揍敌客家的阳角

　　城市角落一家装潢精致以隐私性著称的甜品店。最里侧的包间门被无声推开，隔绝了外界的甜腻香气和隐约人声。奇犽牵着亚路嘉的手站在门口，浑身紧绷如临大敌，银发下的蓝眼睛死死盯着包间内已经安然落座的两人。

　　伊尔迷放下手中印着可爱图案的菜单，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语气平淡地打招呼：“来了？坐吧。给亚路嘉点了草莓巴菲，你应该还喜欢巧克力熔岩蛋糕？”

　　伊尔迷和缇尔妲坐在靠窗的位置。伊尔迷穿着便服，黑发披散，看起来甚至有些休闲，但那双眼睛里的深邃依旧令人不适。缇尔妲则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素色装束，银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碧蓝的眼眸在奇犽进来的瞬间便锁定了他，目光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暴风雨前夕的海面。

　　奇犽没有立刻动作，他迅速扫视环境，确认出口，并将亚路嘉护在身后:“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紧绷。

　　亚路嘉好奇地探出头，看到缇尔妲时眼睛亮了亮，小声唤了句：“大姐。” 缇尔妲对他微微点头，算是回应，目光随即落在浑身绷紧的奇犽身上。

　　伊尔迷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一丝淡淡的仿佛面对不懂事孩童的无奈：“别这么紧张，奇犽。我们毕竟是家人，不是吗？我没有跟踪你，只不过以我现在的手段和资源，想找到刻意避开家族的你的大致活动范围，也并非什么难事。”

　　这话既像是解释，又像是一种温和的示威，提醒着奇犽他所面对的家族底蕴。

　　缇尔妲的目光则在奇犽和伊尔迷之间转了一下，然后落在奇犽紧绷的脸上，她微微歪头，碧蓝的眼眸里露出纯粹的困惑，直接问道：“奇犽，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每次见到伊尔迷，反应都这么抗拒？充满敌意？伊尔迷这次来，根据我的观察和感知，并没有携带针对你的恶意。他的情绪状态很平稳，目标明确，且与伤害你无关。”

　　此言一出，包间里的空气凝固了一瞬。

　　奇犽更是被这句话噎得一时失语，他看了看一脸理所当然疑惑的缇尔妲，又看了看对面那个并非抱有恶意的大哥，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想说他对我做的那些事难道不算恶意吗？想说他脑子里插针控制我难道不是恶意吗？想说那份灵魂契约难道不是最大的恶意吗？但所有的话堵在喉咙里，面对缇尔妲那双清澈见底仿佛真的不理解为何要警惕一个没有即时恶意的人的眼睛，他竟不知从何说起。

　　伊尔迷则轻轻地挑了挑眉，内心划过一丝荒谬的认同。除了缇尔妲这种站在力量顶点可以无视绝大多数威胁的存在，对自己保持警惕难道不是生物最基本的求生本能吗？尤其是见识过自己手段的奇犽。

　　“……没什么，姐姐。”奇犽最终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拉着亚路嘉在对面坐下，身体依旧僵硬。亚路嘉好奇地看看大哥大姐，又看看奇犽，小口吃起了侍者刚送进来的草莓巴菲。

　　伊尔迷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进入了正题，语气是谈公事般的冷静：“我和缇尔妲，不久后会登上卡金帝国的黑鲸号，前往暗黑大陆方向。”

　　奇犽瞳孔一缩，护着亚路嘉的手臂更紧了些。黑鲸号，卡金帝国那个通往黑暗大陆的疯狂方舟？他们要去那里做什么？

　　“此行的风险，无法准确预估。暗黑大陆的变数超出常规认知，”伊尔迷继续说，声音平稳无波，“存在我们无法应对甚至可能无法生还的可能性。”

　　伊尔迷看向奇犽，眼神锐利：“如果那种最坏的情况发生，我和缇尔妲都没能回来。那么，奇犽，你和亚路嘉之间的那份灵魂契约，将自动作废。束缚解除。”

　　奇犽的心脏重重一跳，猛地看向伊尔迷。自动作废？这简直太不像伊尔迷的风格了。

　　伊尔迷仿佛看穿了他的怀疑，平静地解释道：“契约的维持需要我的存在作为基础锚点之一。如果我死亡，契约自然失效。这是当初设定的底层规则之一，只是没告诉你而已。” 他从不做无用的威胁，也不留无法收尾的烂摊子，尤其是在涉及自己死亡这种可能性时。

