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聘医师

　　德伦赫姆边缘区的小店中，黎明的光线穿过破旧窗帘，将狭窄的小屋照得微微发亮。这里既是维修店，也是违禁物资交易点。老旧的空调嗡嗡作响。塔林伏案在一堆陈旧的数据终端前，努力的维持着老头机器吭哧吭哧的运作。

　　四周堆满了硬盘、拆解工具和过时的监控设备，墙上挂着未完成的维修单。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机油的气味，在焦头烂额的数据工程师心里燃起一把烦躁的火焰。

　　“快点快点！小塔林！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搞来这玩意儿！”费尔南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迈着悠闲的步伐进了屋，嘴角挂着她最不想看见的招牌笑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邓肯，正一边嘀咕一边摆弄工具，时不时还会因为焊接的小火花跳起来。

　　“你觉得我能挥挥手，数据就自动破译了吗？费尔南多，密钥可不是你那些随口编的借口，解密需要时间！”塔林头也不抬熟练地抱怨，“这不是普通加密，是主城的高层机密，动态密钥交换、分段切片加密、双重伪随机数生成……就连你花五十年积蓄能买到的最顶级的量子计算机都得喝杯咖啡等着，我要怎么加快？”

　　“停停停，亲爱的，”费尔南多微微俯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用那夸张的语气说道，“你可别小看了自己！要知道我们可是在做着伟大的事业——解锁德伦赫姆的秘密！”
　　“翻译一下，”邓肯冷不丁插话，“他只是让你别问太多，闭嘴干活。”

　　“伟大的事业？别扯了。”塔林抬头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如果‘伟大’是指你连解压文件都不会操作，那我得重新定义一下这个词。”

　　他从另一侧的维修台探出头来，满手油污地晃了晃一块破损的电路板，语气带着他特有的直截了当：“嘿，塔林，费尔南多不懂这些，但你可别把我也归进去。你那数据还没破解，我这电路已经修了三遍了！这个模块根本没办法和原装匹配——再说了，是费尔南多偷来的，不是我。”

　　“真谢谢你把锅甩得这么快。”费尔南多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发出可疑的哼哼声，“邓肯，你可是我最信任的伙伴，这种时刻怎么能划清界限？别忘了，伟大的事业是团队努力的结果。”

　　塔林翻了个白眼，但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两个月前，她还是个满腔热血的应届毕业生。数据分析专业毕业，本硕连读，成绩不错，毕业项目甚至被导师评价为“具有实际应用前景”。塔林满心以为，德伦霍姆的科技中心会为她敞开大门。在她的想象中，那些高耸入云的科研大楼、尖端设备的轰鸣声以及与顶级科学家合作的机会，都是属于她的未来。

　　然而，现实狠狠打了她一巴掌——主城的就业市场挤满了人，岗位少得可怜，大部分公司更倾向于雇佣拥有关系网的老员工或背景显赫的新人。塔林递交的简历多数石沉大海，偶尔收到面试通知，也总是以失败告终。

　　最后一次面试，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一间冰冷的会议室。面试官低头翻看着她的简历，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塔林鼓起勇气开始自我介绍，还没说到一半，对方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我们不需要另一个小齿轮，”面试官的语气冷漠得像机器生成的播放音，“主城需要的是能立刻创造价值的人，不是没有工作经验的学生。”

　　这一句话像锤子一样砸在塔林早已四分五裂的自信上。离开园区时，她看到大屏幕上播放着新任市长的演讲，谈到科技的繁荣和创新的未来，但塔林只觉得讽刺——在这座城市，只有少数人能触碰到所谓的未来，而她显然在这趟飞向远方的航班中错过了登机时间。

　　回到她简陋的出租屋，社交媒体上的招聘推送让她更加焦虑。
　　“火爆校招，应届生朋友们，赶紧动起来！”
　　“最后一批招聘门槛降低，秋招开始小爆发！？”
　　这些话就是无形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无奈之下，塔林开始在求职网站上寻找任何能勉强糊口的职位。低薪、兼职、合同工……她几乎看遍了所有的招聘信息。就在她快要放弃时，一则张贴在街角的“数据整理员”广告吸引了她的注意。

