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棠

作者:君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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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铰兰


      自大理平定皇室内乱以后,国运昌盛、欣欣向荣,野心自然日益膨胀,仿佛一条不知餍足的肥蚕,一路吞吃至大梁边境,虎视眈眈地徘徊云城附近。
      维系两国百年和平的契纸早已泛黄,双方各怀忌惮,因此隔山相望,迟迟未肯开战。
      萧成昭身份尊贵,也算得上是半个薛家人,又因年纪尚小,理所当然地下榻将军府中,与薛重云同住。
      岭南温暖湿润、天高地阔,着实是个养人的好地方,便连附着叶上的露滴都无比自由,跟晨风而来,又随渐生的日头而去,浇裂束缚少年手足的金枷玉锁,濯清一身自红墙绿瓦间浸染来的沉沉郁气。
      萧成昭从来不是草包,短暂消沉过后,便提着口不懈的气跟上薛重云的脚步,白日随军操练,夜晚研读书文,倒真真显出几分一往无前的少年意气。
      人间四月,雨雾濛濛,潜藏深林间的毒蛇终是按捺不住,彻底展露獠牙。
      云城上下戒严,外抵来势汹汹的大理兵马,内捉乘间作祸的异族细作。
      萧成昭不再拘泥纸上,为日夜不休的薛重云分去不少忧愁。
      倘若放在前些年,只守不攻也能将来犯人马耗死,但近年来岭南天象异常,不仅粮食歉收,水患后四起的疫病更是叫人头疼,直至去岁才有所好转,可粮库到底空虚,经不得烧的,更何况除却将士马匹,还有云城及云城之后万余张平民百姓的嘴,征收只可解燃眉之急,并非长久之计。
      可大理俨然一条吃错药的疯狗,不管不顾地扑袭上前,势要咬下大梁一块肉来,如此看来这一仗是不得不打了。
      薛重云这会子正听着斥候回报,便见信使匆匆而来,左看右看愣是瞧不出半点喜色,不由得抬指掐揉眉心:“朝廷那边可有回音?”
      “有是有……只是……”信使欲言又止,终是叹气道,“在路上了。”
      薛重云握拳又松,心平气和道:“催。”
      “是!”
      岭南的雨说下便下,摇得碧树刷刷乱响,水雾升腾宛若囚笼,迷迷濛濛地关起万物。
      雨夜的山路不好走,粮草亦出不得岔子,索性就近下榻驿馆,暂且歇过一晚。
      红纱扎的灯笼摇摇曳曳悬于檐底,遭雨淋得湿润,烛火便也晦暗不清,随风忽明忽灭地闪,好似鬼火一般。
      押运途中的休憩时间弥足珍贵,除却负责清点、守夜的将士尚还清醒着,其余人员皆半梦半醒地互相依偎,和衣眠于楼下厅堂。
      微微发腥的潮气氤氲满室,愈发令人昏昏欲睡。
      却听得砰地一声闷响,虽突兀无比,落在地上却成了走动似的吱呀步声,自然未能引人注意。
      “你、你……”
      苏鸿文匍匐地上,五指紧绷如钩爪,血管青筋几欲破皮而出,牢牢扣住心口衣襟,挣扎着抠挠起颈脖,他松弛的面容红如荔皮,口齿大张流涎不止,双瞳已然灰白溃散:“你……你原是姓谢手下的狗……你们、你们,乱臣贼子……觊觎我大梁江山,逆道、乱常,不得、好死……你们——”
      抖出绀色衣袖的臂膊骨瘦嶙峋,便这般无力地垂落地面。
      须眉交白的老臣就此气绝身亡,死不瞑目地瞪着自桌角徐徐淌下的一点火光。
