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我的嫂嫂

　　翌日，冷若华派着婢女前往找柯心怡一道去赏花赏景，听闻这玉常观后山有一种花，名为春山寒，只在立春时节这几日开放，所以她便叫上了府中的亲眷以及安郡王妃一道赏花。

　　柯心怡对这花也甚是好奇，只因这花仅仅在这几日开花，若是晚了几日来瞧便只能见到系数凋零的花瓣，可若是早几日，只能见到未开的花苞。

　　她喜欢这个花，喜欢花的名字，也喜欢这个花的性子，不是花求着人来瞧，而是人上赶着去瞧这花。

　　后山的路不似别院那样平缓，却也还好，只是会有一点坡度甚至是台阶，对于这些贵女来说倒是显得有些难以攀爬，可对柯心怡这种经年累月泡在泥土里的人来说，这点路已经是在平缓不过了。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冷若华瞧见了主持说的那个凉亭，据说那是赏花的绝佳观景地，众人便都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大家都坐下来之后，冷若华便示意丫鬟们将茶水点心都给拿上来，先是笑着让安郡王妃品尝，再接着是魏府的亲眷，最后才让柯心怡也试试。

　　贵人们吃的点心都是极其精美的，柯心怡对这东西向来没什么兴趣，只是拿起一块浅浅尝了一下，她不喜这些甜食，或许小时候还是喜欢的吧，至少姐姐喂她吃药时拿糖哄着她的时候，她是喜欢的。

　　可后来，在那个雨夜，她第一次跟着黑衣人执行任务，拥有了自己的短刀，双手握着短刀站在雨中瑟瑟发抖地看着黑衣人将一个村子里的人屠戮殆尽，她不敢动弹，直到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看起来约莫六七岁的孩童，手里握着一块包装好的糖，跪在一男一女的身前哭着喊，“阿爹，阿娘，小宝不吃糖了，你们醒来好不好，小宝不要糖了，不要了.....”

　　柯心怡握着短刀朝着女孩走过去，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小上一两岁的孩童，下意识将手里的短刀藏在身后，孩童抬眸看着她，哭着求她，“姐姐，你救救我阿娘好不好，救救我阿爹好不好？”

　　雨水打在她们的身上，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流下的是眼泪还是雨水了，当她准备点头的时候，孩童的身后忽然站住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黑衣人走到柯心怡的身侧，将她的短刀从身后抽出来，重新握在她的手上。

　　黑衣人抓着她的手，指向孩童，声音很冷，“杀了她。”

　　柯心怡拼命摇头，祈求黑衣人放过孩童，那不过是个孩童，即便父母做了错事也不过是个孩童，看见黑衣人点头应下的时候，她心底不知有多高兴。

　　直到看见那颗熟悉的包装纸上沾着血渍，她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而杀女孩儿的那把刀，竟还是她的那把短刀。

　　此后，她便再未吃过甜食。

　　冷若华瞥了她一眼，见她握着糕点一点点的吃着，还以为她是舍不得，这般小家子气真的叫人厌恶。

　　安郡王妃抿上一口茶水，目光落在了柯心怡的身上，继而笑道：“心怡姑娘是不喜欢我送的簪子吗？”

　　她这一开口，所有人都朝着柯心怡看过去，柯心怡顺势将点心递给一旁的阿圆，连忙站起身来行礼回道：“回王妃，民女并非不喜王妃送的簪子，只是簪子过于贵重，民女怕出行有闪失或是掉落，便将簪子收起来了。”

　　“也罢。”

　　安郡王妃便没有在说什么，倒是冷若华，她看向柯心怡的眼神里满是鄙夷，王妃送的比她头上的那银簪要贵重不知多少倍，这女子竟此般羞辱王妃。

　　这个柯心怡，迟早要给魏府惹出大麻烦来。

　　听着安郡王妃的语气好像不太高兴，柯心怡补充道：“还请王妃莫要恼民女才是，今日戴的银簪是三公子所赠，民女并非要辱王妃的意思，民女很喜欢王妃赠送的簪子，却也真心觉得过于贵重怕弄丢，所以将那簪子好好保存着。”

　　安郡王妃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无妨的，你既有此心，我又怎么会怪罪。”

　　“多谢王妃。”

　　冷若华却认为，这柯心怡现在就是在炫耀，炫耀着三公子对她有意，而她也很享受，以为旁人瞧不出来这些小伎俩吗。

　　大家对此也算是心照不宣了，这女子定是使了什么手段，这么讨三公子喜欢，有的贵女也不免想，若是当初救下三公子的人是她们便好了。

　　贵女们之间的闲话，大多数时候她都听不太懂，其实也不想去懂，什么哪个公子近日又写了什么赋，或是哪家女子学了什么琴艺，亦或是哪两家贵族要联姻，这些对她来说就只是听着就好，其他的也没必要去插嘴。

