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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另一边,所有从一楼路过的人,都注意到有几个男孩难得没跑没闹地蹲在角落,脑袋挨着脑袋,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什么,不由得都多看几眼。
佩塔尔从来不在乎陌生的目光,只是在朋友们的围观和监督下,拿着一截树枝,专心致志在铺满灰土的角落里写写画画。花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多番尝试,终于将马娅老师教给他的名字拼写方法死记硬背下来,能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完整地重现出来了。
奥什特里奇挪着鸭子步挤过来,摸着下巴端详来端详去,伙伴们以为他想发表什么重大意见,结果半晌过去,他说:“很丑。”被茨尔尼亚克无语地挤开。
莫德里奇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只要明天别忘了写变音符号。”事实上在刚才的练习里,佩塔尔好几次都忘了加上变音符号。
“好的。”佩塔尔于是又用树枝尖端描了描那个上扬的线条。
“……”
可是,意料之外的情况总会发生,等第二天佩塔尔不断默念着“别忘记变音符号,别忘记变音符号”坐在马娅女士的桌子前,最先遇到的问题居然是握铅笔的姿势不对被马娅女士纠正了好几遍。
“这是铅笔不是匕首,佩塔尔,而且不用捏的那么用力。”马娅女士说,然后又做了几次示范。
结果等他能像模像样握好铅笔的时候,就又忘了要写变音符号这回事了。
好在,马娅女士并没有因为这不起眼的一笔苛责佩塔尔,只是笑着帮他添上,并告诉他没关系,可以慢慢来。
她将暂时借给佩塔尔的笔和纸拿回来,放进抽屉里收好:“好啦,算你过关,下次的作业也是这个,今天就先去玩吧。”
这是个大惊喜,然而大惊喜后头又往往跟着大麻烦。
小学课间休息时间长短不一,但无一例外,都没长到能酣畅淋漓进行一场球赛的程度,正好佩塔尔又一直呆在办公室没出来,所以朋友们也耐着性子,直等到放学时分才汇合到一起,抱着球往操场上跑——原则上来说,学校放学以后不允许学生停留,但因为还有老师留在学校工作,所以在他们离开前,在操场上玩耍的学生不会被驱赶。
可刚把球放下,还没传几脚,一个讥诮的声音就从旁边传了过来:“哈,你们在这儿踢足球?”
莫德里奇一脚踩停皮球,几个人扭头看过去,看见操场空旷,其他人几乎都离开了,只有几个同学在远处好奇地张望。此时,场边正站着两个大孩子,也许是在上七年级的岁数,甚至是八年级。其中靠前站的那个头发剪得很短,眉毛浓密而锋利,脸颊和鼻梁的伤疤配上冷漠凶狠的神色,让他看起来很不好惹。而站在后面的那个领口随意敞着,头上戴着对他来说有点大的暗绿色陆军帽,帽檐耷拉下来,在眼睛附近形成一片阴影,让漫不经心的坏笑看起来更加刺眼。
这都是父母口中典型的,看见之后要尽可能离远点的类型。当然,战争年代,太多这样的少年被暴力催生出来,对混乱和战斗抱有着扭曲的热情,他们几个作为难民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孩子,并非没有见识过,只不过这样的人很少有老老实实待在学校的,连已经在学校里读了一阵书的茨尔尼亚克也很少见到。
所以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对面的身份。
“完蛋,是坏小子赫尔沃耶和他的走狗……”
佩塔尔听觉敏锐,听见茨尔尼亚克微不可查地嘀咕着,似乎是属于不想让对方发觉的自言自语,但他仔仔细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个貌似不太友善的人类哪里像是犬科动物。
双方沉默地对峙了几秒,戴陆军帽的“走狗”没什么耐心,耸了耸肩,说道:“好吧,你们这些刚从妈妈怀里爬出来的小宝宝肯定不明白,围一个圈把球踢来踢去的儿童游戏跟足球完全是两码事吧?”
奥什特里奇肯定是受不了这种没来由的语言攻击的,当即出声:“说话注意点,兄弟。”
“操,谁是你兄弟?”这下,“走狗”一直扬着的嘴角压平了。
据说叫赫尔沃耶的人明显是他们中间带头的那个,对他们之间的争执毫不关心,直接出声打断他们,声音又沙又哑,冷冰冰的:“……行了,你们走吧。”
“走狗”得到支持,再次得意洋洋笑了起来,又往前走了两步,而朋友们见此架势,也不动声色挪动脚步往一处聚拢。
“你谁啊?凭什么?”奥什特里奇大声反驳,“这是学校操场,又不是你家的!”