      立于旁侧的绀衣青年恍若未闻,修长指间猝尔迸开一道脆响,那截把玩掌中的细枝应声断裂,黏腻汁水霎时覆满指节。
      “臣等效忠的从来都是萧氏,何谈觊觎大梁江山。”他嗤笑着呢喃出声,而后悠悠踱至窗前,将捻于指间的树枝抛入雨幕。
      区区一节残枝,尚不足以引人注目,更何况这岭南,多的是败落雨中的红花夹竹桃。
      今夜注定不太平。
      刀光剑影终有时,一捧热血如花四溅,疾风骤雨般劈落窗棂,扑簌簌打过窓纸,迟缓地点点淌下。
      烛火晃如舞裙,斜斜倾往门窗,仿若蘸取金粉的一管秋毫,浅浅地描摹于上,勾勒血花绘作盛放的牡丹。
      谢琤倚桌而坐,不紧不慢地侍弄紫砂盆中茏葱的素心兰,面上静若止水,始终不曾偏目。
      门扉轻开,一流浓黑携血气无声而来,映于灯前一刹倏然凝作实影。
      谢宣颊边染血,面无表情宛若鬼魅,随即恭恭敬敬地半跪行礼,又从襟间取出一封书信,以双掌稳稳呈上。
      谢琤以尾指夹去信封,却不急于阅读,眸光忽动之际,诧异似的微微偏头,垂掌拨开一丛长叶,稀奇道:“开花了。”
      素心兰开于六月,而今五月尚未过半,这花开足足提前了半个余月。
      “是爷养得好。”
      “独开这一朵,倒是醒目无比。”谢琤未置可否,转而拾剪挑往翠叶深处。
      谢宣见他以剪削去里间苞蕾,不禁奇道:“爷作甚要铰它?”
      “兰开两朵为妙,多生出的枝枝蔓蔓自然要削剪干净。”
      银剪喳喳作响,便又铰下两匹杂叶,已然修剪作称心如意的模样,谢琤这才置下银剪,继而拾起盆边信笺,一面逐字默念,一面分心询道:“事情可有眉目了?”
      “有了。”谢宣答道,随后自衣裳内袋取出一卷书札,再度奉至他眼前,“宣已唤十一查过,俱在此处。”
      谢琤读毕了掌中信,随手将纸张递上烛火,旋即抛入足边唾盂,复又接过书函。
      纸上密密麻麻写着的,俱是白澍生平履历。
      白澍,字时雨,确是江南人无异。自幼随父行医四方,游经岭南之际,恰逢时疫四起,其父不幸感染瘴气,因操劳过度而客死他乡。白澍侥幸活下,安葬好父亲后便靠着余下盘缠一路北上回江南老家。
      ……
      瑶光九年,雨水丰沛,江南遇水患,白澍因囊中羞涩投奔官府自荐为医,互解彼此燃眉之急。同年八月,苏州灾情稳定,白澍被举荐入东都医署,此后四年俱留居东都,直至十三年仲秋太医院考后,才入京任职。
      一份挑不出错的,落入其余官员卷宗内将泯然众人的履历。
      谢琤思忖片刻,又反复读过数遍,确认无一纰漏,才抬指付之一炬——瑶光九年那场雨下得格外大,赈灾官员、太医的名单,便是他亲批下的。
      “第一批货,应当也该抵达岭南了。余下那批尚还停在京中,你亲跟过去看着些。”他抬掌抽出夹于卷内的信笺,而后递入谢宣手中,“我抽不开身,重云那边,你且代我向他们问声好。”
      谢宣垂首应是,慎重地将书信贴着心口放好,却未走开。
      谢琤十指拢于袖下,良久才忆起什么般:“苏大人年事已高,如此劳劳碌碌,总归对身子不好,我瞧他一步三喘的……”
      他狭长的凤眼猝尔上挑,勾作一弯刻薄的月:“许是有心疾在身呢。”
      谢宣心领神会,正欲告退。
      却又听得他幽幽道:“娇养屋中的素心兰受不得血腥气,且将外间收拾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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