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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洛阳游记下厨(二十三)
解秋寅精心伺候安演,鸡鸭鱼汤一样没落下,什么东西补就给他吃什么,最近气色看起来总算好了点儿。
大夏天的,灶房里热,解秋寅袖子挽到肩臂处,裤腿卷起老高,他将从市集上买来的乌鸡放血烫水拔毛剖腹剁碎,动作利落干脆,安演蹲在灶房门口,看着他忙东忙西。
“油烟大,出去。”解秋寅撵他。
“……读书人不该下厨做饭的。”安演不走。
“鬼话。”碎肉汤料调好入锅,解秋寅又开始拾柴添火。
安演心里有些感慨,好好的一个读书人怎么就搞成了眼前这个伙夫糙汉了?安演盯着解秋寅的手看。
这双手也应该是执笔抚琴的,不是剁骨劈柴的……
“回房去。”解秋寅又赶他,“睡会儿觉晒会儿太阳都行,好了叫你。”
“……”安演起身回房。
“客栈有厨子,不必亲自做的。”安演吃着鸡丝粥劝解秋寅别再做这些事。
“他们不知道你口味儿。”
“……我又不挑。”
“可我挑。”
“……”安演拿过大碗,舀上肉汤,“我一个人吃不完,咱俩各分一半。”
“吃不完下顿吃。”
“下顿就馊了,你就吃一点儿吧。”
“……”解秋寅煮了一大锅,整只鸡,安演确实吃不完,他接过碗。
安演一口一口舀着粥吃,不再说话,也不看解秋寅。
“……吃个粥,怎么又哭了?”
“辣的。”
“我没放辣。”
“咸的。”
“……”解秋寅无奈,“哭可以,必须把粥吃完。”
“……嗯。”安演眼泪掉进热气腾腾的鸡丝粥里。
安演左腿旧伤,路走多了,就会隐痛,白天解秋寅给他炖汤,晚上解秋寅给他搓澡洗衣,睡前给他捏腿舒筋。
解秋寅心里想的是,相聚时日无多,凡事亲力亲为,多为他做一些,让他过得好一些。
为着喜欢的人,解秋寅再怎么尽心,他也总觉得还远远不够。
安演心里想的是,解秋寅是个读书人,不该做这些不符合读书人身份的事,像个姆娘一样,解秋寅把他照顾得越好,他心里越愧疚。
秋寅又变了啊,变得更好更好了……
吃完了,安演也不再想做什么,解秋寅给他洗完澡放到床上,等到都收拾完了,他也躺下。
“……你怎么又心事重重的?”解秋寅问背对他的安演。
“!!!”安演这次真问出来了,“……灯都灭了,你怎么看出来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为什么哭?”解秋寅问他。
“……我太感动了。”
“我不信。”
“哎呀你好烦!”安演捞起被子蒙住解秋寅的头,“睡觉!不许再问!”
解秋寅把被子扒下来。
“……秋寅……”安演又小声开口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这个问题你问过,我也回答过。”
“……”安演还是不明白,“我也很在乎你……可我也没做到这个份儿上呀……”
“不需要你做什么,这样就很好。”
“……”
果然是他还不够在乎秋寅啊……
安演想了太多,也就想到这个原因。
天亮,解秋寅睁开眼,肩膀和胸前一轻,安演又不见了。
“!”
自从和安演睡在一起后,他就不能好好起个床,老是受到惊吓。
“你醒啦!”安演跪坐在床边,笑嘻嘻跟他打招呼。
“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就是想给你做顿早饭吃……”安演不好意思道,“我也想做饭给你吃……快点穿好衣裳,我去端上来。”安演又蹬蹬蹬跑下楼。
“……”
五饼一汤两菜,一荤一素,看起来还好。
“你做的?”
“……嗯……”安演害羞挠挠头,“没你做的好,但是能吃,你尝尝看。”
解秋寅一荤一素各夹一口,尝一口汤,咬一口饼,咽下去。
“……”
还是一般般,能吃。
“……还好吧?”安演问。
解秋寅点头,“这是我尝过的最一般的味道,跟谁学的?”
“我做店小二的时侯,跟厨子大哥学的。”安演笑,他闻言依旧不灰心,“以后我还跟他们学,等以后,一定会变得好吃!”
“有心了。”解秋寅油手摸上安演脑袋,“为君洗手作羹汤,这一顿,值了。”
“……等你吃完了……我有一样东西,想不想要?”安演支吾道。
“不要。”
“……好东西!你一定想要!”
“是你么?”
“……不是‘你’,是别的。”
“那不要。”
“是书!你没看过的书!”
“那更不想要了。”
“……”安演见他不上钩,气得一把端开食盘,“不许吃了!以后也别想吃了!”