那双阴鸷的眼睛立刻盯住了奥什特里奇:“没有为什么,别在我面前玩蠢游戏,这就是规矩。”
奥什特里奇对这种毫无道理的“规矩”简直难以接受,皱着眉头悄悄瞥了一眼茨尔尼亚克,茨尔尼亚克立即注意到了,干脆凑过来拉他,低声嘀咕:“算了,我们先走。”
鉴于赫尔沃耶在学校里向来是臭名昭著,听说在更小的年纪就上战场杀过人,很多时候让老师都焦头烂额拿他没办法,所以作为几个低年级,茨尔尼亚克思考之后觉得,他们最好还是别跟这样的刺头起冲突比较好。
结果没等奥什特里奇抗议,倒是对面又改了主意。
“等下。”赫尔沃耶目光顺着从他们身上扫过,随后在黑白色皮球上顿住,好像在思考,半晌仿佛勉为其难似的做出了另一个决定,“这样吧,你们也可以每天放学以后来玩半个小时,但是……”
“作为交换,你们的球归我,没意见吧。”
这句话就像一个落尽柴火堆里的火星,不仅让奥什特里奇立刻气得要死,也让莫德里奇和茨尔尼亚克瞬间愤怒地睁大眼睛:这个球属于茨尔尼亚克,是酒店停车场那位戳破他们皮球的先生新买来赔给他们的,还没有那么多磨损的痕迹,是属于他们的重要财产,平时踢起来都很爱惜,绝不可能就这么随随便便交出去。
这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而赫尔沃耶显然从来不管他的强盗要求对面能不能接受,也可能在他的观念里,一切都能通过威胁和暴力得来。于是还没等佩塔尔他们反应过来,他就一撇嘴,明显没有真的想等待回答,忽然迈开腿飞也似地冲向踩着球停在原地的莫德里奇——相比起在同龄人中也相对矮小的莫德里奇来说,年纪几乎大他一倍的赫尔沃耶冲起来,简直就像一头愤怒的公牛般难以阻挡,几乎眨眼功夫就到了面前。
“卢卡小心……!!”同伴们惊呼,而注意到情况不对的莫德里奇也是骤然瞳孔一缩。
不过他反应极快,脚尖迅速将球往后拉,躲开对方伸出来抢球的腿,然后脚后跟用力一磕,球立刻蹦跳着奔向了佩塔尔所在的方向,然而等再转身想跑却已经有点来不及了,赫尔沃耶已经结结实实撞在他后背上,将莫德里奇推得飞扑了出去。
好在情急之下,玩耍时摸爬滚打积累起来的肌肉记忆从身体深处冒了出来,让他在倒地前趔趄着用手一撑,硬是没倒下去,反而顺势跟袭击者拉开了距离。
“跑!”茨尔尼亚克大喊,四个人,从正疼得龇牙咧嘴的莫德里奇到有点蒙圈的奥什特里奇,再到已经一把从地上捞起足球的佩塔尔,都仿佛听到发令枪响似的,转头撒腿就往学校外面跑。
——没人有空注意后头追兵有没有跟上来,但等他们一路跑出学校,掠过一脸迷惑的阿尔贝特先生,跑到街尾。拐过弯去再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早就看不见赫尔沃耶和他讨人厌的走狗了。
孩子们在路边大口喘着粗气,相互看看。
“卢卡…你没、没事吧…?”茨尔尼亚克问,另外两个人也关切地望了过去。
莫德里奇咧了咧嘴,吸着气展示了一下自己沾满灰尘,刚才撑在水泥地上导致有些破皮渗血的掌根:“没事,就是手有点疼。”
其实支撑时承受冲击造成的疼痛还盘踞在手腕上,不过并不剧烈,所以问题应该不大。
而佩塔尔探过头凑近仔细查看,手腾不出空,就转而试着吹气,结果最终也没能把上面的灰土吹走。
在他准备再试一次之前,莫德里奇缩回手,看了过来:“我们的球?”
