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牵物理效应

　　王洪武微微坐起身，叹了口气：“刘世轩那小子成天不务正业，搞什么街舞社。我看不下去，想让你帮帮他，把精力用在学习上。拿个奖学金，参加一些竞赛，对将来多有益处。谁想到，后来我就看出一些端倪……你俩……”
　　肖敬然下意识辩解道：“王主任，我俩当时就是正常同学关系，没有任何越界行为。”
　　王洪武看着他，眼里闪着泪光：“我知道，你俩都是好孩子，都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我为什么能看出来？因为我家里……就有一个呀！”
　　肖敬然大惊：“啊？您说的是……”
　　王洪武抹了一把眼泪：“我儿子，比你们小一些，当时上高中，喜欢他们班的一个男生。两个人都学习很好，很优秀，老师找家长谈话，希望家里对他们进行教育。我当时很不理解他这种行为，觉得这是条歪路，对他进行了打压，强行不让两人联系。我看我儿子和那孩子的样子……跟你们俩一模一样，都是心里矛盾，胆怯，又控制不住地被对方吸引，想要靠近。我既然这么管我儿子，也就这么管你俩。我当时觉得，这就是为你们好。尤其是看到他写给你的这封信时，我心想，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交到你手上！一旦让你们俩互通了心意，我就更不好把你们分开了！”王洪武激动得有点喘不上气，一边咳嗽，一边把氧气管重新调整了一下。
　　肖敬然起身递给王洪武一杯水。他回忆了一下，问道：“当时……您从人造雪的实验室把刘世轩带走了，去办公室跟他谈了什么？”
　　王洪武小口喝了水，声音低下去：“我让他别纠缠你。他觉得自己要毕业了，我管不着了，肆无忌惮的样子很嚣张。所以……我就用你来威胁他。”老人闭了闭眼，“我说，他要是敢跟你表白，我就找你的麻烦，不让你毕业，让你退学。你的大好前程就全毁了，你家里人也都会恨他。”
　　肖敬然全身僵在那里。
　　“他信了。”王洪武哑声道，“后来果然没再提这件事，踏踏实实毕业了。而且你俩好像确实也有了隔阂，我还看见他带了别的学校的姑娘来T大……我这才放心。”
　　肖敬然呆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十七年前的一幕幕，像被骤然点亮的胶片，在他脑中轰然炸开。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刘世轩当年为何突然就和李欣悦在一起了。自己当时的心痛，到现在还清晰记得，而被迫做出选择的刘世轩，该有多难受？
　　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心脏就像被狠狠攥紧，疼得他不由自主掉下眼泪。
　　肖敬然转过头看向王洪武，泪眼婆娑地问：“那您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既然当初阻止了，为什么不瞒一辈子？”
　　王洪武忏悔地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对不起，我诚恳地向你们道歉。因为……是我错了。我亲眼看见，我儿子是怎么被毁掉的。”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自从学校和家里一起施压后，同学、老师，还有身边的很多人都知道了，拿他俩当异类，唯恐避之不及，还谣传他们有艾滋病……我儿子后来整个人都变了，沉默寡言，不跟任何人交往，成绩也一落千丈。本来他是可以考上一个985，至少211这样的大学，但因为这件事，他彻底放弃了自己，最后只上了个大专。我亲眼目睹了他的不快乐，他的自暴自弃。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天天黯淡下去，那时候我就想，我是不是做错了？在全世界都与他为敌的时候，我没有站在他身边保护他，反而跟着别人一起，把他往绝路上推……”
　　说到这里，王洪武已然泣不成声，鼻涕堵住了氧气管，他干脆一把扯掉，掩面痛哭。
　　肖敬然走过去，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您放手让他做喜欢的事，爱喜欢的人吧。”
　　王洪武瞬间崩溃大哭起来，含糊不清道：“如果……如果能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肯定不会这么做了！我会站在他一边，对抗那些世俗的流言蜚语！但是，但是我没机会了！我的儿子，他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前两年……熬不住，自杀了……”
　　肖敬然的手僵在半空，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王洪武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抓住他的手，枯瘦的手指冰凉却很用力，眼神近乎哀求：“这话我憋了十几年，我没勇气向你们道歉，更没理由让你们原谅我。但是现在，我一个将死之人，不在乎这些了，我只是觉得，如果不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就算死，我也会不安心！”
　　肖敬然闭上眼，两行热泪奔涌而出，打湿了王洪武的被子。他抽出自己的那只手，抹了把眼泪，哑声道：“您保重，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了这个充满悔恨与悲剧的房间。
　　王洪武冲着肖敬然的背影喊道：“我不求你们原谅，但这条路真的太艰难，你们要尽量低调，保护好自己！”

