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手也来过宿傩肚子

　　反弹的效果，竟不是立竿见影的。

　　他的斩击能在瞬息之间将物体一分为二，是极为凝练和果决的力量。

　　然而经由触手构建的屏障一反弹，痛觉传递到两面宿傩身上，就跟被软鞭子抽了一记似的，乍一下毫无感觉。

　　触感先于疼痛，在痛感炸开前，先感受到的是一道冰冷的、迅捷的摩擦，像被浸了冰水的铁丝急速掠过皮肤。而后才是黏黏糊糊的、绵延不绝的痛意。

　　很有尤梦的特色。

　　令人恶心。

　　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

　　先前暴力尝试时，两面宿傩一攻击，受到反弹后地上还会生出无数触手，干扰他的行动。虽说将它们切碎也不难，可触手无穷无尽，越打越多。

　　这地下全是尤梦的本体。

　　两面宿傩知道尤梦这种生物和正常生物不一样，每条触手都有自己的想法，思考的时候也一起思考，尤梦是它们的共同意识，也就是大脑推举出来的代表——虽然尤梦并没有脑子。

　　不去刻意操控其他触手时，触手的行动行动完全依赖本能。

　　譬如此刻的自卫和反击。

　　只有用这种特定的频率和力量，才不会触发触手的本能。

　　斩击继续落到屏障上，而后反弹。

　　他集中攻击一点，反弹到他身上的鞭笞，位置却并不固定。新鲜的、还未被疼痛侵入的位置，衣服一片片撕裂。

　　热爱战斗的人往往都很能挨打，然而变得足够强大以后，能挨打也是一种奢侈。至少宿傩想不起来上次和人打得有来有回是什么时候了。

　　感觉有点陌生。

　　被击中的部位陷入极短的麻痹与空白，仿佛皮肤和肌肉在震惊中忘记了反应。然后，痛感才“轰”地一下炸开。

　　不是表面的刺痛，也不是锐利的切割，而是一条有宽度、有厚度的灼热火线，深深烙进皮肉之下。

　　火辣辣的疼痛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像海浪一样一波波涌来，每一次脉搏，都牵引着伤处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它沿着神经向四周放射、渗透，让整片肌肉都跟着僵硬、抽搐。周围的皮肤似乎变得异常敏.感。

　　衣物破碎了很多，布条被风撩起，轻轻拂过的轻微摩擦都如同砂纸打磨。

　　而这样的痛觉，被放大了十倍。

　　并被粗暴的转化为另一种感受。

　　比疼痛虚假太多的、只有触手才喜欢的感觉。

　　没有任何波动，但两面宿傩的身上凭空泛起一道道红痕。上衣早被他丢了。

　　他看起来愈发像一头狰狞的凶兽。

　　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

　　不管是出于解题的兴趣，还是自尊，亦或是因刺激、因察觉到触手意图产生的强烈胜负欲——

　　他仍然没有选择停下。

　　伤痕在精妙的反转术式下被迅速治疗，深层的肌肉里却依然留下了一种沉重、顽固的酸软闷痛，绵延不绝。

　　就像是中了毒。

　　两面宿傩并非完全免疫尤梦越来越精妙的毒素。

　　上一次解毒，花了他足足一天一夜。

　　那时候他还在虎杖悠仁体内。毒素烦扰得他几乎封闭了对外界的感知，狂暴而汹涌的燥意，却找不到解决方法。

　　两面宿傩并不是克制自己的人。

　　直到他遇到极端放纵派的触手，他发现自己还是算克制的。并且时间久了，连他都开始在往保守派的方向走了。任谁被触手那种恶心的眼神盯着，都绝对不会想要顺应对方的意思。

　　尽情放纵自己的欲.望和被欲.望彻底支配，完全是两码事，人人都渴望前者，而后者只会是一团无能的软肉。宿傩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只是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

　　一边放纵一边维持理智解毒。

　　他当然可以做到——当然确实也是如此，他成功解毒了。

　　此时此刻面对的情况，和当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一个咒力的小游戏。而每一道反弹到他身上的力量，都出自他自己之手。

