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无求

　　穆雅歌的厨艺大多来自于她那几年的留学生活。因为正好申请到了公寓式的宿舍，她又不是很喜欢太油腻的国外吃食，便干脆自己看起食谱，每日实验一般得往锅里加各种食材，久而久之也算从“难以下咽”进步到了“勉强能吃”。但要是和蓝比起来，那自然是相差甚远。

　　不过蓝并不是个挑食的孩子，这餐饭的意义、也不在于餐食的滋味上。

　　她严禁肖白书帮忙，洗菜、摘择，全部亲力亲为。

　　“……我一直都不知道雅歌你会做菜……”小白猫趴在吧台上甩着尾巴。肖白书被勒令不许进厨房、只能坐在外面，无聊之余、替小白猫顺毛。

　　穆雅歌回国之后也很少自己下厨。而在认识蓝之后，除了帮着小姑娘洗碗、到冰箱里偷布丁和在蓝专心准备的时候去骚扰她，就更少迈入厨房。

　　“书书不知道也就算了，妙妙你不是吃过我给你做的鱼么？”穆雅歌没有用池舞给肖白书挑的米妮围裙——其中的恶趣味她真是受不了——她用了以前蓝用的、偏大的那条，“去年蓝生日的时候、我还有给她做长寿面。”

　　“啊、我想起来了……”池舞想起来的原因是那天的蓝实在不在状态，还有大晚上才回来的某个可恶大人，“你那时候是不是把蓝的生日忘了啊、居然这么晚回来……”

　　“……那时候很忙、在加班。”穆雅歌没什么好辩解的，只是有些感慨，“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一下子一年就过去了……”

　　“七年之痒是不好的……”

　　穆雅歌正要倒油，因为池舞没头没脑的一句差点儿倒多了，“你少用点儿奇奇怪怪的词，当心蓝又要你加几个小时的文化课。”

　　小白猫还是摇着尾巴，小小的猫咪脑袋冲天一甩——也就在穆雅歌和肖白书面前她敢这样做，“我又没用错！”

　　肖白书之前插不上嘴——她甚至不知道蓝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但关于小舞的文化课，被蓝定位为家庭教师的她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小、小舞，我也觉得你不要乱用比较好……”

　　话还没说完，肖白书细嫩的手上便出现了三条划痕，而后又快速消失。某只气急败坏的小猫咪从她手掌下跳了出来，朝着她的虎口狠狠咬了一口之后、跳下吧台跑走了，“我才没有用错！！！”

　　“小、小舞……”肖白书朝走廊的方向伸出手——刚刚虎口上的伤已经快速消失——也不知道该不该追进房间里去。

　　“……一直想说，”穆雅歌并不打算做太复杂的菜式——蓝对吃食并没有太多挑剔，但比起那些大菜、蓝会更加偏爱简单却又营养均衡的家常风味——西式餐点也在考虑之外，“书书你是不是太宠妙妙了？”

　　“诶……？”肖白书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转回身来看见穆雅歌将大白菜沥了水，倒进锅里，立马就有“兹兹”的声响，烟雾也快速生气、却很快被抽风机卷了进去——看着一直端着笔记本的穆雅歌拿起锅铲，对肖白书来说、真的是新奇的体验。

　　“有么？”

　　完全没有自觉啊。

　　“要不是你这么宠她，她哪有这么容易天天炸毛，”穆雅歌指出其中盲点，脑海中也不知怎地、又想起了以前的事，“说起来刚刚捡到池舞的时候、蓝也超级宠她……”还是那种让自己吃醋的宠溺。

　　“啊、小舞有跟我说过，”肖白书还是对穆雅歌在下厨觉得不可思议，盯着她的手目不转睛，“说你们两个都吃她的醋、然后两个人都折腾她……”

　　“那个时候还没有发生这么多事，”穆雅歌撒了盐，然后盖上锅盖让盐粒逼出菜叶中的水分，“我们都还很无忧无虑……”

　　那么现在呢？

　　肖白书不知道这不是不是自己可以问的话，但总觉得、雅歌一定也很想讲某些话说出口。所以、她壮着胆子，问出了那句话。

　　“雅歌、和蓝在一起……你有后悔过么？”

　　这是蓝绝对不会问出口的话，也是蓝不问、雅歌就永远不会回答的问题。

　　“蓝曾经问我‘如果’，”那好像实在很久以前，是在自己知道蓝是“空”的那个时候，“我没让她说完，因为那个‘如果’在我们之间已经不适用了。”

　　不适用。

　　肖白书不明白，但她觉得一定不是“适不适用”的问题，“我想蓝只是……不想勉强你……”

　　身为人类的你，身为正常人的你；没有必要跟着蓝改变。

　　“你不明白，”能自然说出这样的话的穆雅歌和一年之前、早就改变了不知道多少，“蓝从来没有勉强我，是我一直在勉强蓝，是我一直在切断我们的后路，而蓝值得我这样做。‘能和她在一起的开心比过了所有可能的不开心’，书书，这就是我当时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到现在也没有变过。”

