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无求

　　呆在帝境的时候，一日复一日，冥夜与博宴一直做着同样的事情，看书、聊天、看日升日落，烟銮和湘胤永远是远远得看着他们，难以接近——湘胤不存在接近的欲望，而日渐厌恶冥夜的烟銮、则是被博宴勒令不许踏入冥夜身侧百丈范围。

　　烟銮忍着难受，冥夜便令湘胤闲暇时陪她“练练”。

　　“……湘胤你！”烟銮堪堪闪过一道深紫剑光，那剑光差点儿砍下她半条手臂，“你是要杀了我么！”

　　“一段手臂而已，又没有要取你性命，”湘胤很少出声，说话便能让人感觉到此人的无情冷漠，“莫要咋咋呼呼。”

　　“不过是‘练练’，”烟銮气鼓鼓得撑起腰，靠着长枪站起来、又提着枪凑到湘胤面前，枪尖直指对方咽喉，“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湘胤一个横挑，烟銮几乎要握不住枪，只能后跳躲开。

　　“我若要杀你，你连一招都接不下，”湘胤并不如其他族人那般甚为宠溺最小的烟銮，她的天性无情注定了她不懂得思虑他人感受，“如此弱小，离了族人身边便只能任人宰割。”

　　烟銮不明白，为何她要离了族人，更加不明白、为何她得被湘胤以剑尖抵着脖子说这些话。

　　不明白的结果，烟銮抱着双腿哭了起来，博宴送她的长枪被扔在一旁，在她手中时闪烁的晶莹蓝光全部化为乌有。

　　湘胤握剑的手高高抬起、划空而下。

　　若非博宴及时阻止，烟銮右手是肯定保不住。

　　“胤，够了，”博宴紧紧握着湘胤的手腕，让她的手保持在空中、让那把剑无法伤害已经蜷缩起来的可怜孩子，“她还小，还不比教她这些……”

　　湘胤看着他，紫眸对蓝，无情对坚定。

　　收回剑，湘胤转身离开。

　　烟銮哭得伤心，但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很无力、很难受，好像将自己的身体融掉、锁紧，变成无人可以窥视、触碰的无形小点，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銮儿銮儿，别哭。”

　　烟銮知道那是博宴，可她就是停不下眼泪，好想她的眼睛是延绵不断的瀑布，任谁也无法斩断。

　　不愧是水家的人儿，真是水做的。

　　博宴并不多说，只是将烟銮抱起——就像她刚刚出世时那样，将她细心得护在怀里，“銮儿、莫要再怕……待你大些、我自会教你武技灵法，别怕别怕。”

　　待你大些。

　　到底、到底要大到什么时候！？

　　烟銮哭得问不出话、只能将所有眼泪落在博宴的衣衫上。

　　***

　　自那天之后，湘胤便再没找过她练习，而烟銮见着湘胤便也一定绕道而行，全然不想看到她。一直到某天湘胤主动来找她，她都没有再和湘胤说过话。

　　“博宴找我们。”说完这句话的湘胤转身离开，烟銮愣了一下、只能踉跄跟上。

　　走过春红，路过夏火，再穿越秋霜，她们俩最后在冬雪中看见了燃烧的剑庐与博宴。

　　白衣绣鹤，青玉纶巾。

　　“我与冥夜要在剑庐呆上一段时日，”博宴有着西边大陆人深刻的五官和东方人高雅的风骨，站在雪中的他、如融进了这寒冬一般飘渺无影，“你们都出帝境去，没有召唤、不得回来。”

　　“为……”

　　“湘胤遵命。”

　　烟銮的问句被湘胤打断，而那个无情之人就这样离去。

　　“为什么？”烟銮不想理她，还是坚持着、问了博宴这么一句，“冥夜现在又在哪里？”

　　“冥夜又在胡闹，而我心甘情愿陪她，”博宴仰头看着天空，帝族的空是比现世清澈百倍的无尽美景，“她还在剑庐等我。”

　　“你走吧。”

　　***

　　喧闹繁华的帝都，川流不息的人群。

　　烟銮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这么被赶了出来，然后、一个人。

　　就连那个讨厌的湘胤也不在，就只有她一个人、在这茫茫人世中，与这茫茫人海为伴。

　　“姑娘。”

　　烟銮回过神，是个凡人男子，就这样站在她面前。

　　他长得不好看，没有博宴俊美、没有漆烈硬朗，甚至没有隐声那气质、湘胤那风骨。他身上的衣服虽说基本样式与帝族之人相同，却没有帝族的人好看，一片土色，看料子、连帝境里低等材料也算不上。

　　“……何事？”烟銮不认得他，对他的穿戴也不甚熟悉，有些戒心。

　　“我见你在这里呆立许久，”那男子与她差不多高矮，书生中倒也算不得矮小，只是其垂头弓背、看上去比烟銮弱了许多，“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博宴赶我出来了。”