　　“而如果连缇尔妲都无法解决导致我们无法返回的危机，”伊尔迷的声音低沉了些许，让奇犽感受到了切实的沉重，“那一定是波及范围极广，性质极其严重的灾难。届时，后续引发的连锁反应，将远超你的想象。卡金帝国可能崩溃，V5的平衡会被打破，黑暗大陆的威胁可能以某种形式泄露。世界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

　　伊尔迷身体微微前倾，那漆黑的目光仿佛要刺入奇犽的脑海：“所以，奇犽，如果收到我们确认死亡的消息，你要立刻带着亚路嘉返回枯枯戮山。我在书房的密室，留下了应对不同级别危机的备用方案和资源调动权限。你需要参考那些计划，稳住家族，应付可能来自各方的压力和蚕食。必要时……”

　　伊尔迷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安静听着，似乎不太明白但感觉到哥哥紧张而放下了勺子，握住奇犽手的亚路嘉。

　　“……在确保绝对安全且评估后果可控的前提下，你可以动用亚路嘉的力量。” 这句话伊尔迷说得极其缓慢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这是他将最后的也是最具风险的王牌，交给奇犽作为判断。不是作为控制，而是作为家族存续的最终武器。

　　奇犽张了张嘴，心情无比复杂。他憎恶伊尔迷的控制，但此刻对方以这种托付后事的姿态，将家族的部分责任和自由的可能性摆在他面前，让他一时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缇尔妲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奇犽敏锐地察觉到，那平稳之下，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颤抖。她看着奇犽，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专注，甚至带着一种奇犽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的近乎恳切的情绪。

　　“奇犽，”缇尔妲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妈妈。”

　　奇犽怔住了。

　　“如果我死了，妈妈一定会非常非常伤心，”缇尔妲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这是她极少见的小动作，“我能想象到那种场景。我不能接受那样的事情发生……不，我的意思是，妈妈可以为我伤心，这是应该的。但是……”

　　缇尔的眉头微微蹙起，流露出真实的不安和痛苦：“但是不能伤心一辈子。她的情绪一直都很激烈。我担心没有我在，她会失控。她对我倾注了太多的感情。我可以接受死亡，这是我选择道路所承担的风险。但是，我不希望妈妈因为我的死，过度伤心，甚至做出不理智的伤害她自己的事情。”

　　缇尔妲抬起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碧蓝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奇犽惊愕的脸，里面翻涌着一种真诚的担忧和请求：“所以，奇犽，万一我真的回不来了。请你，多回去看看妈妈，多关心她，陪陪她。不要让她一个人沉浸在悲伤里。可以吗？”

　　这番话语从缇尔妲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巨大的情感冲击力。她不是在担忧自己的消亡，而是在无比认真地安排自己死后唯一牵挂之人的情绪抚慰。这种纯粹无比的极致情感，让奇犽一时之间喉头哽住，他对这个强大非人的姐姐感情复杂，有畏惧，有疏离，但此刻，听到她像普通人一样担心母亲，甚至为此流露出罕见的情绪波动，一种莫名的负罪感和酸涩涌上心头。

　　连伊尔迷都沉默地看了缇尔妲一眼。她难得地展现了如此直白且针对特定对象的情感诉求，不过对象还是基裘也就不足为奇了。这确实是她逻辑中最核心的锚点，也是她与这个世界最深的人性化连接。

　　缇尔妲见奇犽没有立刻回答，以为他需要更明确的交换条件。她非常认真地看着奇犽，提出了交易：“这是一笔交易，奇犽。作为交换，在我登上黑鲸号到确认死亡或返回之前，我可以动用我人类巅峰的力量，为你做一件事。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不违背我的基本原则，任何一件事都可以。”

