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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广平侯怫然拂袖:“简直胡闹!”
“素君,我儿平日里对你不薄,你为何要在他起灵之日如此羞辱于他,让他死后也不得安宁!”
时人笃信鬼神,极其重视身后事,在下葬之日要求开棺验尸,与辱尸无异。
也难怪广平侯会震怒不已,众人都纷纷劝说世子妃,就连跪在一旁一直默默烧纸的敏娘也拉了拉她衣袖,劝道:“世子妃……你看开些,别跟你公爹犟……”
世子妃笔直地跪在灵柩前,抬头直视广平侯:“我并非想要侮辱夫君遗体,只是想要请仵作再次检验一番,看看夫君背上是否有三枚红痕便可。”
她清明双目决然不已:“公爹处处阻挠,难道是早就知道异样?”
这句反问反客为主,倒让场上许多人都对广平侯多看了好几眼。
广平侯僵在原地,一时隐怒,无话可说。
长公主恰在此时徐徐道:“既然只是开棺验背,那倒也算不上是侮辱世子遗体,素君如此坚持,为了生者心安,死者瞑目,本宫以为,验上一验倒也无妨。”
她将公主府令牌递给身旁女官,道:“青姑,去传京兆府仵作来。”
女官应了声,拿了牌子往府外走去,却不料从府外走来一人,缓缓截住了她的去处。
“阿耶请姑姑来侯府吊丧,是为了让逝者安息,宽慰生者,怎么姑姑反倒要令死者不宁,生者不安?”
从门口走来穿着月白锦袍的男子,身后跟着许多东宫内侍。
众人皆拜倒在地:“太子殿下千岁。”
太子含笑道:“都起来罢。”他走到长公主面前,叉手行礼:“姑姑。”
长公主扫了一眼他身后诸人,慢条斯理:“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太子也慢悠悠地挥了挥手,身后抬着许多明器的内侍便将东西放在了院中。
“按我朝惯例,凡有品级的侯爵下葬,皆由将作监制作对应品级的明器,以示朝廷恩宠,承瑞年纪轻轻便猝然离世,实在让人惋惜,我特意求阿耶让将作监多烧制了一批,今日送来,也是想着顺道来祭拜一番承瑞。”
广平侯连忙拜谢:“殿下厚爱,老臣感激不尽啊。”
太子含笑道:“侯爷乃国之柱石,侯府的事,孤自然放在心上。”
他看向仍旧跪在堂中的世子妃,狭长双眸中掠过打量:“世子妃何苦如此?”
“琅琊王氏累世公卿,素有美名,今日当庭开棺之事传出去,难保不会让琅琊王氏一族蒙上污名,世子妃难道甘心为了个莫须有的猜测,让母族受累含羞?”
世子妃双肩颤动,显然以孤身一人之力对抗满庭威压让她有些力不从心,但她用手紧紧撑住膝盖,再次直起脊背迎上这片风雨。
“殿下大谬!”世子妃强忍怒意:“何为清名?何为污名?”
“难道明知夫君之死有蹊跷却还是让他以尊荣下葬便是全了侯府与王氏清名?难道为他要一个公道,要一个真相便是污名?!”
“何其可笑!”
她的声音久久回荡在灵堂上,素白的衣裳与堂上悬下的白幔浑然一色,殷流光默默看着,恍惚中像是看到了何为真正的世家风骨。
太子何时有过被人当众驳斥的时候,就算装得涵养再好,此时面色也隐隐发青,他身旁内侍见状,立刻上前斥道:“尊主面前,安敢如此放肆!”
他吩咐左右:“污言辱上,还不堵住她的嘴!”立刻有东宫女婢上前拉开知意,用帕子死死捂住她的嘴。
广平侯出来打圆场,垂泪哽咽道:“各位,今日是犬子出殡日,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瑞儿的份上,让他安安稳稳地入土为安吧……”
眼见太子跟广平侯就这么准备将场面糊弄过去,殷流光故技重施,向着灵柩方向朝商遗思努了努嘴。
他捕捉到她的意图,只觉得自己还不如干脆亮明身份算了,好过在这里装神弄鬼。
他木着脸潜到灵柩背后,虚空拍以一掌,吱呀一声,灵柩棺盖便偏移了一寸,露出祁承瑞已经泛青的面容。
原本吵嚷的灵堂顿时诡异地安静了片刻。
殷流光躲在人群里,继续捏着嗓子喊了声:“棺、棺盖自己移开了,难道世子真的死不瞑目——”
顿时所有人的面色都惊恐起来。
“难道世子妃说的是真的……”
“世子真的是被人用针扎入心脉扎死的……”
吵吵嚷嚷中,对神鬼之事的恐惧敬畏让局势已然有了微妙的反转。
长公主适时开口:“既然亡魂也想要伸冤,本宫作为大盛公主,怎么能不查清此案,为皇兄分忧?”
