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颗星星

　　早上，乔绎安蜷缩着身子，头晕脑胀的，额头上布满细小汗珠，皮肤像是被火焰炙烤，脸都快要烧熟了，手脚异常冰冷。

　　身旁的被子半夜踢掉在地上，就剩个角搭在床沿，伸手拿被子，随便拽个角，使不上力，被子脱手，乔绎安没精力拽上来，冷得抱着自己弓着背缩成一团。

　　敲门声模糊萦绕在耳边，断断续续，乔绎安眼皮沉重，懒得睁开，敲门声大了点。

　　“乔绎安。”

　　熟悉的声音，乔绎安张嘴回应，蚊子般的呢喃，他自己都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乔绎安。”

　　意识开始模糊，发烧的热度让大脑像是被棉花包裹，撑坐起来，脚踩在地上轻飘飘的，分不清楚方向晃到门边，拉开门，阳光铺到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没看到人。

　　背后的敲门声明显急促些。
　　——开错门了。

　　他又走到对面，摸索着门把手，开一门，季桓夏叩门的手臂僵在空中，乔绎安没了往日生龙活虎的模样，蔫蔫回到床边，捡起被子抱上床，就着这个姿势倒在床上。

　　季桓夏跟进去，乔绎安背对着他身上乱七八糟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窗户大敞着，推拉门没关。

　　他又隔空叫几声，乔绎安不知道是不是又睡着了，没回应。

　　窗户敞开点缝隙，季桓夏轻手轻脚走过去，走近了才注意到乔绎安脸色很红，季桓夏伸手，帮他整理好被子。

　　乔绎安双手死死拽着被子不放，眉头皱着，身子不时发抖，情况看着不太对，季桓夏手背贴到额头，烫得厉害。

　　“你发烧了。”

　　乔绎安大概是嫌他吵，嗯一声，尾调上扬，然后没声了。

　　季桓夏拿开他压在被子上的手臂，塞进杯子里，替他掖掖被子。

　　回到卧室，在床头柜抽屉里翻出体温计和药箱，再回来时，被子掉在地上。

　　季桓夏又捡起来重新给他盖好，测了体温，三十八度六，烧得不低，体温计放在一旁，怕乔绎安踢被子，将被子塞到他腿下压着。

　　抬腿时，无意看到，乔绎安左脚踝内侧有片颜色和肤色差异明显的淡褐色印记，乔绎安肤色白，那块类似心形的印记格外引人注目。

　　不像胎记，那块皮肤有些许细纹褶皱，半个巴掌般大小。
　　季桓夏眼神停留一会，将被子盖回去。

　　转身离开房间，下楼去厨房，熬粥来不及，热瓶牛奶泡了燕麦片。

　　端上来，被子果不其然又被踢开，腿上还留着点边角，没全部掉下去。

　　季桓夏放下碗，捡起被子叫他，“乔绎安，起来吃点东西。”

　　乔绎安迷迷糊糊勉强坐起来，碗递到他手里，咽了两口，乔绎安就不愿意吃了，季桓夏劝他再吃两口。

　　他嗓子疼得不行，吃那两口都已经是给他面子了，还吃？

　　乔绎安：“不吃了。”声音沙哑无力。

　　季桓夏犟不过他，接过碗，往他手里塞三粒药，顺便递给他水杯：“那把药吃了。”

　　乔绎安就着水吞药，又咕噜咕噜喝几口水，闷头盖上被子睡觉。

　　季桓夏没有离开房间，怕一个不留神又踢被子，时不时还得量体温，换掉额头上冰敷的毛巾。坐旁边看着，闲来无事起身拿本书看。

　　途径书桌时瞧见桌上放着星星模型，里面镶嵌的小行星被卸下来，大概是工程没弄完，螺丝刀，细钢丝还散落在桌面上。

　　瞧了一眼，没多留意，回房间拿书去了。

　　一个下午乔绎安尽说些奇怪的梦话，语句不通顺，眉头皱了松，松了皱，额头上汗珠消下去又出现。

　　季桓夏听取到几个关键词，归纳总结为，
　　‘学习，骗子，奶奶，手表’。
　　毫无逻辑关联的词语时不时从他嘴里蹦出。

　　烧迷糊了还不能睡个好觉，季桓夏想着，专注又诚挚的目光落在乔绎安脸上。

　　现在，季桓夏才能安静地看他，自上小学起，他就认识乔绎安，长得白净，圆嘟嘟的脸，不似现在这般瘦，小时候额前总是挂着一排排短小的胎毛刘海，现在被蓬松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没变过，乌黑发亮的，喜欢戴黄色小渔夫帽，至少在季含柳的手机照片里，他大多数照片都会戴着。

　　乔绎安又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坚强又脆弱，有点叛逆又很乖，两者在他身上皆具备，却又互不冲突。

　　他知道，乔绎安对他印象不深刻，如果不是借着转学来到这里，那么七岁那年乔绎安通过手机对他说第一句话也将成为最后一句话。

　　——
　　“桓夏哥哥，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们认识后肯定会成为朋友。”
　　——

　　朋友，他不奢望有朋友，更不想和谁产生没必要的羁绊，他简单将关系划分为家人与其他人。

　　偏偏不知怎么的，这句话进了耳，入了心，发了芽，记了十年。

　　乔绎安应该放在哪一类，不算家人，不是其他人，独立出来成为朋友吗？

　　答应乔优补课，是他争取兑现这句话的方式，否则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有必要的关联，乔绎安的世界他进不去，他的世界没人愿意进来，又怎么成为朋友。