　　万一自己说了什么话引起了什么猜忌，或是得罪了哪家官女子，免不得又要被安上什么罪名。

　　坐了没多久，柯心怡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感觉自己在做下去就要打瞌睡了，她实在是不知道这些贵女们怎么那么能聊，聊什么的都有，聊一个时辰了都还不曾消停。

　　反而还越聊越欢，夹杂着这春山寒开得极其艳丽，放眼望去确实是一场盛大的美景。

　　于是她装作有些头晕的模样，扯了扯冷若华的衣衫，轻声凑过去说道：“大少夫人，我有些身子不适，实在是熬不住了。”

　　冷若华盯着她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便开口惊讶道：“心怡姑娘难不成是被这立春的太阳给晒着了？”

　　柯心怡点了点头，“兴许是吧。”

　　冷若华的神色一下子就不耐烦了，一个习武的人连这点都经受不住，她啧了一声，便抬手叫阿圆将她给扶走。

　　真怕她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万一将贵人给冲撞了，她回去不好跟徐婉交代。

　　柯心怡被阿圆扶起，绕过凉亭站在园子里朝着王妃和各位贵女们弓身行礼，“王妃，大少夫人，各位小姐们，真是对不住，扰了各位雅致，我确实身体有些不适，需要先行离开。”

　　“不打紧，你先回去休息吧。”

　　安郡王妃先开了口，其余的人自然不敢置喙什么，冷若华面露难色，心里盘算着早知道就不该将她喊来，真是如此扫兴，将魏府的颜面都给丢尽了。

　　柯心怡的心里倒没有那么多的愧疚，唯一觉得愧疚的便是对那位安郡王妃了，嬷嬷说过，老王妃和安郡王妃都是极好的人，乐善好施，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是王妃而端着。

　　阿圆扶着她朝着园子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姑娘，可还有哪里不适？”

　　“就是有些头晕眼花的，我们快些下山吧。”柯心怡故作病态的语气说着。

　　走了好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阿圆抬头看了看天空，一朵朵的乌云显得整个天空黑压压的，她轻声道：“姑娘，这天色看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模样，你且在这坐着等等奴婢，奴婢倒回去拿伞。”

　　柯心怡点了点头，“去吧，小心着些，这路不好走。”

　　“好的，奴婢这就去，姑娘稍等。”

　　她看着阿圆跑回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便立马直起了身子，说好在此等待，她便随处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片刻不到，乌云便重重地积压在了头顶，柯心怡抬眸看了看，于是起了身转移到了一边的凉亭里，好在这半路有歇脚的地方，不然等会儿一定会将她身子浸湿的。

　　刚走进凉亭，还没来得及坐下，这雨点便稀里哗啦地朝地上落下，豆大的雨点重重地击打在了方才少女坐过的石头上，她站在凉亭边上，落在地面的雨水顺势跳到了她的鞋面。

　　她转身朝着里面走走，一抬眸整个人都僵住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闯进她的瞳孔，她确信方才这里是没人的，难道是她看花了眼？

　　少年背对着她站着，手里握着一把匕首，那匕首正被他拿起来接着雨水，像是被雨困在此处却又有些无趣，所以才同这雨水嬉闹。

　　柯心怡缓缓挪了挪脚步，站在了少年的侧后方，那张清冷的侧脸看得她冷不丁的怔了怔。

　　是魏邯。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下意识地转身背对着少年，此时此刻她竟觉得自己不如就在那石头上坐着，干嘛要害怕下雨走进这个亭子里，明明那石头同这凉亭也是有一段距离的。

　　比起淋雨，她更不想同这尖酸刻薄的少年待在一处。

　　她的脚步还未动弹，魏邯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姑娘若是想要高热不退，大可去这雨里走上一遭，不过我可得提醒姑娘，兄长不在此处，若是姑娘在这雨中晕倒，可没人心疼你，亦不会有人来管你。”

　　少年的语气同他的人一样，依旧冰冷，甚至带着些许的讽刺，柯心怡比谁都知道，若是她在此处出了什么事，魏府的那些人定然是要给她安上些名头的。

　　若再借此给魏承允施压，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柯心怡刚想伸出去的脚便顿在了原地，她转身坐在亭子里，中间隔着石桌，像是一条楚河汉界，谁也不越过那个地方。

　　两人就这样在不同的方向欣赏着这雨水带来的声音，雨滴敲打着凉亭的顶，敲打着石头，敲打着落叶，柯心怡觉得一点也不自在，他怎么不找点自己的麻烦，平素里这家话早就开口讽刺挖苦她了。

