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许愿
刘警官有点噎住，旋即她点头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好。”
“后续的事我会请律师帮我打理，时间晚了，刘警官留下了一起吃个饭？”简青旭嘴角露出笑容，轻松地浅浅上扬，“很感谢你们这些年的工作和付出，我那个时候不怎么懂事，很抱歉。”
“不了，我还得回去加班。”她挎包起身。
简青旭送她到门口，天色晚了，刘警官看看晚霞：“所以你不打算去见赵永梅？她变化挺大的。”
话里含着某种隐喻，简青旭并不想猜。
日夜交替的冰冷铺陈在脸上，夕阳是被戳破，土腥味流溢开，温度似乎还会再降。
“我去不去见她都不会改变什么，她只是还心存幻想。”他清亮的橙色脸上目光淡然，往侧边看，宝香的帽子露在窗外。
他目光向往：“但我要往前看了。”
“好的，那我先走了。”
简青旭从打开侧门，单肩靠着墙，鞋尖点在地上，宝香坐在长椅上捧着水壶喝水，一口气喝下大半瓶。
“怎么？约我去游泳。”
宝香咽下水，捂着嘴咳：“是吃饭。”
“你怎么过来的？”
“走过来的。”
“赵垠就让你走着来？”不可思议地想笑。
夕阳已将他蒙成剪影，只有融融的一圈轮廓。
宝香扭上盖子：“赵垠把我送到门口，让我自己走两步。”
“你逗我啊？”
她抱着水壶噗的一声，直起腰，脸颊漫过金色年华，瞳孔在西晒中清澈见底：“还有心情吃饭吗？”
“必须有。”
好像一颗刺被拔掉，有个怅然若失的空洞，但马上就被填满。身体长出新的细胞修复创伤，成长不就是一种新旧更迭。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宝香实在塞不进去了，这才想起来给步雪回个消息。
她给步雪发了礼金，婉拒去参加婚礼。
“和谁发消息呢？”简青旭目光凿在她手机上。
“同学，”她补充，“你见过的。”
“那个男的？”
其实他是想直呼渣男的。
宝香挤高眉头：“是女生。”
“哦……”简青旭失去兴趣，又低下头继续吃。
“她叫我去参加她婚礼。”
“这么快就离婚又结婚了？她那事不应该挺严重的？”放下筷，他忙不迭八卦起来，那一刀，怎么不得算故意伤害。
宝香眉头扭曲，不知道他在自己瞎编排什么：“没有离婚，是补办婚礼。”
“厉害，这两口子还能继续过。”
是啊，宝香也想，经过这样的事他们还能做夫妻，她很难理解仇人变成爱人，或是爱人变成仇人。
她替步雪辩解：“她以前是个特别好的女孩。”
没有那么的疯狂，没有那么的不可理喻。
那妈妈呢？妈妈也是个好女孩吧。
人就是这样割裂又撕扯，看多了这些东西，会对这个世界失望，但看到别人获得幸福，也会长出希望的枝丫。
长久以来宝香处于失衡的状态，对人类的亲密关系不抱太大希望。
没有开盖就不会有细菌，永久冷冻就不会变质，没有出生就不会去死。
她很想追求定格在画布上、相片上的那种永恒。
可世界运行的规则不是如此，改变是必然的。脸庞成熟了，身体健壮了，心还是懦弱，对于真正在意的人，她没有勇气面对可能的改变。
简青旭随口安慰她：“别担心，她以后也会是个好女孩的。我看她清醒的很，只是需要点时间罢了。”
时间带来改变，改变不一定是往糟糕的方向去，对吧？
——
宝香站在身旁，听老师讲题，他埋着头，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晕出一块墨蓝的圆形印迹。
时间好漫长，笔胆里的墨水一寸寸下落，都空了。
心悬着，呼吸不自觉地暂停，在意自己的头发，自己的衬衫，自己因为天热流下的汗，在意宝香余光里属于自己的一秒。
害怕她看到的自己很差劲。
醒来时简青旭莫名的不舒服，一滴滴发酵。他感觉自己已经成长了，已经是个不错的人了，可在潜意识里面对宝香时还是抬不起头。
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是这样廉价。
自尊和自卑都是很神奇的东西，完全不会此消彼长，只会反复叠加。
看一眼表，时间才凌晨五点。
打开手机，翻看相册里以前的照片，和宝香的大多数是合照，分班、聚餐、校庆、毕业，还有第一次游泳课。
高中的体育课一直很随意，十多二十分钟就能完成课程，余下的时间篮球、足球、排球、羽毛球、乒乓球可以自由选择，如果非要去小超市坐会儿喝点水加个餐也无所谓，体育老师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了高三，体育课被安排在下午第一节，甚至成了例行的额外午睡时间。
那天中午可以惬意地洗个澡，然后再爬上床听着上课铃声躺下。阳光暖洋洋的，宿舍楼安静得如沉睡，穿过走廊的风声和旭地呼吸。
听说女生都是横着睡，湿漉漉的头发垂在床沿外晾干，腿垫高在墙上，可以缓解久坐带来的腿部水肿。
不到两个月午睡福利就被取消，学校把只用于训练的游泳馆开放给高三学生，体育课就去游泳——锻炼、放松，然后大家怨声载道。
老师的大半注意力都在教不会游泳的学生身上，会水的自行安排，游二十分钟、三十分钟都可以，累了就去冲澡换衣服，不要耽误下一节课。
