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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隔日,千漉得了出门的机会。
因年节宴请多,大厨房忙不过来,千漉便去给林素搭把手,跟着采买的大部队出去,顺带添些制糕点的材料。
午后,管事婆子领着七八个丫鬟婆子从角门出去。待办完正事,管事的发话:“申正三刻在车马处会齐。”众人便如得了赦的雀儿,四下散去了。
行在京都最繁盛的御街,千漉看得眼花缭乱。
上回出门都是大半年前的事了,千漉呼吸着外面自由的空气,瞥见一家叫做王记的点心铺排着长龙,便也过去凑了热闹。
刚出炉的的桂花糕用桑皮纸包着,还烫手。
她忍不住尝了一块,蜜糖拉出细长的金丝,入口除了桂花的甜香,竟还尝出些许梅子味,这一丝酸味正好解了甜腻。
千漉连用三块,细细品着,琢磨着做法。
心想,日后离开崔府,也可以开一家糕点铺。
御街旁河水潺潺,一座拱桥飞架两岸,桥上贩夫走卒吆喝叫卖,河中舢舨舟船往来如织,一派繁华景象。
走出十余步,抬头便见一座气派酒楼。
酒楼临水而建,占地颇广,起脊三层。黑底金字匾额上龙飞凤舞书着“三元楼”三个大字。
这酒楼名取的正是“连中三元”的吉兆。连中三元是古代读书人的最高荣誉,这名字,既讨了口彩,又好记。
千漉心道,这里岂不是很适合崔昂?
难得出门,千漉决定奢侈一回,摸了摸腰间荷包,进去点盏茶意思一下。
酒楼门面轩敞,内里更是雕梁画栋。
才跨过门槛,便有个头戴方巾的店伙堆着笑迎上来,“小娘子万福,里边请——”
千漉:“二楼可还有座?”
“有有有,雅间、散座都还空着几处。”
千漉直接往楼梯那儿走,心想,这么气派的酒楼,自己看上去那么穷酸,那人却没有半分轻慢之色。也不知,一会儿要是只点一盏茶,会不会遭白眼?
千漉挺直腰板,十分自信地上了二楼,选了个临窗的最佳观赏位。
千漉不知,店伙这般殷勤,原是因识得她身上那套崔府的丫鬟服饰。俗话也说了“京官不如外官,小官不如豪奴”,高门大户里得脸的丫鬟,出手往往比寻常小官家的娘子还要阔绰。加之这三元楼日日迎来送往,店伙早已练就火眼金睛。见千漉举止从容,全无怯色,只当她是崔府里极得脸的侍女,或是哪位扮作丫鬟出游的小娘子,断不会吝啬银钱。
是以当千漉浏览完食单,捂着肚子问他更衣房在何处时,他也非常热心地指了方向,转身便去招呼别桌客人。
千漉离开位置,打算直接溜。
谁知道,这酒楼还有低消,茶水最便宜的也要一千文,她哪里付得起?
往楼下走,偏又撞见那店伙。
“娘子这便要走了?”
千漉抱着桂花糕,神色自若:“对。”
店伙略觉诧异,大概是千漉太理直气壮了,只当是贵府丫鬟脾气大,还赔笑:“娘子好走。”
千漉微微颔首,才走下两级台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小满?”
回头一看,竟是芸香。
“芸香姐姐。”
“小满,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随管事出来采买,路过这里,便进来歇歇脚,买杯茶吃。”千漉望向廊庑深处的雅间,卢静容应该也在——今日她是以往福光寺进香为由出的门。
既撞见了,自然要去见一见的。
千漉遂跟着芸香转入雅间,福身行礼:“少夫人。”
雅间内陈设清雅,卢静容点了一壶龙团胜雪并几样点心,正支着手望窗外,听见声音,闻声转过头来,眉间挂着点点愁绪。
“小满?”
芸香忙将方才情形禀明。
卢静容略一颔首,又转向窗外出神。
千漉告退出来,与芸香并肩下楼。芸香方才就是要出去为卢静容买糕点的。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一行锦衣少年,个个身着狐裘锦袍,气度不凡。
店伙忙堆起十二分笑脸迎上前:“几位公子万福——”又见是熟客,赔笑道:“公子们常坐的听雪阁今日不巧被订下了,不如移步望月轩?”
那群锦衣少年中,一人尤为醒目,眉眼如画,气质高华。
是崔昂。
千漉与芸香霎时收住脚步。
千漉扭头,见芸香神色骤变,流露出几分慌张。
芸香拽住她的衣袖往柱后躲去。
“小满,少夫人今日原是要去福光寺里的,临时起意来此。若让大夫人知晓不妥,万不可让少爷瞧见。”
千漉表示理解,点点头:“我省得,待少爷进了雅间咱们再走。”
芸香要拉她一起回包厢,千漉并不是很想跟她们共处一室,卢静容的气压太低了。千漉指了下角落屏风,提议:“我在此处避一避便是,他们瞧不见的。待少爷他们过去了,我立时下楼。”
大概是太慌乱了,向来稳重的芸香竟未觉出这提议的风险,只想着速速回禀少夫人,匆匆点了点头,便转身疾步离去。
千漉猫腰藏在屏风后,打量上楼的一行人。
一群人有说有笑,说话文绉绉,吟诗词,说典故,瞧着不过十几二十岁的年纪,个个神采飞扬。
跟崔昂一块玩的人,颜值都不差。
不过比起来,还是男主角最好看。
平时在内宅,连个小厮都看不着。
千漉难得看到这么多翩翩少年,不免多欣赏几眼。
恍惚间,眼前的画面好似与以前看过的古装剧重合了。
真养眼啊……
却忘了这些世家子弟自幼习画练字,眼睛都利。
忽一人转头望向她藏身之处,厉声喝道:“何人窥探?”