　　“我就是这么……”穆雅歌不记得自己上次说出这个字是什么时候，“爱她。”

　　肖白书垂下了头。

　　“……我也觉得。”

　　“恩？”穆雅歌不愧是厚脸皮的，说出了这么害羞的话之后还能这么面不改色，“你说什么？”

　　“我、我也觉得和你们在一起很开心……”

　　穆雅歌将菜出锅，眼角撇到大概已经涨红了脸的肖白书，并不打断她的话。

　　“我、我也很爱你们……”

　　穆雅歌觉得有趣，放了炒勺，用油腻腻的手拍上了肖白书的头顶，“乖乖、我们也很爱你……”

　　脑袋上都快冒烟了，肖白书觉得自己实在不可能在这里待下去。

　　“我、我去看看小舞！”

　　啊、跑走了。

　　穆雅歌只是笑，转回身继续自己要做的事。而踉踉跄跄逃回房间的肖白书一进房间就失去力气一般靠着门板滑落在地，两只手捧着脸、觉得自己的手都快被脸上的温度烫伤了。

　　居、居然真的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爱你们”这样的话——和你们在一起的开心、可以比过一切不开心，这样的话。

　　某只缩成一团生着闷气等着某只狐狸来哄的猫咪在听到关门声的时候就期待着都快要甩起尾巴来，只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预期中带着退缩却一直很温柔宠溺的抚摸，抬起脑袋就看见跌落在地的某只狐狸捧着脸不知道在干吗。

　　“大白老鼠、你怎么了？”

　　在哭么？

　　池舞连忙跳下床——在空中快速幻化成人，跑到她身边试图拉下她的手，“怎么了啊？是不是雅歌欺负你了啊……”

　　“小、小舞……”肖白书并没有太多抵抗，被拉开手之后就扬起脑袋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池舞。

　　额、脸好红，眼睛还泛着迷人的水润莹光，好像正在注视着什么极其珍贵的事物一般。

　　“你、你干嘛这么脸红啊！”池舞被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得全身发毛，恨不得狠狠地戳过去——不过看在她现在好像已经很可怜的情况下，还是算了。池舞放开肖白书的手，转身就想赶紧离开那双眼眸。只是还没有逃开、就被某只大胆狐狸抓住了腰，然后被拉着跌进某个笨蛋的怀里。

　　池舞全身一紧，顶着肖白书的手、真的炸毛，“臭老鼠、放、放开我！我咬你哦！！”

　　可、可恶，为什么这只老鼠力气什么大啊！而、而且，她身上怎么、怎么这么软，还很暖，居然、居然还靠在她的肩膀上……

　　早、早知道就不变成人型了！

　　“混、混蛋，快放开我啊……”

　　臭、臭老鼠，身上居然还那么香……

　　“……你到、到底怎么了么……”池舞到底是挣脱不开的，只能不情不愿得放弃抵抗，本来拉扯肖白书的手的手也懒得拿开、就这样搭在那里，“你、你光这样我又不会知道的……”

　　就、就这样抱着我，我根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小、小舞……”白书一想到刚刚说的话、还是觉得害羞得不想见人，可现在似乎还是想要再说一遍，而、而且池舞幻化的时候、忘记把衣服幻化出来了……她的身体软软的、小小的，肩颈上的皮肤像是孩子一样的滑嫩白皙，耳朵上有一点点粉红的颜色，环在她腰上的手还能因为她缩起来的姿势、感受到某处柔软，还有她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好想咬一口。可是肖白书现在没有这个胆子，总觉得好害羞，已经一点也不想见人，“我、我……”

　　“我、我觉得,”肖白书知道自己一定不是和穆雅歌一样勇敢的人，但有些话、她却觉得非说不可，“现在和你们在一起很开心……”

　　呼、呼吸，吐在她的肩上了，很、很痒……

　　池舞全身都快紧张成了粉红色，话也说不利索，“……你、你乱竖什么flag啊！”跟肖白书叠在一起的手已经从搭改成了抓，“开、开心的话就一直呆下去不就好了，我、我们……又不会赶你走……”

　　池舞抓得好紧，肖白书好疼。

　　但是很开心，如果真的像池舞说的那样，她们永远不会赶她走……那跟她们一直呆在一起、一定、一定是比一个人在山林中流浪更为开心的事。

　　害怕人类、害怕交流、害怕失去以前清冷的自我也没有关系。

　　跟她们在一起的开心，一定能抵过那些。

　　“谢谢……小舞……”

　　有什么软软的东西交缠在她银白色的长发中、落在她的背上，还伴着若有若无的气息吹拂。

　　是肖白书，肖白书在亲吻她的背。

　　好痒。

　　“你、你……”池舞真的没有更紧张的时候了，全身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已经变得紧绷。

　　“你个混蛋，乱发什么情！”