　　时强时弱，时快时慢。

　　细密地、如雨点般地落下来。

　　集中的注意力，让时间宛如被拉慢。两面宿傩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也刻意地模糊了这一点。他咬着牙，尽可能忽略来自身体上的感受，忘我地解决眼前这个屏障。

　　轰隆——

　　打雷了。

　　似乎今日也是个雨天。天空阴沉沉地聚起一团乌云，沉甸甸地压下来，像是随时都要滴出水。狂风贴着地面刮过，卷起枯枝落叶和尘土。

　　“帐”自然没有阻拦它们。

　　于是一片树叶蹭过两面宿傩的手臂。

　　只是一片叶子的重量，冰凉的枯叶，或许是路边的冬青，边缘尖锐而卷翘，是再普通不过的叶子，暴躁的怪物却瞳孔一缩，反转术式维持的平衡被破坏，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于是一道鲜明的红痕斜斜地烙在胸口。

　　从左锁骨横跨至右胸前。

　　来不及为这一个小小的失误感到烦恼——

　　下一道反弹已经来到身上。

　　反转术式和斩击同时高强度运转着，已然登峰造极的操作，也无法抽出空闲弥补先前的失误。

　　操作愈发精细，如同走钢丝那般维持着平衡。所需要发出的咒力却愈发少，轻而集中，于是落到身上的感觉也尖锐起来，像是细小的针穿透皮肉，谁也不知道针尖下一次会落在哪里。

　　血气翻涌。

　　伤口会被治疗，感觉却无法消失，就像是蓄水的杯子，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水面颤颤巍巍。

　　又是一道雷声。

　　下雨了。

　　大颗的雨滴砸下来。

　　冰凉的雨滴，划过炙热的躯体，水流到哪里，哪里就不受控制地痉挛。

　　反转术式一停下，便再也无法压制。

　　维持的平衡被打破，几近满溢的液体从杯中倾泄而出，偏偏积攒的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居然倒不完，把这一瞬无限延长。

　　短暂的、微不足道的失神。

　　于是本已经要破碎的屏障重新抓住机会开始修复，地面无数触手拔地而起，扭曲着向进攻者袭来。

　　等反应过来时，两面宿傩已经被触手抓住了。

　　不知道尤梦这些年吞噬了多少玩意，显然这些触手有很多都是用不上的东西，有的长个蘑菇样儿，有的则长得像狼牙棒。全都只有基础的本能，也就是卷曲、抓取、缠绕。

　　但不和宿傩打架也是触手的本能之一。

　　所以它们挨挨蹭蹭地贴上来，舔舐到混着雨水的汗水，就知道抓错人了，多舔两口然后畏畏缩缩地退下去，争抢其他地方的食物。

　　只是触手实在太多，而且各自的思维完全不相通，于是后面的触手争先恐后地往前挤，一轮又一轮。

　　皮肤早就在不间断的刺激下变得炽热无比，像是被火焰灼烧过一样，又像是彻底熟透。对感官的折磨早就已经到达了地狱的程度。还有长时间精细操作的疲劳、过度压榨咒力的亏空……明明没有使用领域展开，却有种领域展开被打破之后的术式熔断感。

　　触肢不同的触感碾过去，就像是把人再往深渊推一把。

　　再推一把。

　　猛推几把。

　　直至溺死。

　　……

　　可惜两面宿傩并不是很好对付的生物。

　　只需要一点清醒的时间，反转术式就已经重新运转。

　　紧接着，领域展开了一秒。

　　满地都是触手残肢。

　　而他自己也筋疲力尽，很是厌烦地坐在最大的一条触手上。

　　雨水落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白边。

　　尤梦不知何时已经走在边上。

　　他撑了一把很旧的伞，换了一件很贴身的高领毛衣，呢绒长裤。并没有顾忌泥水和他自己的残肢，在宿傩身边坐下。到底是在千年前生活过一段时间，跪坐的姿势很标准，学那些优雅的贵族有模有样的。

　　他仰起头，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看见宿傩，眼里都放了光。

　　尤梦的脸颊被火焰炙烤了很久，现在也还滚烫，泛着暖暖的血色，添了几分活人气。

　　“你解决啦。”他像是正在迎接丈夫回家的妻子，有点羞涩，又有点紧张，“累不累？肚子饿不饿？”

　　“我下面给你吃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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