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无求

　　烟銮世间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雌雄莫辩又带着令人难以言说的奇怪笑意的银发之人。那个人说，他是依零，而自己的名字是烟銮，是这世间、水的掌控者，而自然、也将会如水一般活着。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如水一般活着？烟銮——他就这样称呼自己——不明白。

　　依零只是笑告诉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想做的事？

　　依零离开得很快，只说完几句烟銮不懂的话之后就消失不见，留了烟銮傻愣愣得望着眼前的蓝白相间。他知道那蓝色的是天、那白色的是云、吹拂自己脸庞的是风、围绕自己身体的是水。

　　可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烟銮？”

　　烟銮听见了声音，比依零的声音更有磁性、更平、更宽厚，但他没有动。一直到眼中的天空、白云被遮蔽，抚摸自己脸庞的微风被消散，他都没有动。

　　这个人、没有依零好看，可是笑得比依零舒服。

　　“我是博宴，”那个人说话的时候，嘴角提起的弧度比依零的要小、眼睛却会比依零眯起的更多，嘴唇比依零的要薄却带着烟銮没有的淡淡粉色，“我是海，我会照顾你。”

　　照顾？我为什么需要你照顾？

　　可是、这并不是烟銮现在最重要的问题。

　　“那你告诉我、我现在想做何事？”

　　想做什么？依零说的、“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这并非我能回答的问题，”博宴的声音低稳沉厚，他还是站在烟銮身边、在他触目能及的地方，“不过我会带你看遍这世间万事，让你自己去寻。”

　　一句话、便点破了烟銮心中所惑。

　　想做的事，突然找到了。

　　“我想做你要我做的事。”

　　博宴的笑更深，眉间都有了微微起伏，眼睛里的光也变得不一样，可烟銮不懂。“若这是你现在愿行之事，我自然随你……”他的笑又回成了之前的模样，好似刚刚那一些表情从来没有出现过，“要是休息好了，便起来吧。我带你去见冥夜……”

　　冥夜。是另一个人么？

　　“夜是现任族长，”博宴向他递出手掌，“她会和我一起照顾你。”

　　烟銮可以看见他手背上的奇怪图案。他隐约知道那是什么、却好难叫出名字，“那是……何物？”

　　“恩？”博宴似乎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眼神看了之后、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将递出的手翻过来，凝视了一会儿自己手背上的纹路，又翻了回来、放在那里等待着烟銮的手，“此乃殇纹，算得上是某种纹章，各人不同。我的算是有些特别。”

　　“那是……花？”火红的瓣、火红的蕊，和这个似乎十分安静的人、十分不相称。

　　“曼陀沙华，”博宴的手一直放在那里，“虽被称作黄泉之花，开起来时却真的十分漂亮。待你再大一些、我便带你去看看。”

　　黄泉？那是哪里？

　　烟銮不知道，但既然博宴说、要带他去看，那他就会去一起看看。

　　所以，他抬起手臂——让自己的身体离开这温柔的液体，去触碰、完全陌生的世界和人。

　　博宴拉他起来，让他离开出世的水中，将他的视线从竖直变为水平、带他领略这陌生而又美丽的世界——现在站着的地方是海，远处的是青色山，山上有白色雪，而承载着山的是这片万紫千红大地。然后、包容着一切一切的是自混沌而来的时间和空间。

　　博宴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长袍、披在烟銮身上——那上面有着淡淡的味道，很淡、却似乎有着什么深刻意义一般——那不是单纯的水而已。

　　博宴是海。

　　“这是帝境，”博宴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在水面上，他们的每一步、都会让脚下深不见底的地方泛起波澜而后归复原样，“见了冥夜后，便带你好好逛逛。”

　　褪去长袍的博宴还露出了脖颈上的火红印记，让烟銮看得发呆。

　　曼陀沙华，很好看。

　　就这样盯着博宴的脖子，烟銮跟着他走上陆地。当双脚触碰到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时，她终于将视线从博宴身上挪开，注视着脚下这片黄色的地方。

