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牵物理效应

　　肖敬然虽然不喜欢姜可凡，但他觉得，有这么一群热热闹闹的年轻人围着杨晓扬，关心她，陪伴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反倒是自己，活脱脱成了个孤家寡人，每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日子过得死气沉沉，身上早没了那股年轻人打打闹闹的活力。
　　他清晰地感觉到，杨晓扬已不是从前的杨晓扬，她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们之间，再无可能了。
　　这种感觉，就好比肖敬然亲自解开了拴船的绳子，他以为风浪过去，自己的船会自动驶回岸边，却不料那艘船乘风破浪，越开越远，彻底离开了自己。
　　至于刘世轩，肖敬然想都不敢想了，他是自己藏在伟大友谊下的无望爱人。每次想到这个人，就犹如一滴未落的泪，静静悬在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以友谊的名义靠近，却在每一次的注视中，藏匿着无法诉说的情感。那是一种克制的爱，一种小心翼翼的守护，害怕越界，更害怕失去。他是自己用最平静的方式珍藏的秘密，用最温柔的方式告别的遗憾。
　　每一次与他谈笑风生，心中却默念着无数未说出口的情话；每一次与他并肩而行，脚步却停在了友谊的边界。爱而不得，是世间最深的无望。可即便如此，仍愿以“朋友”之名，陪在他的身旁，看他欢笑，看他远去。或许，爱他的方式，便是将这份心意埋藏于心，化作岁月里最深的怀念。
　　在肖敬然从杨晓扬家门口毫不犹豫转身奔向东二环追尾的刘世轩时，他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对杨晓扬和牧牧，是甘愿背负的责任与牵挂；而对刘世轩，是本能般无法掩饰的喜欢与恐慌。
　　在看到杨晓扬和姜可凡在一起时，肖敬然并没有嫉妒和醋意，只是心疼她遇人不淑；但听到刘世轩说陪着前女友和孩子去游乐园时，他的醋意便蔓延周身，差点儿把自己呛死。
　　肖敬然觉得自己每每在刘世轩面前时都会变得拧巴、矫情、不讲理。他想克制，但根本控制不住。他回想以前，跟冯超、魏鸣的关系也不错，但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但他必须承认自己是真心喜欢刘世轩的，只是刚好他是个男人而已。

　　而刘世轩的世界，此时正接受着两位女性对他的关怀备至。一个是在事业上的得力助手程洁滢，另一个是带着他的亲生女儿朵朵，以孩子想爸爸为由时常做些好吃的“慰劳”他的李欣悦。
　　肖敬然觉得，要是生在古代，刘世轩早就妻妾成群了吧？至今仍保持单身的原因一定是他享受同时跟好几个女性保持暧昧关系的感觉。

　　刘世轩对程洁滢工作上的肯定和一些特殊照顾，落在程洁滢眼中，变成了旧情复燃的明证与暧昧极度的拉扯。那些瞬间，总能将她拽回大学时代最美好的时光里，让她心底那份从未真正熄灭的感情，死灰复燃，愈烧愈烈。
　　程洁滢几次三番，明里暗里示意刘世轩，如果他们可以重新在一起，属于强强联合，事业会更加顺利。她说自己是旺夫命，前夫就是因为跟她结了婚，才在事业上飞黄腾达的。可惜他不珍惜，自从离婚后，事业一落千丈，生活十分落魄。
　　刘世轩怎会听不出她的意图，但鉴于目前是合作关系，不好生硬拒绝，因此他每次都尽量避而不谈。这让程洁滢反而误会他是在默许，在欲擒故纵。

　　2019年深秋的一个周末，在每天工作的不断相处中，在刘世轩故意装傻的推拉中，程洁滢终于沉不住气，来他家找他。
　　刘世轩能看出她来者不善，故意问道：“大周末的，你还主动来找我加班啊？”
　　程洁滢显得有点拘谨：“我不是来加班的。”
　　刘世轩挑了下眉毛：“哦？那你是……让我再带Ryan去游乐场？”
　　程洁滢摇摇头，鼓起勇气说：“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面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只有真正联合在一起，才能让玖日、煊腾发展得更快更好。两个人的力量才能帮你打败何畔，还有公司内部他埋的那些眼线。”
　　刘世轩挠挠脑袋：“我们现在，不是正在做这些事吗？而且做得很好。”他摊开手又在装傻。
　　程洁滢呼了口气，很严肃地说道：“轩，我们在一起吧。”
　　刘世轩不想面对这个：“我们不是正在一起打拼奋斗吗？有什么问题？”
　　程洁滢只能说得再明白一些：“我的意思是，我们结婚吧。这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果煊腾能上市成功，那就是我们俩共同的产业，玖日那2%的股份也不会便宜外人；就算上市失败，按对赌协议，我有权收购煊腾全部股权，但只要我们是夫妻，股权在谁名下，不都是我们自家的吗？你没有任何损失。”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静得让人窒息。
　　半晌，刘世轩才慢悠悠地问道：“你想跟我结婚，到底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财富呢？”
　　程洁滢倒也坦荡：“都有。”
　　刘世轩笑了一下，狡黠地看着她，幽幽地说：“如果我都没有呢？那你岂不是会很不幸福？”
　　程洁滢眉头微皱：“你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刘世轩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迅速过去开门，站在门口的是李欣悦。
　　“你怎么来了？”刘世轩大惊。
　　李欣悦进屋后，更是愣在当场，目光惊疑地扫过熟悉的客厅：“我头一次来，你这儿……怎么装修得和我那里一模一样？”
　　她往客厅的沙发上一瞟，正对上程洁滢的视线。李欣悦有点慌乱地说：“我没想到你这儿有客人。这位是……”
　　刘世轩：“她是我们公司投资人，算是我同事吧。”
　　“哦，”李欣悦释然：“你们正在聊工作吧？要不我今天先回去，改天再来？我是想跟你聊聊朵朵上学的事，倒也没那么着急。”
　　程洁滢意识到，这女人跟刘世轩的关系不一般，她很想知道真相，于是开口道：“没事儿，我俩也没聊工作。来都来了，一起呗，我不介意。”
　　李欣悦还真听进去了：“你好，我叫李欣悦，很高兴认识你。”她走过去跟程洁滢握了个手。
　　程洁滢起身跟李欣悦握手：“我叫程洁滢，是轩的大学同学，也很高兴认识你。”