　　肖敬然头也不回地走出小区，深秋的风刮在脸上，有些刺骨。他把那封信仔细折好，贴着心口放入口袋。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细节，此刻却无比清晰地翻涌上来——
　　他们总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吵架，一个苹果，一个粉杯子……
　　他们在网站上假扮情侣结婚，他跑去西安见网友，见面才发现那个与自己高度契合的人竟然就是刘世轩。
　　他们一起创立“煊燃”，刘世轩的银行卡密码是他的学号，家门的密码是他的生日。
　　在他被算计出事的时候，是刘世轩拼尽全力救他，甚至不惜炸展馆，被关进警察局。
　　潜水时，刘世轩在水下对他笨拙地比心……
　　得知他生病后，刘世轩哭得比他还凶，放下一切，坚持把他接回家，亲自照顾，还自学了这方面的医理，跟医生探讨病情。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儿，竟然还学会了做病号饭……
　　他设计并装修的房子没住成，刘世轩重新买了个新房子，原样复刻……
　　刘世轩对他说过，我们不只是朋友……
　　还有那些被他归咎于酒精作用的吻……
　　十九年了，刘世轩没有跟任何人结婚！
　　……
　　“所以，”肖敬然的内心在呐喊：“在我们认识的这十九年中，刘世轩，他一直在爱着我！但他从来都没说！只是默默为我做了很多事……而我，一直在逃避。今天，我一定要找到他，告诉他，我也一直在爱着他！”

　　就像要追回十七年前的那个炎热盛夏，肖敬然奔跑在北京落叶纷飞的街道上，枯叶在脚下沙沙作响，风灌满他的外套，鼓动着他的心跳。他要现在、立刻、马上跑到刘世轩面前，向他表白！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肖敬然几乎是一口气冲到了刘世轩家门口，急促地拍响了门。
　　门开了。
　　时间仿佛在瞬间倒流，定格在十七年前那个让他心碎地画面——
　　开门的，依然是李欣悦……
　　“肖敬然？”李欣悦也大为吃惊，她侧身让出门口说：“进来吧，轩在屋里打电话，你稍等。”
　　肖敬然迈步进屋，目光却撞上了客厅里另一个身影——程洁滢。
　　他脑子嗡地一声，几乎宕机。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这是肖敬然唯一能问出的问题了。
　　显然，两位女士已经聊了一会儿了，看起来着实都有点不开心。
　　程洁滢一向直爽，先开了口：“我今天来，是跟轩商量结婚的事。我们在事业上深度捆绑，要成功，结婚是最好的选择。况且我们大学时候就是男女朋友，有感情基础。”
　　肖敬然心里像被什么拧了一下，但还没等他说话，李欣悦撇着嘴角不满地说道：“我劝你现在就回去吧。他连我这个孩子妈妈都没娶，凭什么娶你？”
　　程洁滢挑眉：“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李欣悦也不急，慢悠悠地说：“我和轩有一个孩子，我们女儿都上小学了。作为父亲，他都没打算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你觉得，他会跟你结婚，给你养儿子吗？笑话……”
　　程洁滢睁大眼睛，瞳孔骤缩：“什么？轩他有个女儿？他不是一直单身吗？”
　　李欣悦得意道：“我们只是没结婚，不代表没孩子。”
　　程洁滢把愤怒的眼光投向肖敬然：“你告诉我，他们真的有孩子？”
　　肖敬然感到房间里的空气都凝固了，似乎眼前这两位女士，随时有可能爆发一场战争，这房子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但他绿茶肖也不是白叫的，顶着两道锐利的视线，肖敬然迅速点点头，语气平静却足以点燃炸弹的导火索：“是，轩他很爱朵朵。”
　　李欣悦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听见了吧？没骗你。我想，你肯定不能接受，所以还是趁早回家吧。天下的男人多的是，没必要非抢他这一个。”
　　程洁滢惊怒交加，胸膛起伏，但很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甚至扯出一个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打发走？”她摇摇头：“我不介意他有孩子，毕竟我也有一个孩子，这样，我们俩才算是平等。”
　　“呵，”李欣悦语带讥讽：“哎哟，上赶着当后妈的人，还真是罕见呐。”
　　肖敬然看着眼前这荒诞的，宛如十七年前复刻般的场景，真想转身再次逃跑。当年只有一个李欣悦，现在还多了一个程洁滢。他不想跟这些女生一样，婆婆妈妈，争风吃醋，但他今天一定要跟刘世轩说清楚，要把这十九年的感情通通说出来，他不想像当年那样狼狈离开，更不想再被任何人，任何事阻挡。
　　就在这时，卧室门开了。
　　刘世轩拿着手机走出来，看到肖敬然的瞬间，明显愣住了：“然然，你怎么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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