　　时间缓缓地过去，魏邯还是站在那里保持着一个姿势，倒是柯心怡，这边走走那边走走，时不时的伸手接一接雨水，时不时地别过头去看一看他。

　　不得不说，魏府中人的这种气量她是学不来的，明明避他如蛇蝎，当他是邪煞，可出来游玩赏花什么的还要带他一起，就连上次的冬日宴他也有参加，这高门大院的人都这么装模作样的吗。

　　魏邯从来就不想参与这些，也并不想去融入这个所谓的家，他顶着这个名字，顶着这个身份，不过是母亲临终的遗愿，他的亲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离他而去了。

　　从前他不曾跟着一起随行，而今他不过是想看看这柯心怡究竟想要做什么，或许出来能看上不少好戏呢，所以嬷嬷来找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竟连嬷嬷都忍不住好奇他为什么这一次愿意一起出行。

　　他只道：“府中无趣，想出去瞧瞧。”

　　徐婉听到这个话的时候也有些惊讶，不过看在他这次这么听话的份上，也就让他一同前去，和柯心怡一样，安排在了最偏僻的地方。

　　柯心怡坐在亭子里无聊的盯着地面，目光下意识落到了自己那沾有污泥的鞋面，她弯下腰拿着袖子就擦去了，随即扭头朝着一边看去，少年的身上也被雨水浸湿了，就连脸上都有水渍滴落。

　　她拿出自己的帕子，走到少年身侧将帕子递给他，“不考虑给你的匕首擦干净吗，它要喝水的话应该喝饱了吧，也顺带给你自己擦擦，不然还以为你没喝饱。”

　　少年这才回眸看她。

　　少女今日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衣衫，发髻不再是男子发髻，改成了简约的女子发髻，上面只有一根银簪，少女的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些许，眉眼弯弯，微微笑着，还有梨涡，很是好看。

　　这身衣裙有些熟悉，魏邯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来，原来刚到这的第二日，看见那个望着一株小花发呆的少女是她，只见少女将那株被踩踏的小花扶了起来，呆呆地看了好久。

　　他的目光落在她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深邃明亮，水汪汪的，脸颊上的肌肤吹弹可破，细嫩的皮肤再加上一点点的唇脂相衬，更加美艳。

　　少女本就生得如花似玉，此时再看，很难不让人春心萌动。

　　见着少女冲着她眨巴着眼睛，他不禁在心底里问自己，是否真的厌恶眼前这个女子，答案是厌恶的。

　　厌恶她同魏府中的那些人一样，装模作样，道貌岸然，人前一套人后更是一套，厌恶她所说所做皆不出自本心，厌恶她将兄长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此时，他对这位少女像是有了新的看法，好像有什么其他的情绪悄悄拨开了那层厌恶，冲了出来，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柯心怡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子。

　　“发什么呆啊，你若是生病了，你兄长也会不好受。”

　　见少年没有反应，柯心怡拿着帕子的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少年忽然伸出手，将柯心怡手上的帕子抓住，“多谢。”

　　柯心怡有些愣住了，此时她的手还握着帕子的另一端，少年深邃的眼眸盯着她，吓得她瞬间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那个，一方帕子罢了，不用谢。”

　　魏邯拿起帕子擦了擦脸上和肩上的雨水，少女随身携带，这帕子都还有着少女的气息。

　　恐怕没人告诉过她，这帕子不可以随便赠与旁人吧，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光靠一张嘴，是无论如何都洗刷不清冤屈的。

　　许久，阿圆的身影出现在了方才的地方，见着丫鬟四处张望，柯心怡赶忙将她喊了过来，“姑娘，你怎么样，没有淋着吧。”

　　“无碍，你看看你，我方才都说了让你小心着些。”柯心怡看着阿圆打湿的头发，抓起衣衫的袖子便给她擦去。

　　阿圆拍了拍自己的头发，笑着说，“没事的姑娘，雨小些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话音刚落，她才注意到柯心怡的身后站着一个身影，吓得手中的伞一下子掉落在地上，嘴里支支吾吾地喊着，“..四..四公子....”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垂眸擦着自己手中的匕首，柯心怡回头看去，问道：“四公子可要伞？”未等少年回答，少女便低头看了一下阿圆拿来的伞，只有两把，她便接着道，“想来四公子身体强健，定然是不需要伞的。”

　　说罢，柯心怡打着伞和阿圆一起离开了凉亭。

　　魏邯抬眸看着少女和丫鬟的身影，垂眸时才发现，方才少女和丫鬟站着的那个地方躺着一把油纸伞，他的视线回到手中的匕首，拿着帕子擦着那个刻在匕首上的柯字。

　　随即抬眸，那身影早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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