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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沈逾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王叔打来的,问他们散场了没有。
沈逾白告诉他,让他等十分钟,十分钟足够他们从这里走回喧嚣热闹的大别墅。
所有的血液都冷却了,沈逾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喝醉,他酒量不错,一两杯酒,真的不至于。
他朝叶嘉西伸出手。
叶嘉西撑着他的手掌起身,但她还是不放过他,她看着他的眼睛追问,“你还没说完。”
沈逾白装傻,“说什么?”
“说你的新年愿望,说你希望什么?”
“很重要吗?”
两人并肩往下走。
“不重要吗?”
沈逾白躲开了她的注视,看向下山的路,他说,“我希望我正在做的项目能有新的突破,希望兴源能越来越好。”
叶嘉西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听他再说两句,可是没有,他的话停在这里,没有后续。
她再次问到:“没有别的了?”
下坡路好走一些,很快就看到了别墅的灯光,仿佛从静谧的世外回到了繁华的人间。
沈逾白的声音平淡又官方,“这愿望能实现已经很不容易了,再有别的就太贪心了。”
树丛里响起了“吱吱”的叫声,是某种小动物吧。
本来以为这个话题已经到头了,偏偏叶嘉西又重新捡起来,“人不能贪心一点吗?”
清冷的月光下,她的目光显得咄咄逼人。
她手掌的温度透过他衬衫的袖子,传到他手腕的皮肤,她握着他的手腕问他,“人不能贪心一点吗?”
他的心脏像被火焰灼了一下,连带着眼睛都酸涩起来,他回避了她的目光,看着前方的下坡路说,“有些事情可以,有些事情不可以。”
“比如呢?”今晚的叶嘉西似乎特别有求知欲,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沈逾白放慢了脚步,他在想该怎么回答叶嘉西的这个“比如”。叶嘉西不明白,不能贪心的事情是很难述之于口的,能述之于口的东西都是能争取的。
一束明亮的灯光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是王叔来接他们了。
回程途中,沈逾白依旧坐在副驾驶,与她界限分明,如同今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夜深了,山中起了一层薄雾,眼前的景色变得朦胧。
站在她面前的沈逾白也如同这山中的夜景,明明离得那样近,但她从来没有看清过他。
车子抵达叶家之前,叶嘉西接了老叶的来电。
老叶问她到家了没有,叶嘉西如实回答,“还在路上。”
接下来老叶就直奔主题了,“见到徐航了吗?”
叶嘉西在心里冷哼一声,原来老叶非要让她去参加什么劳什子晚会,打的是这个主意。
车里太安静了,老叶的声音从听筒里面漏出来。
叶嘉西看了一眼后视镜,她看见沈逾白目光平静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见到,怎么他也去了吗?”她开始睁眼说瞎话。
也许是她的谎话说得太浑然天成,令人叹为观止,所以沈逾白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
恰好与她视线相撞,被知情者拆穿也不感到恼怒,只不过是朝他挑了挑眉,仿佛在说,“对,我就是撒谎了,又怎么样呢?”