“……”解秋寅被他逗得捶着胸口笑,又吃又笑,噎着了,“我要还不行,饭给我。”
“……”安演还给他,“你猜猜是什么书?”
“我没读过哪里猜得到?”解秋寅敷衍他。
“那你一定听说过!”
“也许吧,你说,什么书?”
“三土文五兴!”
“三土文?”解秋寅还真没听过,“什么书?”
安演从怀中掏出绸布裹着的书,他小心把布打开,靛蓝封皮,很新,封皮上写着六个字,三坟五典之书。
三坟五典?
解秋寅心中疑惑,油手一伸要去拿书。
“不许碰!”安演拍开他的手,“脏!”
“哪儿来的?”解秋寅低头继续吃,只淡淡问一句。
“你别管,就问你,想不想要?”
还说是诗文大会奖励,安演问梁镜澜要,梁镜澜当然会毫不犹豫地给他。安演心里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想要。”解秋寅淡淡道。
“可以给你!”安演有谈判的资本腰都挺直了,“只要你参加诗文大会,拿了第一名,我就给你,要不然别想要!”
“……我去。”解秋寅算是想明白了,这个鬼的诗会他要是不去,安演能一直和他杠。
那就去,然后落败回来,安演也不好再说什么。
“好!”安演激动地跳起来。
“书是假的吧?”解秋寅故意激他。
“真的!不可能是假的!不信我给你看。”安演翻开第一页,竖给解秋寅看。
“……”解秋寅看了一眼书中文字,又看向安演,“书是梁镜澜给你的,对不对?”
“……嗯。”安演把书小心包好放到解秋寅怀里,“你答应去,书就给你,在我这儿没用。”
南市。
“虽说是仲秋诗会,可你看诗会科目,帖经、墨义、策问、经史、杂文、诗赋,这明显是明经和进士所考,明年是诗会,谁说又不是借此诗会招纳门人呢。”
“这虞大人也算两朝元老,朝堂重臣,若能得大人赏识,也可谓前途无量呀。”
“朝廷有两位虞大人,阁下想得哪位赏识?”
洛阳城的书香公子围在南市告栏面前,三三两两议论。
安演挤进这些公子中间,用蹩脚的洛阳话问,“敢问诸位仁兄,这次诗会在何处投名?”
“何须投名,八月初十,寅时至酉时,东城宣仁门处,到那儿自会有人告诉你怎么做。”
“多谢仁兄,那……东城宣仁门在何处?”
“出北市往西就是,兄台不是洛阳人吧?”
“哈——非也非也!吾乃吾乃荆州人士——恰来此地游玩玩——”安演跟这些人沟通,舌头搅到一起快绞死了。
又一公子好奇勾上他肩膀,“我观公子面相甚喜,相逢即有缘,我请公子畅饮一杯如何?”
“多谢多谢!在下在下有事有事,告辞告辞!”安演客气拿开他的手,“失陪失陪!”
安演拔腿就跑!
“哈哈哈,好生奇怪,不会是口吃吧?”
“小兄弟你几岁了,这告栏上的字你看的懂么?”刚跑一个面相甚好的公子,又来一个十一二岁的锦衣少年。
“有志不论年少。”少年神色冷淡,更有些高傲,“当然看得懂。”
八月初十,东城宣仁门。
少年记下时间地点,果断抽身离开人群。
“我知道怎么参加诗会啦!”安演冲进解秋寅房间,“……你怎么不看书?”
解秋寅正好收刀入鞘,不慌不忙。
“……拿我的刀做什么?”安演凑近一看,是白鹤萧,“叫你读书怎么不听话?小心我拿柳条藤打你手心!”
“……看不懂。”解秋寅嘴一撇,也学起了撒娇抱怨,手却背在身后将那把木匕藏入席垫下。
“……哪里看不懂?”
“全部。”
“哈?!”安演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还有解秋寅看不懂的书?!
解秋寅将《云客友人录》翻到扉页,又将三土文五兴翻到扉页,两相一并,摊在安演面前,“看得出什么问题么?”
“……有什么问题?”安演没看出来,“这本是你写的,这本是澜哥哥写的,字都很好看……你写的是楷书……他写的是……草书?”
“……”解秋寅不再拐弯抹角,“他写的不是草书,不是篆隶楷行草的任何一种。”
“……啊?”