　　广告的内容很简短，几乎可以说是含糊其辞：“诚聘数据整理员，负责设备数据清理、故障排查和技术支持。薪资优厚，有发展空间。”底下是一行歪歪斜斜的手写号码，塔林隐约觉得这份工作有些不对劲，但标注的薪资数字按住了她的理性。最终，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决定联系招聘方。

　　面试当天，她穿过主城边缘区破败的街道，找到了一间摇摇欲坠的小屋。招牌是用废金属拼成的“F&D. 维修与数据修复服务”，底下用小字补充了一句：“解决您的所有问题！”
　　“也包括失业问题吗？”塔林苦笑着推开门。

　　迎接她的是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破烂的长风衣，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他像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张开双臂，语气热情得过分：“塔林小姐！我们需要像你这样才华横溢的人才！”

　　塔林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费尔南多就自顾自地开始表演：“我们的业务可不一般！修复主城中枢通讯设备？小菜一碟！破解失窃的加密终端？分分钟搞定！而且，我们的未来发展空间是无穷无尽的！”他靠近了一步，像是在分享某种秘密，“加入我们，你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爆炸声打断了他的表演。塔林循声看去，只见另一个矮个子男人正对着一台冒烟的设备手忙脚乱。他满脸黑灰，嘀咕着：“该死，又炸了……费尔南多，你能不能少拉点人来，我这地方都快撑不下去了。”

　　“别听他的，”费尔南多立刻转回身，热情的声音丝毫未变，“他就是个端着半杯水被渴死的悲观主义者。其实我们的生意蒸蒸日上——不过呢，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帮我们实现更大的突破！”

　　塔林皱了皱眉，对眼前这两人和这间破旧的小屋充满疑惑。她试探性地问：“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面试？”
　　”哦不不不，尊敬的塔林小姐，我从你的简历中已经看到了足以胜任这份工作的能力。“

　　这听起来相当的可疑，但她还是放不下广告上丰厚到难以置信的薪水。
　　“那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简单！”费尔南多一拍手，“清理旧数据，破解设备锁定，排查故障日志。只要是你擅长的，我们全都需要！”
　　“对，就是简单。”邓肯头也不抬地补了一句，“把我们不想干的活都交给你。”

　　费尔南多瞪了他一眼，然后对塔林摆出一个自认为最真诚的笑容：“说实话，塔林小姐，我们这是个小地方，但却有着大梦想。给我们三个月，你的能力会远超那些在科技中心端咖啡的同学们！”

　　塔林没有回答。她想了想自己快要见底的账户，咬了咬牙：“好吧，那就让我来试试。”
　　费尔南多立刻欢呼起来：“太好了！欢迎加入我们，未来的德伦赫姆之星！”

　　就这样，塔林在不安和无奈中踏入了这间灰色的小店。她的日常工作包括清理义肢中无用的旧数据、破解二手设备锁定、或许有时候还要帮忙诊断设备故障，以及帮忙打点客户。而后引出的故事，比她任何一次白日梦都要离奇荒谬。

　　费尔南多总是将工作丢给她，美其名曰“年轻人需要锻炼”，而自己则一口气吹完整瓶非法私酿，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要么干脆一大早就不见踪影，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臭烘烘地摔门而入，扛着一大堆不知道从哪淘来的旧义肢和设备。

　　那些物品外表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锈迹，细看还能发现一些疑似战斗留下的痕迹，烧焦的表面、破损的关节，以及零散的子弹孔和弹道。某些义肢上还有模糊的印记，隐约能辨出它们也许曾属于哪支军队。

　　塔林对这些东西的来源心知肚明，尽管她从不多问，但那些义肢上残留的工作日志和数据痕迹却无意中透露了它们的过往。一只手臂内部记录的最后一次操作显示，它曾被用于维修某台提炼机，这可不是常见的普通设备，塔林特地留了个心眼，调取了精确时间和编码。果不其然，几天后熔渣区能源回收工厂失窃的消息就登上了小报头条。

　　还有一台令她印象深刻无人机，外壳是标准的警卫队配置，可内芯却是来自私人工坊制作，其使用日志中多次出现“外环区域穿越”的字样，这显然是一件曾被用于走私的装备。
　　尽管这些发现让塔林心头一紧，但她从来不会为此打扰她的老板们。塔林可不想惹上任何麻烦，毕竟，她的工作已经足够棘手了。

