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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脸红了
姜莘只是随口一说,安抚好福全后,带着沉默不语的杨昱一同回了养心殿。
他没注意杨昱在他那句话之后骤变的脸色,等到了寝宫,一层层剥洋葱一样脱掉厚重的冬衣,才发觉浑身难受得厉害。
已过正午,姜莘准备看会儿折子,然后睡一觉回回精神。
他不是很喜欢宣政殿,之前在那里待着,总感觉后背发毛。
姜莘是个卷又卷不动、躺也躺不平的人,前世只想赚点钱养活自己,日复一日地正常过日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身体好一些。
这辈子当了皇帝,脑容量和心眼子一时不够用,但为了苟命大计,还是得硬着头皮学。
不过姜莘还是愿意在让自己舒服的地方学,不想为了规矩去宣政殿没苦硬吃。
经他吩咐,折子改为呈到养心殿来,不必再遣人去拿。姜莘吃了点点心,捧着热茶,窝在椅子里,一切准备就绪后开始干活。
还没看两眼,福全拎着小药箱来了,说要看看他的脚。
姜莘裹在毯子里的腿下意识缩了缩,摆摆手说:“不用,没啥事儿。”
“还是让奴才看看吧。”福全蹲在他身旁,“方才情况着实危险,那绳子又细,陛下的脚哪遭过这样的罪……”
听他絮絮念叨,姜莘哭笑不得,一边答应着一边自己脱了袜子。
不曾想确实被勒出了痕迹,还不轻,且在摩擦下都破了皮,几道交叉的红痕在白生生的脚背上格外显眼。另一只也没好到哪里去,拇指的指甲劈开一道,差一点就要到肉了。
怪不得一阵阵的疼。姜莘无奈叹气。前世他天天这里磕那里碰的都没什么事,这辈子脆皮如斯,以后还得多花心思在防止自己受伤上。
福全心疼坏了,嗔他一眼,打开药箱准备给他上药。
杨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突然开口:“我来吧。”
“哎呦你走路没动静的!”姜莘吓一跳,“……不用了爱卿,爱卿帮朕看看折子先……”
直接上手拿走福全手里的瓶子,杨昱示意对方退下,拖着小凳子坐在姜莘脚边,垂眸伸手抠出一坨药膏。
姜莘扬手把毯子一盖,一脸抗拒。
好奇怪啊!他内心尖叫,让杨昱这种人给他的脚抹药什么的他做不到啊!
先不说潜意识里姜莘觉得杨昱就不是会干这种活的人,他脑补的杨昱就跟影视剧里演的那种一样,在昏暗的烛光下,伴着噼啪的烛花声,身旁一个水盆、一块毛巾、一壶烈酒、一把刀。
受伤的将军眼神狠戾表情严肃,牙关紧咬,额角忍出青筋,单手拨开瓶盖,一股脑地把药倒在伤口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呼声……
很惨,但很man,也很糙。
这人下手没轻没重,搬他抱他的时候都勒得他很疼。但是姜莘也不好意思说,毕竟是为了救他,挑三拣四的不好。
现在情况不同,不用福全,姜莘也可以自己上药。
而且杨昱主动提出要干这种事,怎么想怎么奇怪。
不会是又想起以前的仇来,想趁机弄死他吧?
瞧着杨昱指尖那一坨份量足够涂完他半条腿的药膏,姜莘面露惊恐,缩在毯子里拼命摇头。
只恨椅子还是太小,后背已经抵上来靠背,姜莘但凡是条鱼,现在已经顺着缝溜走了。
“过来。”杨昱看着他,说。
“那个,将军啊。”福全指指他的手,“一次用不了这么多,这样很难推开,不好吸收。”
“哦。”杨昱在瓶口刮掉多余的药膏,眼睛盯着量,在福全的提示下只留下了豆粒大小,沾在指腹上,重新面向姜莘:“过来。”
姜莘抬头求助:“全儿,朕觉得不用劳烦杨爱卿,你觉得呢?”
“奴才也这么觉得。”福全冲他露出慈爱的微笑,“不过将军主动要求,这是多么美好的君臣之情啊。”
姜莘:“……”
我是真的有点害怕啊!
他视线飘忽,手里紧紧攥着毯子,不说话不动弹,试图拖延时间,直到暴躁的杨昱耐心耗尽。
他成功了,杨昱对他一直耐心有限,能上手就不动嘴。但和姜莘脑补的结局不同,杨昱不是带着一脸“你真是不知好歹”的怒火离开,而是趁他不注意突然伸手,在姜莘还没看清动作时掀开毯子,快准狠地抓住他的脚腕向外一扯。
姜莘:“我去!”
他整个人被拽得一出溜,七手八脚撑住椅子,一抬头就看见杨昱把他的脚放在自己膝头,沾着药膏的手指正靠近脚背。
姜莘闭上眼,准备迎接杨昱狠狠戳他伤口的痛楚。
然而脚背只是触到了一抹黏糊糊、滑溜溜的东西,药材的清凉覆上灼痛的伤口,在轻柔的推按中缓缓渗进皮肤,缓解了一阵阵的疼痛。
难以置信地睁开一只眼,姜莘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疼,不是在做梦。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杨昱这是要干嘛?