“简而言之,他写的这种字我从来没见过,恐怕人间没有人见过这种文字。”梁镜澜有三坟五典之书解秋寅信,梁镜澜会把治世之书写出来给他看他解秋寅信,但是写的能让解秋寅看得懂,打死他都不信。
梁镜澜从来不会让解秋寅轻易得到任何东西。
等价交换。
付出的多少决定所得的多少。
三坟五典此等贵重珍奇之书,解秋寅现在还没资格得到。
这要看解秋寅怎么付出了。
解秋寅在看到这本书时便已猜到梁镜澜想要他付出的是什么了。
“……我去找他!”安演拿上书,拉开梁镜澜的房门,人不在。
他总是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不见,不知道在干什么。
于是安演就坐在门口蹲他。
“回去吧。”解秋寅出来劝他,“这本三坟五典人间没有人读过,放心,虞大人不会考这个。”
“你就不想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么?”安演翻开第一页,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看不懂。
从左往右看不行,从右往左也不懂。
“我听那些公子说有两个虞大人,你更欣赏哪个?”安演一边翻看一边问。
“虞世南。”姑且算良臣。
“他们还说有什么明经科和进士科什么的……你选哪个?”
“进士科吧。”
“可是好像进士科更难,选明经科吧,选上的机会更大一些。”
“……”解秋寅连衍都懒得敷了,转身回房去。
“……我好想在哪儿见过这些文字……”安演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解秋寅脚步顿住,“你师兄教的?”
梁镜澜出身无云宫,这就说得通了。
“师兄没教过我,你忘了,在遇到你之前,我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安演也想不起来了,“……我见过师兄写字,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写的是字……但看起来,和这个不像……不知道。”
“……无所谓,看不懂也不勉强。”
“……这不像你,秋寅。”安演抬头看他,“我好不容易送你一本你没看过的书,结果一个字都看不懂,太伤我心了……澜哥哥故意的,我要找他算账!”
“……你要等到什么时侯?”解秋寅不劝他,反正劝也劝不回来。
“你给我做饭吧,吃饱了,我继续等。”安演笑。
“……”服了你了,“等着。”
不得不说这家伙运气太好了,晚上真把梁镜澜给等回来了。
安演一见,他抓住他的手腕就往两人的房里拉。
“你当着他的面说,为什么要写这种看不懂的书?”安演没好气责问梁镜澜。
梁镜澜跪坐在解秋寅对面,好整以暇,在自己手上看来看去,“什么书?”
“三坟五典,你写的。”
“……哦——”梁镜澜笑,“原文就如此。”
“你认得这里的字,你用楷字再写一遍。”
“写给你看呀?”梁镜澜笑问他。
“……给秋寅看,我看了也没用……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你这样子是坑蒙拐骗!”
“说好什么?”解秋寅质问安演眼睛却看着梁镜澜。
“……就送一本你没读过的书给你,就这么简单,没骗你。”
“……”解秋寅就知道这里面有鬼。
“帝王之书只有真正的帝王才能看得懂,你看不懂说明你没戏,就这么简单。”梁镜澜尽量把话说得客气些。
“你看得懂么?”安演问他。
“你猜?”梁镜澜看向解秋寅的眼神意义不明。
半真半假,不可信。
“君子可欺以其方,也就是说规矩只是用来防君子的,防不了小人。”梁镜澜搂上安演的肩膀哄他道,“别生气,规矩不是我定的,你要对你的秋寅有信心,他要是有心,就有办法。”
“……”安演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意思?”
“没什么,解秋寅听得懂。”梁镜澜揉揉他的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碧玉环挂在安演脖子上,“有什么事就用这个找我,只需一滴血,滴于鸟目即可,早点儿睡,我先回去了。”
“……哦。”安演拿起玉环,“谢谢。”
梁镜澜起身离去。
玉环上两面刻着某种不知名的鸟,翅膀是血红色的,挺奇怪的。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安演问解秋寅。
解秋寅面无表情目送梁镜澜出门,“没什么意思,无须在意。”
“……这个东西我该不该要啊?”安演犹豫问出口,“你说不要我就还回去。”
“留着,为你好。”万一有危险,能找到梁镜澜更好,“你跟梁镜澜说好了什么?”
“其实也没说什么,秋寅,只要你好好参加诗会,好好表现,我就都告诉你。”安演起身脱衣睡觉。
“……”还学会讨价还价了?!
解秋寅狠狠搓了一把脸,呆呆坐了一会儿,也准备上床睡觉,起身却瞥见碧玉环被安演随手丢在脱掉的衣服堆里。
“……”
解秋寅躺上床,安演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起来。”
安演坐起来,“等我想好了再说。”
解秋寅把玉环挂上他脖子,塞进里衣里,“以后不论是睡觉还是洗澡,都不准取下来,也不可以让别人看见。”
“……知道了。”安演又背对解秋寅躺下,灯吹灭了,安演又小心转过来面对解秋寅。
这样子,心里明显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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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卓文君
②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孟子?万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