　　他知道乔绎安根本不需要他的补课指导。
　　秦年不会的那些题，是辅导班安排的奥数题，一个连奥数都能讲解透彻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初中知识。

　　他试过揭穿一次，却后悔了，再不敢揭穿，一切的一切，他满是目的接近乔绎安。

　　只为了换来一句
　　——朋友。
　　乔绎安是他唯一的朋友。

　　临近傍晚，乔绎安才睡醒，干涩的眼睛眨巴眨巴，视线里毛茸茸的一团黑影才逐渐清晰。
　　屋里没开灯，右边书桌台灯透出来微弱的亮是唯一的光源，灯光笼罩下季桓夏撑着头看书。

　　乔绎安咳了两声，季桓夏闻声扭头，“醒了？”

　　“嗯。”说着坐起身。

　　季桓夏见状摁亮床头柜的开关。

　　啪嗒一声，房间里亮堂堂，乔绎安一时适应不了，抬手捂住眼睛。

　　“我换个暖色灯。”季桓夏调至第二个灯光。
　　回到书桌合上书，关掉台灯，问他：“饿吗？”
　　乔绎安摇摇头。

　　季桓夏倒杯水递给他，乔绎安接过后又问道：“乔优在家吗？”
　　“乔阿姨昨天晚上临时走了。”

　　乔绎安难看的神色松下去，喝口水，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恢复不少。

　　“以后晚上睡觉记得关窗。”季桓夏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
　　乔绎安望望窗户，
　　关着啊。
　　季桓夏看着他不解的表情，“我关的。”

　　也是。
　　凉水加凉风，他不发烧就见鬼了。

　　乔绎安：“季阿姨呢？”
　　“回老家办点事。”
　　季桓夏掏出手机摁亮看了眼屏幕，提醒他，“明天光智会展，早上十点，你，能去吗？”

　　乔绎安当然得去，就算是拖着大病初愈的身体，也得去。
　　“可以。”

　　季桓夏拿过体温计递给他：“量一下，看看烧退了没有？”
　　“三十七度。”乔绎安测过后说。
　　“等会吃完饭再把药吃了。”

　　乔绎安没食欲，试探问他：“能不吃吗？”

　　“不然明天的会展就不去了。”
　　好无情又干脆的一句话。
　　“吃。”乔绎安立马屈服。
　　季桓夏低头失笑。

　　乔绎安左顾右盼，床头前后左右摸了个遍，着急地问：“我手机呢？”

　　季桓夏走到书桌前，“下午进来个电话，响几声就没电关机了。”拔了插头，拿起手机递给他。

　　“谁的？”
　　“不知道。”
　　乔绎安开机，叮叮叮跳出来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代宁，还有未读消息，也是代宁。

　　点开聊天界面，几张模糊的图片。

　　加载出来，照片有点糊，俯拍的角度，像是偷拍的，人影虚掉了，绿色的地板，散落一地网球，看起来像俱乐部。

　　左下方坐在地板上的人，夸张醒目的红发，乔绎安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放大一看，何橙。
　　后面几张图虚掉了，糊的不能看。

　　乔绎安搞不懂代宁给他看这些不能看的图干吗。

　　一个语音丢过去，
　　“什么时候干狗仔了？你自己看看这图能看吗？我是鹰眼吗？”

　　一连三问。
　　手机那头点开听完语音的代宁不知道回哪条，这家伙不关注重点吗？急得他一个电话打过去。

　　代宁：“你看重点，何橙。”
　　“我看了，给我发这个干吗？”
　　代宁：“你嗓子怎么了，听着闷闷的。”
　　“没什么，感冒而已，现在没事了。”
　　代宁：“那你多注意休息，照顾好身体。”
　　“知道，有人照顾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代宁从这语气里听出来炫耀的气调，没多留意，话题回到重点上。

　　“何橙，跟方家粤走得很近，我今天来俱乐部找我表姐，在二楼休息室看到方家粤递给他一瓶水，俩人说说笑笑，看着志同道合的，我还没拍完，被我姐拽走了。”

　　何橙，方家粤。
　　跟他势不两立的俩人。

　　“有什么奇怪的，一个俱乐部认识很正常。”乔绎安不以为然。

　　“不正常。”代宁反驳他，“一旦有了共同的话题和敌人，就会不正常。”

　　乔绎安噗呲笑了一声，“你是在说我吗？”
　　“放心吧，没什么事，真闹到我面前，打架这事我在行。”

　　代宁操碎了心，“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乔绎安：“那就武力解决。”

　　“白说。”恨铁不成钢，给代宁气得撂下这句话就挂了。

　　乔绎安指间翻转着手机，自言自语道，“大不了就打一架，又不是没打过。”

　　“你经常跟人打架？”季桓夏突然一问。
　　乔绎安翻手机的手顿住，抬头望他，事不关己的样子，“没有啊。”

　　紧接着说：“只是有些人，总要给点教训。”
　　“何橙和方家粤吗？”季桓夏问。
　　“你怎么知道？”
　　“你开了免提。”
　　乔绎安了然，笑笑说道：“品行不正，嘴巴不干净，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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