对方手法稳且快,没有他想象中的粗糙和不知轻重,也没有趁机报复。姜莘看着看着,不由睁开另一只眼,视线从杨昱的手缓缓向上挪动,落在他被疤痕截断的眉毛上。
杨昱做事的时候很认真,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
他的肤色也比姜莘深,长期练武,手上满是厚厚的茧,还有些细小的伤疤,在姜莘的皮肤上摩擦时,哪怕裹着药膏,划过的细碎的触感也格外清晰。
伤口很长,杨昱一一涂抹过去,姜莘脚背发痒,忍不住扭动。
“陛下别动。”杨昱的手铁钳般攥着他的脚腕——他的脚腕都能被轻易握住——将姜莘的脚牢牢固定在原地。火热的掌心灼着姜莘常年微凉的皮肤,他顿时更别扭了。
杨昱头也不抬,继续警告:“陛下若是再乱动,臣一不小心把伤口戳开了,陛下别喊疼。”
“……”姜莘深吸一口气,向后一倚,试图转移注意力。
“你脸上那道疤,是怎么来的?”姜莘随口问道。
“十四岁那年刚上战场,被流失擦的。”杨昱竟如实答了,抓着涂完药的那只脚看了看,确定没有遗漏后换了另一只。
无人发现的地方,他耳朵红得发烫。
姜莘算了算年岁,奇道:“这么小就上战场了,你竟已在北境待了九年了?”
“是二十三年。”杨昱说。“我就是在北境出生的。”
“哦哦……”姜莘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要是继续问下去,牵扯到杨昱去世的大哥和父亲就不合时宜了,况且还有个被原主拿来威胁杨昱的寡嫂。
“……北境什么样子啊?”过了一会儿,忍不了脚背上的痒,姜莘又开口问道。
“北境的样子。”
“……朕是想问,跟京城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杨昱动作顿住,似是在回忆,随后才继续涂药。“比京城冷,冬天来得早,雪更大。”
“哦哦……”姜莘前世生活在一个不南不北的城市,见过不大的雪,最不喜欢热得让他窒息的夏天。
他一安静,屋子里便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如果物资不够支撑过一个冬天,就会有成百上千的人饿死、冻死。”杨昱把最后一点药膏蹭在姜莘脚上,抬起头看着他,双目中盛着些很深的东西,姜莘一时看不懂。
“所以贪污的那些钱财,于他而言不过是金银财宝中的九牛一毛,或许还不够添置一处豪华的宅子,不够养歌姬、妻妾,但对北境苦守的将士和普通百姓来说,是一部分的生命。”
“……”姜莘抿起嘴,一时忘了收腿,听着杨昱的话,心底有些闷闷的疼。
“所以臣希望,陛下说要彻查,不只是说说而已。”杨昱轻轻把他的腿放回去,盖上毯子,接过福全递来的帕子擦干净手。
“作为交换,臣答应陛下的交易,在这期间可以做陛下吩咐的任何事。只求陛下信守承诺,否则……”
姜莘后颈皮一紧。
杨昱没有继续说,哂笑一声,起身离开。
深色衣角在眼前一晃,很快随着走动离开视野。姜莘抬头追了一下,见杨昱只是走到桌边倒了杯茶。
埋在毯子里的脚微微动了动,原本药膏带来的清凉莫名被一股热意取代。姜莘脚趾压着脚趾,缓了一阵,热意不减反增。
并不断向上蔓延,攀着腿爬上胸口,然后是脖子、脸颊。
“哎呦,陛下的脸这么这么红?”福全收拾好药箱,扭头一看惊了一下,“莫不是发热了?”
“……没有……”姜莘躲过他探来的手,脸也埋进毯子里,余光瞥着杨昱,见对方没有反应,悄悄松了口气。
“只是有些热罢了。”
福全便给他也倒了杯茶,又把折子整理好,都放在他随手够得着的地方。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伴随着其他更为复杂的情绪在姜莘心头盘旋,他定下神,慢吞吞读奏折,却时不时无法控制地想到杨昱刚才的话。
“——会有成百上千的人冻死、饿死。”
这些人,不过是书里没有名字的路人,从生到死,一生也许只能占据小说的两行。
哪怕在现实里,也只是姜莘瞥过的新闻中的一段播报。
但不管是在现实还是在书中,这些不知道名字的人,却仍有一份活生生、沉甸甸的重量,是只要看到、听到,就是真实存在的。
尤其是在这本书里,他并非只是穿越者,也是皇帝,是王朝的统治者,是掌握无数人命脉、与之息息相关的那个人。
这些重量就这么砸在他心上,让他无法忽视,无法漠然旁观。
这也是姜莘穿越过来第一次,除了苟命之外,感受到责任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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