她对老叶说,“可能是我一直在跟朋友聊天,没注意到他吧。”
车子在叶宅门口停下。
叶嘉西还拿着电话听叶绍林讲些无关紧要的话,她还来不及推门,沈逾白已经帮她把门打开了。
他一手开门,一手抬高扶在门框上,身体却有意往外侧,避免了与她的任何触碰,既妥帖,又不失分寸。
叶嘉西下车后,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讲着电话进门了。
看着叶嘉西进门,沈逾白重新上车,那车里却还留着叶嘉西身上的味道,像深山上的茉莉,是寒露浸泡过的清香。
他们的谈话埋藏在深山的夜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初春,在北市艺术馆有一场油画展览,其中有两幅是叶嘉西的作品,所以叶嘉西收到了邀请函。
原本顾遥跟她约好了要一起去的,临出发前家里有事耽搁了,所以只能放了叶嘉西的鸽子。
工作室里有很多事情等着小雨处理,钟思琪也在忙新栏目的创设,所以叶嘉西只能一个人独自前往。
落地后,叶嘉西在艺术馆附近的酒店办理了入住,在约定的时间匆匆与主办方见了一面。
午餐过后,她便悠闲地在艺术馆看起了展览。
这次展出的作品大多来自私人收藏,据叶嘉西所知,其中有几幅就是徐航的姑姑徐太太的藏品,当然也有一些是青年艺术家的作品。
观展的人不少,但大家都很默契地保持着安静。叶嘉西在一幅作品前驻足了很久,那是一池雨后的枯荷,作者是她在大学时期的老师。她仿佛看到了先生站在池塘边,拿着画笔的样子。
她突然想看看,是否也有人会在她的作品前停下脚步。
她一边欣赏着画作,一边来到展厅的最南边,那里有一条走廊,而她的两幅画就挂在走廊的尽头。
她拐过一道弯,没有了墙壁的阻挡,竟然真的看到有人驻足在她的作品前。她不想打扰他,便在他身后几尺远的距离停住了脚步,顺便欣赏起了其他的画作。
奇怪的是,过了许久,那位先生的背影纹丝不动。
她不知道自己的作品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但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她作为创作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暗暗窥探着别人欣赏自己的作品,不是浅尝辄止,而是长时间的驻足,是全神贯注地凝视。
仿佛他在透过作品观赏她作画时眼前的风景,如同一场越过时空的对视。
叶嘉西越看那背影越觉得不对劲,她上前几步,那身影就愈加熟悉起来,她不可置信地轻声喊到,“沈逾白?”
男人的背影似乎怔了一怔,才转过身来。
当叶嘉西看到沈逾白的脸时,依然感觉在梦中一般。这个时间,他明明应该在南市,应该在兴源的办公室里忙得团团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在这里欣赏她的画,这太不可思议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逾白却没有多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她会出现一样。“我来出差,今天行程结束了,随便逛逛。”
不在工作场合,他今天穿得很休闲,衬衫外面一件墨色大衣,少了一分成熟,多了点少年气。
叶嘉西站到他的身旁,同他一起看画,提醒他,“你看的画是我的。”
“我知道”沈逾白将目光移向了旁边一块小小的黑色标签。标签上写了作者的姓名。
叶嘉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知道。
她心里莫名尝到一丝喜悦,“你看我的画看了很久吗?”
沈逾白转向她,眼里带着一点温和笑意,很真诚地说,“你是我在这场画展上认识的唯一的画家。”
听到画家这个词,叶嘉西有一种被恭维到的开心与羞涩,她脸上染了一层淡淡红晕,却大方接受他的说辞,“那可真是你的荣幸。”
沈逾白嘴角微扬,应承她的话,“对,是我的荣幸。”
他的状态跟平时不一样,仿佛轻松了很多,也许是因为不在工作状态中,也许是因为换了一个城市。
“如果没有这张姓名标签,你能看出那是我的画吗?”叶嘉西明知道这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问一问。
却不想沈逾白点了点头,说,“能。”
“能?”叶嘉西凑近了观察沈逾白的眼睛,并不像在说谎,她好奇道:“你火眼金睛哦。”
沈逾白因她夸张的反应,垂眸笑了笑。坦白道,“其实你画这幅画的时候我看到了。”
那段时间,沈逾白经常会去叶绍林的书房向他汇报工作。
书房朝南有一片落地窗,他站在窗前就能看到楼下的花园里,叶嘉西架着一块画板,坐在花丛中央画画。
她画画的时候很随性,有时候披散着长发,有时候随手摘一朵花插在辫子上。
有时候颜料粘到裙子上,甚至脸上。状态好的时候,手上动作不停,眼里具是神采。状态不好的时候,手里夹一支笔,轻轻抵在下颔处,微微仰头看着天空,能发呆上一两个小时。
从他上楼一直到他下楼,他来回都会路过花园,可是她太入迷了,根本没有发现过他。
在她的眼里,他和叶家其他的工作人员是一样的,可以自由出入叶家大宅。因为叶绍林的关系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却不需要她多一分的关注。
“我说呢。”叶嘉西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眼神真有那么好。”
两人又一同在艺术馆的展厅转了一圈,看到名家作品的时候,叶嘉西会简略地把画家和创作背景给沈逾白科普几句。
出展厅的时候,夜色拉开序幕,已经是饭点了,沈逾白礼貌邀请她,“感谢你给我做解说,一起吃饭吗?”