　　不过费尔南多可不这么想，他最爱做的就是把塔林卷入一次又一次的麻烦当中。
　　就在刚才，他以近几赌博的价格从拾荒者手中买回了一个通体漆黑的匣子，声称这是“一生难得的机会”。那个匣子外形简洁，只有背面带有不知名的标志。

　　“你确定这玩意儿是干净的？”塔林皱眉问。
　　“亲爱的，我们是合法经营，”费尔南多微笑着回答，“这只是普通的政府淘汰设备，市场上随地都是。”

　　拙劣的谎言，如果只是常见商品，费尔南多的信用点欠费警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邮箱里。但她还是开始着手破解加密程序，因为她刚得知年终奖的存在。

　　匣子内一台外壳破损、型号老旧的便携式数据终端，看上去像是某种废弃设备，但数据存储单元却完好无损。塔林不禁心生疑虑——这东西看似不起眼，却比她以前接触的设备更加复杂。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终端连接到自己的分析平台。显示器上跳跃着一连串复杂的数据流。第一步是绕过终端的身份认证，她快速调用了一个模拟用户环境的程序，伪造了一个“合法用户”的访问请求。屏幕上绿灯一闪，认证模块被成功绕过，但随即一个新的防护模块弹了出来。

　　红色的“未授权访问”警告频繁闪烁。塔林咬紧下唇，微微眯起眼睛，专注于屏幕上那些加密字符。

　　“这是哪个无聊的家伙设计的加密结构？”她低声咒骂，一边快速切换窗口，“AES-CTR，外加一个自适应的动态密钥……有点过时了，但谁会在民用设备里用这种东西？”

　　她调用了数个自制的解密工具，一个接一个尝试破解。解密进度条一遍遍停止在80%，每次都因为密钥验证失败而弹出错误提示。塔林一边敲打键盘，一边翻阅她自己写的脚本日志，试图找出漏洞。

　　“如果你真是费尔南多说的那么简单，我早搞定了。”她抱怨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她的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调出一组数据包的传输记录。“让我们看看……你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兴奋久违地在胸口处燃烧，时间已经接近午夜。

　　她启动了几个自制的解密工具，利用终端模拟了设备的启动过程，通过几次“故意错误”操作，诱导设备吐露出加密相关的硬件信息。屏幕上的进度条缓慢地爬动，塔林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知道这种算法虽然有些老旧，但对于自己这种从未触碰到核心工程的人来说并不简单。

　　“这里！”她指尖一顿，一行字符串从满屏的杂乱信息中跳出：EncryptedKey block

　　根据其固件的历史版本和安全补丁的缺失，这台设备应当仍然采用对于当今来说的“弱密钥存储”方法。她迅速利用默认密钥生成算法解锁了第一段数据，并从中提取出了加密的数据块和一个初始对称密钥。

　　进度条刚走到50%，突然卡住了。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检测到异常操作，请输入第二密钥。”
　　“该死的二次验证。”塔林狠狠摔了一下鼠标，“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她迅速调整策略。这种双层加密通常需要破解第二道密钥才能继续，也许这是某个组织内部的标准保密措施。她又回到了操作日志，开始在存储单元中查找潜在的密钥线索。文件夹结构混乱，时间戳分布无序，似乎有人故意篡改过。

　　设备的日志记录系统意外给了她一丝希望。她注意到，系统内部保留了一些早期的操作日志，其中包括一个久远的时间戳。她顿时眼前一亮，开始尝试将自己的破解脚本调整为模拟旧时间戳，以绕过动态密钥验证机制。

　　时间飞速退后到几十年前它最后一次运行的那一个下午，开始回述属于它的故事。屏幕上顿时出现了一串密钥校验信息，她按下回车，脚本运转。
　　塔林长舒了一口气，摘下耳机，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这种过时的算法，真是捡到便宜了。”

　　几分钟后，设备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屏幕上一串串文件文件逐渐出现。不过，这些文件远没有她想象的整齐明了。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堆格式混乱的条目，模糊的时间戳、不完整的地点标注，还有大段损坏或丢失的记录。

　　“这简直是场灾难。”她低声嘟囔，迅速运行了一组脚本修复脚本。部分数据被勉强还原，她咬着笔帽，紧盯着屏幕上模糊的记录。为了使这份数据具备基本可读性，她需要一个新的思路。注意力随后被转移到那些时间戳和地点字段上，试图找到一种逻辑规律。很快，她发现这些模糊的时间戳中，隐约能看出某种周期性——或许这是某份计划的固定活动安排。

