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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尘无常三
伏在床边迷糊了过去，醒来后却发现躺倒床上的人变成了自己，对面晃悠悠悬在空中的正是我那可怜狭小的竹笼子，想到他初见我人形时做无奈状说出无床铺与我的那句话，却不自觉会心一笑。
很明显地听见远处有匆匆的脚步声冲着这边过来，在篱笆外头止了步，很轻微且谨慎地扣了扣柴扉。
我绾了头发出门，外头的那人显然未想到开门的是一个陌生小僮，愣了一会儿方问道：“这里是术士先生的家么？”
看他打扮是一名普通的田家人，手中捧了个小小包裹，我点头应道：“我是先生新收的徒弟，他现在不在家，有什么事我可以代劳的么？”
他显然是踌躇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打开了小包袱，露出一盒子符纸并着朱砂，道：“先生前几日都好像很忙，今晨又在田垄上拦了我，递给我几张符，说他暂且有事在身，乡里若是哪家有不祥之物骚扰便先用那符纸驱去，据说先生画的这咒一旦沾了妖魔的身，定叫它们万劫不复的，可惜那几张立时就被人要走了，他们要我再来跟先生多求些则个。”
我大致猜出那咒术是什么了，这等狠辣的法子一般不常用，然而送给凡人用来护身则是再好不过的，便接了他免费奉上的符纸，也没有请他进屋，自去到桌案上提笔蘸着朱砂画了好些，另自创了些新玩意儿，早知这样就能不离家地驱怪，岂不是能省事许多。
怕他不相信我一个小厮能有这本事，便说这是先生余下来的，看到好东西摆在眼前，那几张符纸他自然不会记得讨要，一大叠子递将过去，顺口问问他为何这样东西变得如此之紧缺。
他面露难色，继而说道，本来他们这处风水就不是很佳，偏偏人们大都眷恋旧土，再者朝廷户籍在此，搬家根本不甚方便，原有些小鬼之类的骚扰骚扰也就罢了，烧几副纸钱自叫他们离去，不过也就是这些天，乡里一户办丧事的在把棺材往外头抬的时候被人瞧到那里面还淌着血，那家子急匆匆地走了，回来时脸色异常难看，有好事的跟了去坟地里，见他们最终还是打开了棺材探究竟，大着胆子望那里头一张，乖乖，死了没多长时候的人面目全非，整张皮都被揭了开去，渗出的不光是些积血，白惨惨的肉和油脂俱都露着，怎一个恐怖得了。
他愈说着似乎连自己都毛骨悚然了，擦了擦冷汗，续道，故而大家全说来了个难缠的专扒人皮的妖怪，本来是要请先生去驱的，可惜他有事推了，好在给了我们这些符纸，也能熬过几天罢。
我想了半天，冒出一句：“剥皮不也只选死人下的手么，可见这怪物还是仁慈的。”
他瞠目结舌地瞪着我，好像我就是那个怪物，继而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骂咧咧地走了。
我匆匆用眼睛在屋子里逡巡了一圈，发现那白狐也不在，澈的灵力大概能够护着她在这方圆数十里的范围里都还足够安全，虽然这对于任何一只想修仙的生灵而言都太过狭窄。
不过对于凡人来说就好得多了，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地方种地为生，看样子还都很知足常乐，连神对于他们，也或多或少有点欣羡之情吧。
然而我还没胡思乱想多久，那种被跟踪的感觉却又不经意浮上心来，大步离了竹舍，径直往山坳子里头扎去，果不其然瞧见那个曾见过一次的带面具的家伙正立在一株枯萎了的藤蔓之前。
我觉得，找不到任何原因，但是我的四肢还是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他抬了头，眼神很有些锐利，打量我的时分，嘴角还多少有点轻蔑似的，反倒像是我跟踪了他。
我尚未来得及张口质问，拄着布幡的公孙却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也只是很颓废地走到那人跟前，张了手，讨饭似的：“没用的话，还是给我算了。”
他竟没有拒绝，紧握的右拳微松，有簌簌的齑粉从指缝间滑落，一点不落地进入了公孙的袖口，而后公孙续道：“我和壹儿都在此的话，你胜算并不大，还是离了去为好。”
对方全然不见是被劝服了的模样，却很冷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哂，竟就这么轻松地转身离去，一番本来可能展示我口才的对峙，轻轻飘飘地被公孙横插扫兴了。
我翻来覆去地想了半晌，“公孙，我好像从来没结过这么个大仇，他其实是你的对头吧？”
公孙苦笑，“就算是吧，他欠我东西，我要回来而已。”而后故作唏嘘地摸了摸胡子，“我说壹儿，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回参嵎山？”
“那里很无趣，所有家伙都和我有仇，我还是尽量躲躲的好。”
公孙像是叹了口气，“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无所事事吧，虽然是元老级的，不过也仅仅因为你太老了的缘故嘛。”
我怒：“有你老么？”
他笑：“天帝和我提过，你醒了的话，可以给你个闲职做做。”
摊手，我语重心长，“没有薪俸的官，为什么很多人还抢着要去做。”
公孙想了想，“可以教训和命令你们这些闲散神仙，这就是好处。”
我掩口轻笑，既而嚣张狂笑，“单凭资格而论，能命令得住本神的，还不是很多罢。”
公孙用鄙视的眼光看了我半天，终于将布幡子扛到了肩上，摇摇摆摆地走了，我突觉烦闷异常，一掌拍在身旁的树干上，却不小心将它拦腰打断。
孰料公孙却又顺着林子绕了一圈晃悠悠地踱了回来，很不经意似的看了眼遭受我荼毒的树干，有些欲言又止地吞吐。“我想了想，”他笑眯眯地，“你不会只打算窝在这个地方当小伏低吧？”
我斜着眼睛，“降妖伏魔、驱鬼捉怪，不是神仙们的本职工作么？”
他干笑了两声，足不着地地重新飘走，留下句话：“风水不佳，找我算命的愈来愈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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