做不对么?”
      “《楚辞·卜居》,老朽听说过。”老翁依旧和蔼地笑,“老朽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如此助长偷奸耍滑之气,小生实在看不下去!这诗会想必也是什么朋党结羽同流合污之地,告辞!”这位公子一声怒斥愤然离去。
      正气公子离去后,老翁依旧和蔼地笑,“若有谁不服老朽规矩,尽可自行离去,不必与我说,时间不多,诸位抓紧时间,将名姓写好,放于案中。”
      说着,许多小厮打扮的人端着托盘鱼贯走入廊道,将托盘置于过道边的矮方桌上,每一个托盘上置一方形素绢,众人开始有序排队,在素绢上写自己的名字。
      大多数人选择留下来,只有十来人选择不与虞大人同流合污举世独清,老翁从头到尾都未出言挽留他们。
      公子中很多带书童的,这些小书童端着托盘跟在公子身边随侍左右。
      安演也端着托盘跟在解秋寅身后。
      写好名字,众人便开始拆题。
      “放下。”解秋寅不解,“端着干什么,放回去。”
      “不行!”安演不干,“万一被偷了怎么办?”
      “……”哎哟……
      “赶紧抢题呀!”安演往四周一瞅,这哪儿像考场,简直是南市菜场!这群文弱书生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手伸得快!
      “有辱斯文。”解秋寅不屑,“我——咝!”
      安演一个膝踢,力道不小,正中解秋寅大腿,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现在讲斯文?你喊打喊杀的时侯怎么不讲斯文?”安演瞪他,“别废话,赶紧抢题!”
      “……”解秋寅有些不开心,“你就那么想让我过关?”
      “……我想去陶光园赏月……不行啊?”安演呛回去,“我想堂堂正正进去看一看,我一直都想看看皇宫大院是什么样的。”
      “谁告诉你陶光园在皇宫里?”
      “虞大人是官……官和皇帝有关,那陶光园不是皇宫里的么?”
      “……”真能瞎想。
      “你答不答?”
      “我答还不行。”解秋寅像是被赶着上磨的驴,不情不愿。
      解秋寅尽量往里走,越靠近边缘人越少,犯不着抢,找到一个还没拆封的,解秋寅不紧不慢地拆。
      “你是真的想去陶光园还是假的想去陶光园?”解秋寅突然莫名其妙地问。
      “……你看不出来么?”
      “行吧。”解秋寅笔上蘸墨开始写。
      安演以前确实一直想去皇宫看看,那就满足他这个小心思吧。
      解秋寅本来想乱答一气的,现在改变主意了。
      题卷展开,解秋寅看了一眼。
      “……”
      “怎么了?”安演探头去看试题。
      “……三土文五兴八系九丘?”
      “是‘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解秋寅纠正过他,还念错肯定是又忘了。
      “……哦,这要你做什么?”
      “墨义。”解秋寅懂了,“这是要我解释它的意思,我还以为是帖经呢。”
      “那快写呀!”安演又催。
      “写什么字体?”解秋寅还有闲心问他,“你想让我写哪种字体,我就写哪种,怎么样?”
      “最好看的是哪种?”
      “都好看,我写的就没有不好看的。”解秋寅笑。
      “写的又快又好看的是哪种?能让人看清楚的那种?”
      “行书?”
      “……听上去就快,就这个!”
      “好。”
      解秋寅边提笔作答边念给安演听,“三坟五典凡古籍总称,三坟即伏羲、神农、黄帝之著书;五典乃少昊、颛顼、帝喾、尧、舜之著书。叹曰,今已佚失,不得窥其半字,实为平生憾事。”
      “……伏羲、神农、黄帝不是神么……怎么你们还考这个?”
      解秋寅笑,“是啊,监考官的心思可不是随便就能猜到的。”
      “八索即八卦之说,九丘即九州之志,九州今概: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诸州。”
      解秋寅答完将绢布拆下,与题卷一并放入托案内,“你给我找题吧,找到哪个答哪个。”
      “好!”安演端着木托盘,狂奔飞出,找到一个还未拆封的就对解秋寅招手,“秋寅,这个!”
      解秋寅拆开,“……”
      “又怎么了?”
      “我发现你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很有缘,真的!”解秋寅诚心道,“你看。”
      “一气,二本,三美,四物——”安演吭哧吭哧念着。
      “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色,六律,七音,八风,九歌,又是墨义。”
      “……它们都是什么?”
      “一气,气息;二体,文舞、武舞;三类,《风》、《雅》、《颂》;四物,四方之物,乐器之用;五色,黄、青、赤、白、黑;六律阳声,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七音,宫、商、角、徵、羽、变宫、变徵;八风,八方之风,东北曰炎风,东方曰滔风,东南曰熏风,南方曰巨风,西南曰凄风,西方曰飂风,西北曰厉风,北方曰寒风;九歌,九功之德,即水、火、木、金、土、谷、正德、利用、厚生。典出《诗经》、《左传》、《吕氏春秋》、《老子》,写好了,下一个。”
      “……不多写点儿么?”安演有些奇怪,“这么大一块绢,你写的一小小半都不到……是对的答案么?”
      “点到为止,多写就是累赘。”解秋寅倒没在意这个。
      “……写好了那就下一个,你先去写,我帮你收这个,快点快点!”安演好像急得不得了。
      “……”解秋寅被他推搡出去。
      确实得快点儿,在场的书生几百个,真才实学的肯定是有的,个个都在奋笔疾书,相互之间认识的好友之间交头接耳。抽到不会的题,即使不认识也会同你热情客套。
      在安演收拾完之前,解秋寅已经用白眼加冷漠拒绝了四五个人的热情套话。
      还有许多小童可比安演聪明多了,端着托盘替自家公子抢占题位。
      日头渐高,气氛渐热。
      安演目光追随解秋寅而去,看着他形单影只的背影忽然就觉得有些心酸,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就没有朋友呢?为什么他就没有人凑上来问他某道题呢?
      哪里都可以热闹起来,就连考场也可以热闹得像菜市场一样,偏偏他在的地方什么时候都是冷冷清清的……
      不该是这样啊……
      “过来!”解秋寅回身冲他喊,“发什么呆?”
      “……哦——”安演收好题绢屁颠屁颠赶紧跑过去。
      之后的题正常多了,除了墨义,果然还有帖经,只不过这个经,可不专指儒家六经,而是泛指所有正书。
      帖经之题:我闻忠善以损怨。解秋寅补写下半句: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不如吾闻而药之也。
      语出《左传》子产与郑人言。
      这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雍而溃,伤人必多说的差不多是一个意思:防民怨不如解民怨。
      典考篇,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语出《论语·学而》。
      题:世人多蔽,贵耳贱目__甚于饥渴。解秋寅答:重遥轻近,少长周旋,如有贤哲,每相狎侮,不加礼敬;他乡异县,微借风声,延颈企踵。语出《颜氏家训》慕贤篇。
      鹤鸣于九皋__可以攻玉。
      语出《诗经·小雅·鹤鸣》,这是要他默写全文呀,招贤纳士,应景。解秋寅执笔一挥,流利洒脱,写出全文。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__,不成章不达。
      语出《孟子·尽心上》,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
      这是劝他登高望远,努力向道呢。
      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语出《世说新语·容止》,骠骑王武子是卫玠之舅,俊爽有风姿,见玠,辄叹曰,“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确实,珠玉在侧,自觉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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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8章 第九章—洛阳游记锐笔(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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