　　“也许可以用这个规律作为修补的依据。”她喃喃道，开始将时间戳数据整理成图表。通过可视化工具，她发现那些间隔时间的模式在某些运输记录中形成了一个重复的曲线。她尝试利用这些周期规律，重新模拟出缺失的时间记录。

　　接着，她又转向地点字段的分析。模糊的地点标识被表示为一组看似毫无意义的代码。塔林从设备的系统记录中找到了一个“地名表”，表中的部分代号与现存地名存在相似性。她将这些模糊地名与现有地图进行比对，通过计算最短路径算法尝试还原可能的运输路线。
　　“如果这些记录和材料数据匹配，我就能验证这个模型。”她调出了文件中一列物资清单，利用材料的重量和容积推算运输车辆的行驶轨迹。

　　当晨光在地平线上微微亮起时，塔林终于得出了一份大致的运输路径。

　　她揉了揉眼睛，盯着屏幕上渐渐完整的路线表格。尽管仍有一些缺口，但这些信息已经开始勾勒出某种轮廓。她继续深入挖掘物资清单，发现了一些材料的用途标注。结合时间和运输记录，塔林越看越觉得不安。

　　这些材料看似普通，但以她的分析经验，很快就识别出其中一些是用于大型结构的关键部件。将这些部件的运输点与路线重叠后，塔林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图景：这是一段用于建造防御工事的施工计划。塔林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跳加速。这绝对不是她平时破解的那些“八卦”数据。

　　这是主城的运输路线清单，包括了三个月的物资调配计划。文件详细记录了每一次运输的起始点、运输路线、车辆类型以及货物种类。

　　塔林紧盯着文件中某一条路线：一批军用燃料的运输，路线直接穿过外围熔渣区。这条路恰好是拾荒者和劫匪活跃的区域——显然是一条极不安全的线路。然而，另一条标注为“备用”的路径，安全性高得多，却被保留以应急调用，这种反逻辑的安排让塔林感到一丝不安。

　　“这些计划不只是简单的物资调配，”她喃喃自语，翻阅着后续的细节，“这些数据可能会牵扯到某些更深的事情。”
　　盯着满屏数据，塔林发现自己该死的手根本停不住想要挖掘出答案的冲动。这些燃烧了她无数脑细胞的、看不懂的物料采购、诡异的运送路线，一切都指向一个她绝对不想要了解的角落。

　　在经过几个小时的对模糊信息的分类和挖掘后，塔林得出了一个让她后背发凉的结论。这些运输记录并非普通的建筑工程，而是数十年前，德伦霍姆还不是主城时建造防御系统的一部分施工记录。尽管表单中没有记录详细的结构和施工放向，但只要有足够的材料专家和时间，通过这些运输路线和材料清单，完全可以推测出主城的基础防御体系，甚至包括城墙的布局和核心结构。

　　她咬着指尖，盯着屏幕发呆。这些数据虽然年代久远，但基础设施很可能没有经历过大的改动。也就是说，只要有一个人有足够的资源，又或者难以想象的毅力，就能利用这段记录重建出主城的防御体系——这对任何对手来说，都是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

　　塔林所看见的，对她的大脑挥出一记猛拳，她顿时感到眼前发黑头皮一阵发麻。这么敏感的信息，可不是她平时破解的那些私人通信或低级商业情报。这份文件涉及主城的核心运作，甚至可能影响到军事部署。

　　“这些东西根本不该出现在我这种人手里。”她颤抖地自言自语。

　　房间另一端的沙发上，正是呼呼大睡的费尔南多。他的手边是一瓶喝到一半的啤酒，气泡早已消散。
　　“他到底从哪弄来的这玩意儿？”塔林的理智告诉她，最好立刻停止深入研究，甚至将这台设备和数据一股脑全销毁，脑海中另一个声音却告诉她不要这么做。
　　她的视线回到屏幕上，心中斗争着：如果这些信息被泄露出去，社安部绝不会放过他们。

　　与此同时，屏幕上的数据仍然静静地展现在她面前，仿佛在诱惑着她去解开更多秘密。而她知道，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费尔南多！”她转头喊了一声，但沙发上的鼾声毫无停歇的迹象，她狠狠踢了一脚沙发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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