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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回到明慎堂,庄夫人胸中那口浊气仍未散去。
顾世衡方才的话犹在耳畔——高家正得四殿下青眼,女儿又怀了皇嗣。陛下年事渐高,若将来……高家岂非还能再出一位宫妃?
这顾姝,倒真是好命。
念及这个继女,方才在顾世衡处受的闷气仿佛骤然寻到了出口。回想秋宴上韩氏那关切的神情,庄夫人唇边翘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只是想到顾侯,她又不免迟疑。面上神色几番变幻,终还是化为决绝。不过叫那丫头再吃些苦头罢了,高家断不会为此退亲。只要亲事不退,侯爷便不会深究。
有些路,既已踏出第一步,再行第二步,便就容易得多了。
她低声唤来高妈妈:“去把烟云叫来……”
夜半,弦月如钩,挂在枯枝梢头。
一阵秋风掠过,树影乱摇,映得烟云的心也跟着晃荡不休。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浸在腊月冰河中。上回被高妈妈逼着做那事,她提心吊胆了整整半月。幸而大姑娘未曾察觉,她只当风波已过。谁知竟还有第二回!
可既已沾了手,这一次,便由不得她不做了。
烟云颤巍巍伸出手,推开了窗。
冷风猛地灌入,劈头盖脸打在她身上。烟云一个哆嗦,只觉得那风直钻进骨头缝里,凉透心底。
“烟云,”室内忽然响起顾姝的声音,“你开窗做什么?”
烟云浑身一颤,险些惊叫出声。她死死咬住嘴唇,半晌才强作镇定道:“屋里有些闷……奴婢想透透气,一会儿就关上。”
顾姝只“嗯”了一声:“天凉,透会儿气,便赶紧关了吧。”
烟云慌忙应下,抖着手合上窗,一步步挪回脚榻边躺下。
她是否睡得着,顾姝已无心理会——自己却是再无睡意了。
因着明日要去高家赴宴,顾姝不免想起园子里与高晏那回见面。高晏面上虽从容自若,可他掌心那黏腻触感,却似毒蛇般缠绕在记忆里,令人遍体生寒。
正心绪纷乱间,忽听得开窗声响,她才下意识问了一句。
可问出口的刹那,往事倏然涌上心头——上回病倒前夜,似乎也曾听见窗户有响动。
且那次发病,恰也在高家登门前几日……
这未免也太巧了。
顾姝呼吸平稳绵长,思绪却如愈来愈清明。她平日待下人宽厚,兼着烟云是母亲派来的,更是格外看重几分。与烟云绝不可能有私怨,那烟云为何屡次暗害?又为何总选在与高家往来前夕?
也只能是听从继母的安排了。
庄夫人就这般容不下她这门婚事么?
顾姝静望帐顶繁复的纹样,眸中一片冰寂。今夜,怕是难有安宁了。
次日清晨,烟霞见到顾姝的脸色便是一怔。
一夜未眠,容色自然憔悴。顾姝抬手止住烟霞欲言又止的神情,只由着她伺候梳洗。另一侧,烟云始终垂首整理衣饰,刻意避开了近前服侍的差事。
顾姝冷眼瞧着,心中已明了七八分。梳妆时,她忽抬眼看向烟云:“瞧你今日精神不济,今日便留在府中休息吧,让烟霞随我去高家便是。”
烟云猛地抬头,正对上铜镜中顾姝平静的侧影。她心中一慌,忙道:“奴婢不敢躲懒……”
顾姝却笑了:“你这丫头,我是体恤你昨夜没睡好,倒成我的不是了?”语气温煦如常,听不出半分异样。
烟云暗松口气,赔笑谢恩退下。只是转身时,未曾看见顾姝眼底的冷意。
片刻后,庄夫人看着前来请安的顾姝,目光扫过一旁神色惶惶的烟云,笑得格外慈和:“快些用膳吧,稍后便该动身了。”
* * *
忠毅伯府。
本朝爵位矜贵,除开国功勋外,后人想再挣个爵位可谓千难万难。虽说忠毅伯从前是侯位,如今不过是伯位,可也是得天之幸了。加之长女早入四皇子府,眼下更是京中炙手可热的新贵。
至于嫡长子高晏,相貌俊美,亲事未定,不知引得多少人家暗中瞩目。顾家这般阖府赴宴,倒也不显突兀。
韩夫人含笑相迎,目光触及顾姝微显憔悴的面容与眼下淡青时,心底不由一沉。
这位顾大姑娘,莫非真是先天不足?见她三回,竟有两回是这般病弱模样。
她心中疑虑丛生,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殷勤将人引入内院。
顾姝一个晚上没有睡好,强撑了半日,至午宴后已觉难以为继。此时宾客四散游乐,园中投壶、叶子牌、小戏台各处喧阗。烟霞见她神色疲惫,低声问道:“姑娘可要寻处厢房歇息?”
顾姝摇头:“不必兴师动众。寻个清静处略坐坐便好。”
这等宴会,都会准备临时休息之所,不过多是年长妇人,或者有人临时不适,过去休息一阵。似顾姝这样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大喇喇说过去休息,实是不太合适。
烟霞亦是明白,便取了顾姝的披夫,跟顾婕等人说了一声,主仆二人悄声离席。
高家的宅子亦是封了伯爵之后御赐的,许多地方还能看得出新整修的痕迹。
行至一片竹林掩映处,见得假山下有一凹洞,恰可容身避风。顾姝驻足道:“我在此歇片刻,你在外头守着。”
烟霞应声守在山石入口处。顾姝拢紧披风,倚着冰凉石壁阖上眼。
这假山里头虽偏僻,到底宴上人多,外头的脚步声断断续续总未停过。顾姝也不在意,只阖眼假寐,想攒些下午的精神。
又是一阵脚步声渐近——轻细碎密,该是个丫鬟。
偏偏此时,相反方向也响起了另一道足音。落步略沉,又颇为急促。
接着便是衣料窸窣的轻微擦碰,随即一声“呀”的女子低呼。
顾姝睁开眼。身旁的烟霞也已警觉直身。
烟云正要探出去看,外头已传来一道不耐的呵斥:“贱婢!没长眼么?”
话音未落,便是闷闷的“砰”一声——像是脚重重踹在人身上。随即响起女子极力压制的痛吟,短促,又发颤。
烟云回头望顾姝,顾姝只微微摇头。
外头那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又低又急:“奴婢该死,冲撞了少爷……求少爷恕罪!”
男子只冷冷一哼。
之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重重碾过石子路,终至不闻。
假山内外,一时只剩风过竹叶的沙沙声。方才那声闷响,却似还凝在空气里。
顾姝与烟霞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眸中看见了来不及掩饰的惊意。
方才那声音,虽只短短一句,二人却再熟悉不过——正是忠毅侯府大公子、顾姝的未婚夫婿,高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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