　　和水不一样，这边好硬、好陌生、好讨厌。

　　烟銮停了脚步，松开博宴的手，退回了被水淹没的海中。

　　似乎博宴有震惊也有转过身看着他，可是烟銮真的不想过去——依零说过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他做了。可是等到他走到安心的地方、他又突然开始想要跟着博宴走。

　　抬起头，他看见博宴站在陆地上、离他大约几丈的距离，可他的步子、迈不开去。

　　“别怕……”博宴往他走了两步，他们之间就只有一两丈的距离和一条上上下下的、海洋和陆地的分界线，“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是别怕……”

　　“我不想过去。”烟銮下意识得往后退了一步，又止住，“可是我想要跟你走。”

　　博宴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他背后的山川树林似乎很美，但烟銮实在没有心情欣赏。

　　“宴。”

　　烟銮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声音是从那里出来的，就觉得脚下一空，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就已经面对着那些令人厌恶的黄色事物。想逃、却似乎被束缚住一样动弹不得。

　　“博……”烟銮猛地抬头、看见的却不是博宴的脸。

　　什么时候、自己到了博宴的背后？

　　在烟銮的注视里，博宴慢慢转过身、然后又露出之前那种会让眉间拱起弧度的笑容，看着的却不是烟銮，“夜、你这是做什么……？”

　　“……你老对每一个人这么宽容像什么样子，”这个声音来自烟銮的背后，他努力得转过头，看见了那个被博宴称作“夜”的人——这个人比依零好看，但是没有博宴高，笑起来是和博宴不一样的感觉、却似乎并没有恶意。

　　“若要再给你宠坏一个，我还要不要管这个族了？”那个叫冥夜的人虽然听上去是在责怪、却是笑意绵绵，好似娇嗔一般，“真不明白、依零干嘛放着任劳任怨的你不用，偏要我做这什么劳什子族长……”

　　“这事我们不是说了许多次了？再说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了……？”博宴终是看不得冥夜这么欺负刚刚出世的烟銮，一个拂手撤了她身上的缚咒，将可能受了些惊的孩子扶起、替他掸去身上灰尘，笑得温柔，“可伤着了？亦或是哪里疼么？”

　　烟銮愣愣的摇头。

　　冥夜也走到他身边，看他一副发愣模样、便笑着蹲下身子对着他的脑门戳了一下，“好歹我这族长也在这里，怎么尽对着博宴发呆……”

　　烟銮反应过来、突然便猛地伸手为爪，狠狠地照着冥夜的脸划了下去。

　　冥夜没有躲，博宴也没有阻止。他们只是等着烟銮收回手后、躲进了博宴怀里。

　　那里有熟悉的海的味道、水的味道，这才会是烟銮的立身之地。

　　但在这里、烟銮还是可以听见冥夜的放声大笑。然后他就被博宴打横抱了起来。在不愿睁开眼睛的地方，烟銮听见博宴说，“夜、莫欺负她……”

　　冥夜没有回话，烟銮只听见海浪声。

　　然后自己颈边的发就被撩开、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烟銮便感觉到了脸颊上似乎有个软软凉凉的东西。

　　先是亲吻，再是叹息，之后便是安慰。

　　“烟儿莫怕，我和博宴都在这里。”

　　烟銮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是把脑袋抬起来，看见了冥夜脸上一片黑色的六瓣花朵，笑容却更加向博宴的那种靠拢了。

　　“若是害怕陆地，便由我们抱着你走，”博宴似乎也是学着冥夜的习惯、在烟銮的额上落下一吻，“我累了便换夜，夜累了便换我，一直到你看过那些繁华美景，知道这并非恐怖之地，一直到你不怕为止。”

　　冥夜没有对这话做过多评论，只是又开始放肆得笑，“赶紧变成女身，我才不想让人觉得我抱着个大男人。”

　　烟銮愈发迷惑了，不明白这两人到底想做什么。

　　“走吧走吧，”冥夜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转身便要离开，“不是说想看曼陀沙华，我正巧知道有一处地方、花开正好。”

　　博宴不反对，只是迈腿前行。

　　这两个人、到底想干什么啊？

　　烟銮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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