　　人类巅峰的一个承诺。

　　奇犽喉咙发干。他本来想脱口而出：难道我还能看着自己母亲伤心欲绝而不管不顾吗？这算什么交易？

　　但话到嘴边，他停住了。黑鲸号，暗黑大陆，连缇尔妲都郑重其事交代后事的未知风险……他想起了还在为各自目标奔波的也会被卷入这场时代洪流的朋友。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迎着缇尔妲期待的目光，开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需要的话，我希望，在能力范围内，请你尽量保护一下雷欧力和酷拉皮卡。我不要求你为他们冒险，只希望如果在某些情况下，他们因为黑鲸号或后续的事情遇到你无法忽视的危险时，能在不违背你原则和任务的前提下，酌情给予一点援手或预警。”

　　这个请求很模糊，也留足了余地，但已经是奇犽能为那两位身处复杂局面的朋友，所能想到的最可能从缇尔妲这里获取的保障。

　　缇尔妲没有任何犹豫，点了点头：“可以。在能力范围内，不违背我的基本原则，保护雷欧力和酷拉皮卡各免受致命威胁。交易成立。” 她甚至严谨地重复并确认了条款。

　　奇犽的心情却更加复杂了。他看着对面的大哥和大姐，一个冷静地交代着身后布局，一个用自己的力量为母亲的未来购买保险。他们即将踏入已知世界最危险的航程，却在此刻，以这种扭曲而真实的方式，与他这个一心想要逃离的弟弟，进行着关乎身后事的交涉。

　　伊尔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惯常的对奇犽这种多余情感的轻微嘲弄。

　　“奇犽，你还是这么多愁善感，”伊尔迷摇了摇头，“收起你那些多余的情绪，我们去黑鲸号，不是为了自我牺牲，更不是去做慈善。”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那是新的猎场，是时代浪潮的尖端。我们去，是为了在未来的格局中占得先机，掌握第一手的情报和资源，以便于我能更好地做我想做的事情。风险，不过是必要的代价罢了。”

　　奇犽的这份多余的情感，在特定情况下，或许也能成为一种可以利用的纽带或弱点。

　　伊尔迷在内心冷静地盘算。

　　奇犽则看着对面即将踏入巨大未知的兄姐，尽管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抗拒，过往的伤痕和对他们行事逻辑的不认同，但最终，某种更深层的属于血脉的牵绊，还是让他低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希望你们能活着回来。”

　　缇尔妲似乎有些惊讶，她眨了眨碧蓝的眼睛，看向奇犽，直接问道：“为什么？我以为，以伊尔迷对你做的事情，你会希望他不要回来。” 她甚至很认真地补充，“毕竟，如果伊尔迷真的因为自己的无能或错误判断而陷入绝境，导致回不来，那说明他的失误无可挽回。而我如果因为他的错误而没能回来，那我会在死前，先杀死他的。”

　　伊尔迷：“……”

　　奇犽：“……”

　　诡异的沉默再次弥漫开来，甜腻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伊尔迷揉了揉眉心，似乎对缇尔妲这种随时随地能把天聊死并且总在奇怪的地方过分认真的特质感到一丝无力。而奇犽，则是在一阵荒谬感之后，看着眼前这对思维回路都异于常人的姐弟，忽然觉得，也许他们能从那片黑暗大陆活着回来的概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低？

　　伊尔迷最终没有回应缇尔妲的死亡预告，也没有对奇犽那句别扭的希望做出评价。他站起身，黑色的外套划过一道利落的线条。

　　“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记住我的话，奇犽，”他最后看了一眼奇犽和亚路嘉，“好好享受你现在的自由吧。”

　　缇尔妲也站起身，对奇犽点了点头，算是告别，目光在亚路嘉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两人离开了包间，留下心情复杂难言的奇犽，和依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感觉到哥哥情绪低落而依偎过来的亚路嘉。

　　亚路嘉轻轻拉了拉奇犽的袖子，小声问：“哥哥，姐姐和大哥要去很危险的地方吗？”

　　奇犽回过神，揉了揉亚路嘉柔软的头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是很危险。不过，他们很强，应该没事的。” 这话像是在安慰亚路嘉，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望向窗外，远处天空辽阔，却仿佛有阴云正在不可见的地方缓缓积聚。黑鲸号……新的时代……家族的托付……朋友的安危……还有那份刚刚达成的带着温暖与冰冷双重意味的交易……所有的重量一起压下来，让他这个一心逃离家族的少年，再次被拉回了那张名为揍敌客的无所不在的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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