青春期正在对异性懵懂、敏感又好奇的时候。
穿着泳衣的女生大多披一块大毛巾，像合紧羽翼的鸟，一排排挨在一起叽叽喳喳。男生三五成群在一旁，想看又不好意思多瞥两眼。
简青旭挠着额头，反复调整泳帽，从没被遮住的那边目光上飘，寻找宝香的位置。
她提着水壶走出来，穿着铅灰色泳衣，皮肤白得像可以一层层撕开、有丝绒感的花瓣，她摆正拖鞋先下水去，嘴被凉得往下撇了撇。
宝香会游泳，游的还不错。简青旭游来荡去，最终如愿在靠近她的那条泳道下水。
蹬壁转身时他偷瞄一眼，控制速度，在经过宝香时正好侧头朝她那一边。快要靠近时总是很紧张，肌肉紊乱，像初学者忘了该怎么游，然后被呛到。
趴在泳池边咳了几下，回头看宝香像条稳定的直线。
她怎么就不会出错呢？
如果是言情小说，她现在就该腿抽筋、低血糖、游的乱七八糟，然后要他跃进水里救她，手指触摸皮肤，只隔着两层薄膜的身体被水黏合。
可以扶着她的肩问她怎么了，说她好笨，她向来白皙的脸因此浮起红晕。
宝香游过来，喝水时歪头看他一眼，又扎进水里游走。
简青旭捏着耳朵，奇怪自己为什么胡思乱想。没有意外发生不才是最好的？
如果可以，他希望宝香永远健康、快乐、幸福。
泳道是平行线，不会相交，宝香在身侧来回，也不会偏离远去。还有十分钟，老师提醒余下的同学该去冲澡了，平行线分朝两边，又在教室的终点汇合。
很多年后简青旭已经不再过生日，赵垠提议过几次都被他拒绝。
二十六岁的最后一天，时间逼近午夜十二点，和往常没有不同，没有方向，没有愿望。
打开朋友圈，宝香发了一张打卡小蛋糕的照片，好像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发。
小小的火苗向上，晕出一片昏黄，巧克力在黄色圆形上画出极简的笑脸。
就当她祝自己生日快乐？
突然很想吃蛋糕，想吃老式的那种甜腻又不健康的奶油，像腻子粉一样塑在蛋糕胚上，裱一圈色素超标、鲜艳庸俗的花。
想关掉灯，在拉上窗帘的客厅里屏气凝神吹灭蜡烛。
拿了钥匙手机驱车进市中心找，隐约的角落的记忆里依稀能闪出一些片段，时隔太久，记忆里天天都能见到的文具店、教辅店、裁缝店都换了门脸。
钻进老小区的街巷里，窄小的门店横七竖八，这个点几乎再难找到弥漫的灯光。
简青旭看见一家糕点店，卷帘门放了一半，赶快跑过去，在门要拉到底时一把按在门上。
卷帘门扇的哗啦啦响。
“不好意思啊，老板，还有蛋糕吗？”
中年女人拉起一半门，蹲着探头往外看，解开一半的围裙挂在脖子上。
“小伙子，没啦，明天再来吧。或者前边拐弯大路上，有连锁的，你去买个小的，好几家呢。”
简青旭眼尖，看见玻璃橱窗后边还有一个。
“那不是还有一个，卖给我吧，多少都行。”他连忙指。
“不行，那是模型吃不了。”
眼看着卷帘门又要放下去，他蹲在地上扒着门商量：“老板你看我这确实挺急的，你看能不能帮我现做一个。”
女人看上去很为难。
“多少钱都行，你说多少就多少。”
店门拉开，女人重新按开另一半灯，白炽灯光昏昏欲睡的，很旧又很新，像停在二十世纪的交界点，挂了没几年的墙面浸透着一股蜂蜜鸡蛋糕刚出锅时的热油香味。
她拿过一本大相册：“怎么了小伙子，忘记女朋友生日啦？”
简青旭“嘿嘿”笑笑，没有正面回答。
“你看看要什么样子的，材料不太够，只能给你做个小点的。”
他掏出手机，点开那张笑脸蛋糕给她看：“这样的能不能做？”
“我看看。”女人从柜台上拿起老花镜戴上，浮着两双放大的眼睛，一只手捏着镜架，表情严肃。
“可以。”她点头，然后钻进烘焙间开始干活。
系上宽丝带，下边卡着纸盘叉子和数字蜡烛，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简青旭取到自己的蛋糕。
“老板多少钱？”
“128，你加个50 ，算你178，可以吧？”
“可以可以，实在太麻烦你了。”
他扫上二维码，给50添了个零，女人没有注意，只是麻利收拾着打趣：“快点回家咯，等会儿不让进门咯。”
回家路上，赵垠打电话过来：“你哪去了？你没住这边啊？哥们儿给你弄了一五层大蛋糕，推到你家门口黑灯瞎火的没人啊？”
“我在路上。”
“你出去了？”赵垠声音快瞪到这头。
“出去买蛋糕，不许吃啊？”
“王八蛋，所以你每年偷着自己吃是吧？哥们儿的心可要被你伤透了！”
“没有，就今天想吃。”
赵垠问他的蛋糕是从哪个古董店刨出来的，他看赵垠弄来的蛋糕，好像芭比娃娃的蕾丝蓬蓬公主裙。
“你确定你不是来恶心我的。”简青旭手撑着额头，不愿多看一眼。
赵垠兴冲冲给一高一矮两个蛋糕插好蜡烛，打上火，关了灯。
“快点快点！许愿了！”
简青旭摇头，闭上眼睛，蜡烛的热气轻轻烘烤着脸，像还住在外贸店里一样。
希望赵垠不要再弄这么丑的蛋糕来了。
希望爸爸妈妈在天上开心。
如果可以，希望宝香永远健康、快乐、幸福，即使他们的人生已经成了平行线。
呼——呼——
两口气吹掉两个二十七岁。
用心许愿，愿望一定会成真的。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