　　肖白书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鼻梁就被重击，眼前一片白、脑海里全是晕眩造成的圈圈。不自觉得松了手，还没等到她习惯怀里的空挡，自己本来靠着的门板又给了自己一次重击，让她直接趴倒在地上，而因她的离开总算能打开一条缝的门给池舞提供了一个很好的逃脱机会。肖白书只能在余光中看见那个赤裸的姑娘逃了出去，而后隐约听见脚步声跑远……

　　诶？又跑回来了……？

　　没有多想，刚刚坐起来还处于迷糊状态的肖白书很快又用自己的脑袋和肩膀迎接了门板的第二次袭击。

　　好疼……

　　“小、小舞……？”揉着脑袋的肖白书好不容易撑起身体，看见那张双人床的中间鼓起一个小山包，看大小、池舞还没有变回猫咪的状态，“怎、怎么了……？”

　　池舞都快两眼含泪了，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怎么每个人都乱发情……

　　“……是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么？”肖白书知道蓝回来了，只不过刚刚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池舞身上、并不知道究竟怎么了，而且现在小舞似乎不太想要理她的样子，“我、我出去看看……”

　　还没有搭上门把手，肖白书就被一个枕头偷袭了。

　　转身，从小山包里蜕变而出的小猫咪就跪在那里，脸和身上都是害羞的粉红颜色，银发有些乱了，金眸里是用怒火掩饰的羞怯，“别、别出去！”

　　很可爱的样子。

　　“哦、哦……”

　　池舞看肖白书似乎眼睛都发直了，还没反应过来，等顺着她的眼光往自己身上看……

　　又是一个枕头袭击过来，肖白书被狠狠得砸到了脸。

　　“滚、滚出去！”

　　肖白书拿着枕头，又迷惑了，这究竟是出去还是不出去啊？

　　“小、小舞……”肖白书看着又缩进被子的某只猫咪判断、现在留池舞一个人呆在房间并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所以、她捡起两个枕头，拎在手里，顶着“反正小舞咬不死我”的无畏精神，坐到了床沿、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犹犹豫豫、在空中几进几退、总算搭上了某个山包。

　　几乎没有什么反应。

　　应、应该不是睡着了吧。

　　“你还好吧……”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小舞……”

　　池舞就算看不到她都能想象出那只臭老鼠此刻摆出的是怎样可怜的表情，一定是那种微微皱眉，想要道歉却又有点儿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哪里的傻样——她这种方法已经用了太多次，这次她才不会上当。

　　可是一直这样锲而不舍的大白老鼠真的好烦。

　　“闭、闭嘴！吵死了！”池舞又缩得更紧了一些，被子里的温度好高、她都有点儿透不过气，“一边儿呆着去！”

　　“哦……”肖白书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战战兢兢。

　　池舞在心里直骂她是笨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觉得现在的肖白书蠢到了某种境界。直到自己脑袋上的被子被掀开、新鲜的空气伴随着依旧软弱的声音一起重新包围她，池舞一直在心里咒骂着某只笨蛋狐狸。

　　“……缩在被窝里会呼吸不畅的，”肖白书真的觉得自己的胆子已经比半年前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去招惹盛怒之中的小白猫，在半年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还、还是这样比较好……”

　　不过小白猫就算盛怒，也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不可以立刻复原的伤口——早就习惯那些细细碎碎、不值一提的小小抓痕的肖白书，或许已经慢慢失去了害怕的理由。

　　而且生起气的池舞，很多时候会像害羞一样红起脸庞不敢看她。

　　现在也是。

　　微微翘起的粉红唇瓣、特意挪开的金色双眸和铺散开去的银白长发。
　　小舞以前提过，她幻化成人的时候想象过要和蓝一样可爱，可在肖白书看来、池舞和蓝根
　　本就难以相比——活泼可人、一举一动间都散发着清新活力和天真稚气的池舞和沉稳安静、好似经历了千年万年的蓝，根本不是同一类人。

　　并不是哪边更可爱的问题，只是对于肖白书来说，池舞更有亲切感。而且、一直害怕着蓝的肖白书、绝对绝对不可能对蓝有什么太过亲近的渴望。

　　“小舞……”

　　“一、一边呆着去啦，”池舞被她唤得一身得鸡皮疙瘩，根本不能忍受余光中有她的存在，于是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脸，不让她看见。

　　刚刚开始幻化的时候还完全不知道害羞为何物的池舞，在这半年间也真的成长了不少啊——不过、到底是为什么呢？

　　“妙妙，书书，出来吃饭。”

　　肖白书还没有想出答案，但或许这个答案并不是这么显而易见，于是她决定先放下一会儿，“小舞……？”

　　“知道了！”这样说的池舞反倒把被子又盖回了脑袋上，“你先出去！”

　　“哦……”肖白书傻愣傻愣的不明白，但还是依她所言、离开了床铺、离开了房间，一直走到池舞听不见的地方。

　　“笨蛋。”

　　当然、肖白书也听不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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