　　此时的刘世轩觉得脑袋嗡嗡的，这两个人，怎么一起聊？正当他绝望的时候，手机响了，是煊燃的一个客户来电话。
　　刘世轩赶忙说：“不好意思，我这儿有个工作电话，我要去接一下，你们先聊。”
　　于是，他闪进卧室关上门去打电话了，剩下两位女士在客厅四目相对，搜肠刮肚找话题。

　　肖敬然这边最近都在忙着杨晓扬的工厂施工，“晓阳望月”的项目也在顺利进行中，另外，国家院的康莱说，GZA大桥那个项目很可能在年底评上奖。
　　当一切都在平淡中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时，肖敬然突然接到魏鸣的电话：“肖儿，你知道吗，王主任病了，今天我和冯超去家里看他，不太乐观，肾癌晚期了。”
　　肖敬然心里一惊：“啊？这么严重？是王洪武王主任吗？”
　　魏鸣急切地说：“是啊，真没想到。其实他刚60岁，今年才退休，退休金都没怎么领呢，可惜了。”
　　肖敬然想起王洪武，还是挺感慨的，虽然那时候他对刘世轩比较严格，但对自己一直还是不错的。他问道：“王主任家在哪儿啊？要不你跟我再去看看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肯定帮。”
　　魏鸣：“正要跟你说呢，王主任嘱咐我，让你单独一人去一趟他家，有话跟你说。一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抓紧时间自己去吧。”
　　肖敬然不知道王洪武为什么要单独找他，有什么遗言吗？还是请他帮什么忙？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赶紧去见见这位老师。

　　第二天一早，肖敬然便按着魏鸣给的地址找了过去。王洪武家离T大不远，是个老居民楼，如今已经破旧不堪，墙皮脱落，楼道的感应灯也不亮了。
　　肖敬然轻轻敲了敲已经斑驳掉漆的防盗门，不多时，王洪武的老婆来开了门。
　　肖敬然：“师母，王主任在吗？我是肖敬然。”
　　师母：“哦，小肖儿啊，知道的，你快进来，王老师这两天一直念叨你呢。”
　　肖敬然跟着师母，穿过阴暗逼仄的过道，走到里面的卧室。卧室光线很好，一下亮堂起来，肖敬然看见王洪武躺在床上，鼻子上还插着氧气管，全身浮肿，面如死灰。看见肖敬然进门，他的眼睛一亮，居然有了光彩：“肖敬然来啦？”他上下打量着昔日的学生，眼里流转着说不出的自豪：“十多年没见，还是这么帅，好像比上大学那会儿更帅了。不愧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啊！”
　　肖敬然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王主任，对不起，我来看您晚了，不知道您病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尽管跟我说。”肖敬然把手上一束淡雅的鲜花摆在床头柜上。
　　王洪武露出了一丝笑容：“没什么要帮忙的，你能来看看我，我已经非常高兴了。”
　　肖敬然眼眶湿湿的：“您别这么说，以后我经常来看您。”
　　王洪武慈祥地看着他，像个老父亲一样：“那倒不用，你们年轻人这么忙，哪有时间。你现在怎么样？结婚了吗？还是一个人？”
　　肖敬然如实回答：“我现在是一个人，研究生毕业后我结过一次婚，有个儿子，现在都是前妻那边在带。”
　　王洪武点点头：“那你和刘世轩还有联系吗？”
　　肖敬然心里一抽：“有的，我离婚的时候找过他帮忙，从那儿以后我们就一直有联系，还有一些工作上的合作。”
　　王洪武眼眶也有些湿润了：“肖儿，老师今天跟你认个错，我对不起你，就希望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你能够原谅我。”
　　肖敬然睁大眼睛，惊讶不已：“王老师，您别这么说，您一直对我很好，怎么会对不起我？”
　　王洪武转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在刘世轩毕业前，我没收了一封他写给你的信，并且用你的前程威胁了他。我当时觉得自己是在保护你们，在修正你们走错的路线，但是后来，我发现错的是我。现在，我把这封珍藏了17年的信，亲手交给你，然后告诉你当年的实情。”
　　肖敬然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着，接过那封有些泛黄，边缘微卷的信，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信纸，读了起来。
　　“肖敬然：
　　见字如面。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一转眼，我就要毕业了。在我们相处的这两年中，共同经历了很多毕生难忘的事。我们一起打球，一起打架，一起打比赛，一起跳舞，一起学习，一起去我的家乡玩儿……我从没有跟任何一个人一起做过这么多有意思的事。
　　……
　　然然，我爱你！

　　PS.周一中午，你来化学实验室，我有话对你说。
　　刘世轩
　　2002年7月6日”

　　肖敬然看完信，已经泪流满面，惊讶不已：“这……这是刘世轩当年写给我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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