叶嘉西抬手看看手表,很爽快地应下,又问,“你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什么时候回南市。”
沈逾白拿出手机打车,“这边的行程已经结束了,叶董给我放了个长假,我明天要回老家一趟。”
“明天就要走了?”叶嘉西将围巾在脖子里绕了一圈,挡住了自己的下巴,不太确定地问道,“我记得你老家是在江城的。”
“对。”沈逾白问她,“有没有想去的餐厅?”
“都可以,你不是在这里念的大学吗?你对这里熟,你来选吧。”
最终沈逾白带她去了一家西餐厅,餐厅坐落在江边,隔江是高耸的大厦,灯光通明。
有人坐在餐厅一隅弹钢琴,旋律舒缓,餐桌上放了一只细长的烟灰色玻璃花瓶,里面是一枝正在盛开的粉色芍药花,散发若有似无的香气。
用餐的人不少,但并不显得吵闹,谈话声细碎,听不分明,恰到好处。
沈逾白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又递给叶嘉西,“你先点。”
叶嘉西粗略地翻了一下菜单,点了一份炭烤牛排和一份火腿芝士沙拉,就把菜单递还给沈逾白。
沈逾白又快速地点了几个菜和一份甜品,似乎对这家店很熟悉,几乎没怎么用到菜单。
服务员走后,沈逾白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抱歉地对叶嘉西说,“有个工作短信,需要处理一下。”
“嗯,你自便。”叶嘉西无所谓,她早就习惯了工作狂的日常,不管是老叶也好,沈逾白也好。
沈逾白在处理工作的时候,她就默默看着窗外的风景,江边有一排小灯带,闪着五彩的光。因为风景好,视野极佳,这样寒冷的夜晚,也有很多人出来散步观光。
偶尔,她会因为余光中的沈逾白而分神,浅浅地看他一眼。他低着头,微微蹙眉看着手机屏幕,向下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很专注,头顶的光线让他的轮廓更加立体深刻。
沈逾白放下手机的时候,就看到叶嘉西拖着腮,静静地看着窗外,柔和的灯光下,她的五官精雕细琢过一般,仿佛她笔下的油画。
上菜的服务员打破了短暂的静谧,叶嘉西发现沈逾白点地几道菜味道都不错,也很有特色。
他还特地调整了一下菜品的位置,把小甜品放到了她的面前,说,“这是他们家特色,吃吃看。”
她觉得很奇怪,依照她对他的了解,他不像是那种会把很多时间花在挑选美食,品尝美食上的人。
而且这餐厅有一种与沈逾白格格不入的小资情调。
她用金色小勺子捞起一勺布丁放到嘴里,不甜腻,有一点茉莉的清香,确实挺特别。
放下勺子,叶嘉西问他,“你对这里这么熟悉,以前来过?”
沈逾白正在切牛排,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直言不讳,“我上大学的时候,在这里做过服务生,这家店已经开了十几年了,味道不错,在这一片小有名气。”
服务生,也就是勤工俭学。叶嘉西记得老叶是资助过沈逾白的,他不应该缺钱花才对。
“我爸爸……”叶嘉西本来想说,我爸爸给你的钱不够花吗?但说到一半惊觉失言,又强行停了下来。她不知道是不是会伤到沈逾白的自尊心。
虽然她的话没说完,但沈逾白似乎对她的想法十分了然,又完全不介意。
他放下手中的刀叉,用餐巾擦了擦手,接她的未说完的话,“也许对你爸爸来说这些钱不算什么,但是无功不受禄,我四肢健全,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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