她道:“青姑,去请京兆府仵作!”
但看着太子虽然不悦,却并没有多加干扰的模样,殷流光有些担忧,若是京兆尹此前收到了太子的警告,不愿意放仵作来该怎么办?
但没想到的是,仵作来得及快。
当那布衣老者走过中庭,来到灵堂时,殷流光瞧见广平侯的眼皮微微跳了下,太子也面色发沉。
心中有一刹灵光闪过,她扭过头,瞧见扮做小厮的商遗思正静静瞧着那仵作,神情毫无波澜。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眸皱起眉,随即侧开几步,飞快将自己与殷流光之间隔开一层白幔。
像是生怕她再想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主意来。
殷流光扁扁嘴,回过头。
看来这仵作能来得这么快,是晋王殿下推波助澜的结果。
仵作来后,便是开棺,验尸。
太子与长公主坐在花厅的尊位上,一众宾客皆已挪去偏厅等待。
很快,长公主身边的女官便走了上来,呈上验尸结果。
“殿下,世子真正死因确为背后三针刺入心脉。”
一石激起轩然大波。
长公主掀起眼皮,不冷不淡地望向跟仵作一同来到侯府的京兆尹:“岑卿,你是怎么办的案子?”
京兆府尹汗如雨下:“当时、当时下官并未细看……”
长公主冷声道:“既然如此,此案需得重新审理,本宫看今日这灵柩,就先不动了吧。”
她起身,长裙逶迤拂过雕花地砖:“今日之事,本宫定会一字不落地禀报给皇兄。”
太子不会是无缘无故来到这里阻止一介女流开棺验尸,他定然与这桩案子有所牵扯。
既然他不想查,那么她便偏要一查到底!
更何况若是能借此案一举得到琅琊王氏的支持,届时在朝堂之上,支持她的朝臣便隐隐压过了太子。
这桩送上门的买卖,无论如何看,都很是划算。
可长公主的凤驾刚走到府门口,身后众人中忽然冲出一个人,以极快的速度跪在了公主面前。
“长公主殿下,我家郎君是被侯府中人害死的!”
长公主微微侧目,混在人群中的殷流光也看清了喊冤的人。
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她听见祁承梧“嗯?”了一声。
今日灵堂之上发生的所有大大超过了祁承梧的预料,他难得地安静,扮演着乖弟弟的角色。
只是苎麻孝帽下掩盖的那双眼若有所思地盯着所有人的动静。
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对着广平侯看了好几眼。
此时殷流光听他疑惑,便忍不住问了声:“三郎君,你认得此人?”
祁承梧冷笑:“自然认得,他是我那好哥哥身边长随,对他忠心耿耿,那夜兄长身死后,他便被我父亲以护主无能的罪名用了私刑,我还当他已经被打死了。”
“没想到……他竟然忠心到这种地步,腿都不利索了,还要为兄长鸣冤。”
殷流光细看那仆人的确腿脚无力,手中捧着一卷诗集,高高举起。
“郎君那些时日便有所察觉,终日惴惴,不知在躲避什么。”
“他曾私下告诉小人,若有天他被害,定然是被家人所杀!证据就藏在这卷诗集之中,有郎君那天所写绝命诗!”
长公主是铁了心要将此事查到底,平静道:“青姑,将诗集拿过来,本宫看看。”
也不知是谁一声咳嗽,众目睽睽之下,公主身边捧着熏炉的奴婢竟然失手将手中熏炉摔在了那本诗集上。
香灰落满书卷,她连忙道:“奴该死!”
一边说着一边跪下擦拭诗集,旁人看不清,但殷流光看得分明,她借着擦拭的功夫,实则是以袖掩手,正准备偷偷撕掉诗集中某页。
她当即狠狠咳嗽了一声,向商遗思示意。
可这样的距离,就算商遗思反应再快也鞭长莫及。
却不曾想世子妃冷静的声音响起:“这是我夫君遗物,请交给我来吧。”
世子妃不知何时已经越众而出,快步奔至那女婢面前,从她手中坚定又仪态端方地拿回那本诗集。
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后,递给了长公主:“婶母请过目。”
涂着蔻丹的手接过,缓缓翻开一眼,长公主念出了声:“侯门熙熙,血府成金,白骨杀路,尽屠我亲。”
“这是何意?”她抬起眼,神色不解。
“侯、府、杀、我……”殷流光念出这几个字,她已然明白了过来,对着祁承梧低声道:“侯府杀我!”
“世子此诗,是在说杀他的人是广平侯府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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