千漉忙缩回身子。
“哪个鬼鬼祟祟的,还不快滚出来!”
领路的店伙闻声过来,见到千漉诧异道:“小娘子,你不是走了么?”
众公子只见一个梳着双鬟的碧衣少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先前那人又质问:“为何在此躲藏?”
千漉快速地瞄了一眼人群中的崔昂,脑中已想好了说辞,当即福身一礼:“诸位公子恕罪。我是崔府的丫头,今日随管事出府采买,因贪玩误了时辰,方才见到我家少爷,怕受责罚,一时情急才躲了起来。”
听到“崔府”时,几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崔昂。
崔昂嘴角一抿,淡淡道:“确是我家丫头。”
其中一位身着月白襕衫的公子笑道:“临渊,瞧把这丫头吓的,见了你,倒像是鼠儿遇了猫,定是你平日总板着脸的缘故。”
崔昂目光落在千漉身上:“见了我,大大方方上前见礼便是。”
“何须这般躲躲藏藏,作此鬼祟之态?莫非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其实方才踏上楼梯时,他便已察觉屏风后的动静,恍惚觉得那躲闪的身影眼熟,不想果真又是她。
千漉应了声是,装作羞惭地低下头。
旁边紫袍公子道:“好了临渊,莫再训她了,小丫头贪玩罢了,何必苛责。”
崔昂默然不语。
千漉正欲告退,张了张嘴,却听崔昂道:“过来。”
一行人往雅间行去。
千漉迟疑片刻,终究胆没肥到直接不顾崔昂的话溜了,低头跟上。路过卢静容那间房时,面不改色。
雅间内早有乐师在抚琴。
众人落座,千漉环视四周,见崔昂并无吩咐,便立在墙边当个站桩。
公子们开始聊起来,说的无非是风花雪月、诗词曲赋,听得千漉昏昏欲睡,眼皮子直往下耷拉。
正对着千漉的一人瞧见她脑袋一点一点的,不由失笑:“临渊,瞧你这丫头,竟要睡着了。莫非我们说的这些,就如此乏味催眠?”
千漉一个激灵,忙睁大了眼睛。
崔昂回头瞧了她一眼,好像才想起还有她这么个人似的,吩咐店伙在她那儿添了绣墩、小几,又送来看碟茶点,对她道:“稍后随我一同回府。”
“是。”
千漉在角落坐下后,后悔起来——刚才该跟着芸香走的,在卢静容房里总比在这里好啊。
她低头抿了口茶,不过,这家酒楼的茶蛮好喝的。
这个下午,千漉灌了满肚子的茶汤,伴着满耳的之乎者也,越发倦意沉沉。
实在是太好睡了。
正迷迷瞪瞪间,忽听一人道:“诸位可听说了,近日京里出了一桩奇事。”
千漉顿时不困了,悄悄竖起耳朵。
那人便讲了一出古代版的伦理小故事。
说的是一户人家两兄弟,各自娶了妻室。
大嫂相貌平平,却贤惠温淑;弟妇生得标致,性子却骄纵泼辣。
谁知后来兄长竟发觉弟弟与自己的妻子有了私情,他非但不恼,反倒提出互换-妻子的主意,而两下里竟都依了。
实则,兄长早已厌倦妻子,与弟妇早有首尾。而弟弟因常年受大嫂照拂,暗生情愫,见她为兄长冷落所伤,便时常宽慰,这才生出事来……
这桩丑事原是邻里察出这一家行止有异,才渐渐传开。后来不知被谁告到官府,差役前来拿人,那一家人却众口一词抵死不认。官府寻不着实据,只得将人放了。可这名声终究是坏了,没过多久,举家便搬离了京城。
至今市井间仍有人津津乐道,争论这桩奇闻的真假。
千漉朝说话那人瞥了一眼,还别说,刚才谈论诗文时还是个温文尔雅、文文弱弱的书生,现在讲起这种八卦,整个人看着都猥琐起来了。
“要我说,这事儿太假,那弟弟既有美妻在室,怎会瞧得上相貌平平的长嫂?定是些闲来无事的邻人编派的谣传。”
“欸,此言差矣,评人岂能只看皮相?自是德行操守更为要紧。”
“博彦兄既这般说,怎不提你府上那十八房美妾?”
“胡说什么!哪来的十八房?休要污我清名!”
这桩风流秘闻果然引得众人兴致勃勃,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起来。
只能说不愧是读书人,这种伦理小剧场都能成为辩论话题。
转眼间,众人便争论起才德与容貌到底哪个更重要。
席间顿时热闹非凡,双方各执一词,引经据典,互不相让。
一人注意到始终静坐品茶的崔昂,扬声道:“临渊以为如何?”
不待崔昂开口,便有人抢白:“这还用问?谁不知临渊娶的是京城第一才女,才貌双全。便是他说容貌不要紧,你信么?”说罢哈哈大笑。
“论起容貌,谁及得上八郎?他每日对镜自照便够了,何须再看旁人?”
面对众人的打趣,崔昂但笑不语。
千漉低头剥着核桃,心想,崔昂大概两个都不喜欢。
因为他——
不行啊!
而且照崔昂的性格,这隐疾,绝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对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崔昂来说,这是多么打击自尊心的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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