　　那书生愣了一愣，没有明白，但看这位美貌女子似乎自己也有些迷茫，“姑娘可是因为什么事情与家里有些矛盾？”

　　“我和博宴没有矛盾，”烟銮左右看看。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来到现世，又不能回去、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些什么，又想了想，她问那个书生，“哎、你知不知道‘赤’在哪儿么？”她记得以前漆烈与隐声说过，若是一个人在外游荡累了，便可以去赤找他。

　　她一个人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便去找漆烈和隐声玩儿吧。

　　“赤？”那书生怎么可能知道帝族漆烈的住所，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字，“姑娘可是说得一个地名或是……？”

　　“那是漆烈住的地方啊，”烟銮没有兴趣继续理他，一个闪身便掠过了他的身侧，“算了，我要去找他们了。”

　　“唉、等等……”那书生连忙转身，“姑、姑娘……”

　　“恩？你还有什么事？”烟銮有些不耐烦，只是身边也没有其他帝族的气息，倒也不怕稍稍多花些时间。

　　“我看姑娘衣着豪贵，却似乎孤身一人，”那书生低着脑袋、有些不敢看烟銮的脸，“小、小生虽不识武艺，却毕竟是个男子，若是一同上路、总能护得姑娘一二……”

　　又是一个说我弱小的么？

　　“我不需要你来护。”烟銮一下子冷了脸，手臂向前一伸、死死得钳住了那男子的额头，“你要跟着我可以，但、我不需要你来回护。”

　　身边似乎有人开始尖叫，那人的表情也越来越痛苦和惊慌。

　　“我、不需要任何人护我。”

　　***

　　烟銮并未杀了那人，反而是随他跟着，他若说话、她便按着心情回——有事她会唧唧咕咕与他说一堆天南地北，有时她却如千年玄冰、无论对方费多少口舌也难得一句回应。寻找漆烈的旅程毫无线索，烟銮倒也从不着急，只是游山玩水一般、带着那自称“权玉”的男人到处游荡。

　　时间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就和身边的权玉一样。

　　“銮姑娘……再往前便是战场、你你真要往前？”

　　也不知走到了何方，在某天露宿森林的晚上，权玉哆哆嗦嗦得问她。

　　“战场？”烟銮当初与冥夜博宴一起时，并未见过战场，“就是打群架的地方？”

　　权玉不知如何回答，“这、这么说也不错，可、可是……”

　　那里会死人、会死很多很多人。

　　“那又如何？”烟銮不是人，所以她不会死，“我要去看看。”

　　烟銮的运气很好，她刚赶到荣城城外就遇上别国攻城，阵势浩大、几万人之众穿着兵甲、手握利刃，准备攻城。而守城一方，则备好滚石油锅、严阵以待。

　　战事一触即发，可烟銮看不明白。

　　“嘿！”

　　双方将领都看傻了眼，不知那个衣着华丽的姑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这么从容而又突兀得出现在两军镇中，不畏不惧，更不知究竟是对谁喊话。

　　“尔等何人！？”

　　“我？”烟銮看不见那些飞舞黄沙、也看不见那些兵甲耀光，她想要问一些事情，“我是帝族烟銮。你们为什么要打架？你们是想要什么么？给我好不好？我拿其他东西和你们换……”

　　博宴说过，争斗起与欲，这些人的欲望是什么？那么几万人的欲望都是一样的么？那么、那是不是一定是非常宝贵的事物？若是送给博宴或是博宴的孩儿，他会不会很开心？

　　回答她的是漫天箭雨与从天而降的致命巨石。

　　已经因这战争气氛绷紧神经双方将士，显然完全无法理解烟銮的好意交换。而回因为战争而紧张的凡人，自然也无法明白烟銮是用怎样的好脾气在提出那样的交换条件。

　　他们甚至不明白烟銮的强大，就像烟銮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攻击自己一样。

　　那是想要取她性命的敌人，而她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杀。

　　荣城民众四万余，将士二万余，攻城将士八万余，连同积聚百年历史的荣城，在一夕间毁灭殆尽。

　　而回到权玉身边的烟銮全身覆血，像只地狱修罗。

　　她抱怨，“没有人告诉我他们究竟在抢什么。”

　　权玉吓得难以动弹，只得愣在当地。

　　“你怎么了？”烟銮看着他，居高临下。

　　“銮。”

　　居然博宴的声音。

　　烟銮兴奋得转过身去，裙摆上的血滴在地上划出一个圆。

　　居然在不远处的地方，白衣胜雪、长发及地，如天上谪仙、纯洁美好。

　　他向前几步，白靴踩着地上的血。

　　“杀了那人，然后跟我走。”

　　烟銮说好，然后枪尖一挑，划破了权玉的喉咙。

　　血液喷溅，可烟銮的衣服并不渗血。

　　她衣服上的血和这里的血一样，很快就会消失殆尽。

　　“博宴，我们走吧。”

　　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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