“在我这。”佩塔尔应声松开怀抱,已经被衣服蹭干净的皮球在他的浅色衣服上留下一个半圆的印子,翻滚落地的时候黑白网格色彩鲜明。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随后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又都有点说不出话来。
球骨碌碌滚到他们中间,停了下来。
奥什特里奇气还没喘匀,尝试着吹口哨,结果没吹出来:“…操,你那两下简直帅呆了卢卡!就是这样,让他们尝尝儿童游戏的厉害!”
茨尔尼亚克做了个夸张的干呕动作:“行了马尔科,别学那两个人说脏话,我简直要吐了。”
接着不等奥什特里奇反驳说没学,他就跟同伴们解释起了“坏小子”赫尔沃耶的事。
“坏小子?”
“好老土的称呼。”
“什么杀过人,骗鬼呢?不相信。”
“……”
大家七嘴八舌发表评论,又在茨尔尼亚克示意下暂停。
“反正老师拿他没办法是真的,他之前好像因为拿学校的东西和打架被停学,结果现在又回来了……真搞不懂是为什么。”
“我还听说他很能打,一个人能干翻三四个八年级生,光凭我们肯定打不过他。”
佩塔尔闻言思索着,问:“照他的说法,我们以后是不是不能在学校踢球了?”
他知道很多动物会用自己的方式划分领地,盲目踏入其中确实是件很危险的事。
“也许…是的……”茨尔尼亚克回答,别的还好说,只是花了那么多功夫却无法拥有一块近在咫尺的更好的踢球场地,这确实让他也感到非常不甘,“而且赫尔沃耶好像盯上我们的皮球了,我不确定他之后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想要皮球就不会自己买??”奥什特里奇愤愤不平地说,“告诉老师也不行吗?就说他不仅抢东西,还威胁我们。”
茨尔尼亚克犹豫:“也许可以,但……好吧,那我们明天找各自的班主任试试看,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几个人达成一致,也没心情在外头多停留,结伴慢慢走回了酒店。
然而,还没等他们找老师解决这个问题,赫尔沃耶就先找上了他们。
天知道,当莫德里奇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看见抱着手的赫尔沃耶的时候,甚至除了思考如果打起来要怎么寻求帮助怎么逃跑之外,根本没有想过对方可能会跟自己说什么。跟在身后的奥什特里奇反应更激烈,如果他是只猫,那么这时候他可能已经开始尾巴炸毛、狠狠哈气了。
但赫尔沃耶不管这些,他只是沉默着,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莫德里奇,直到把人盯得有些冒火,才懒洋洋开他原先倚靠着的栏杆。当他挺直脊背的时候,有时确实能让人产生他其实不是一个未成年的错觉……也许他真杀过人,谁知道呢?
“莫德里奇是吧?你昨天没自我介绍。”他说,“那两脚挺不错的,把它称之为儿童游戏确实有失偏颇,我来帮我朋友收回那句话。”
莫德里奇皱起眉头,暗自腹诽他自己明明也说了类似的话,缩在掌心的指尖悄悄摁住还在疼痛的地方,嘴上丝毫不落下风:“……那要我谢谢你吗?”
“谢他?”奥什特里奇在后头一唱一和地嗤笑,“我们干嘛不试试用脸接炮-弹?”
赫尔沃耶也笑了笑,显然是听见了,今天第一次将视线停在奥什特里奇身上——虽然只漠然地停了几秒钟:“随你,我无所谓。”
一时间,两边又回到对峙的状态,而落在他们身上好奇的目光也越来越多,有学生躲在远处小声讨论,有机灵的干脆跑去找了老师。
远处办公室门口,收到消息的马娅女士和佩塔尔也在关注那边的情况:这位很负责任的女士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班级门口正在发生的事情上,但到目前为止都只是观察着,推了几次眼镜,却没有直接介入的意思。
她问佩塔尔:“你说你们昨天放学的时候起了点冲突?”
“是的,女士。”佩塔尔说,“赫尔沃耶说操场是他的地盘,不准我们在那儿踢球,还准备抢走我们的皮球。”
马娅女士叹了口气,似乎知道什么,但又在为此感到头疼:“人成长成某个样子都有着自己的原因……但这不是欺负同学的理由,佩塔尔,你…”
她没继续往下说,而佩塔尔同时也注意到,教室门口的对话似乎的确没有演变为打架的意思。嘈杂的环境和距离让他难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看见赫尔沃耶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径直走到身体紧绷的莫德里奇面前,跟他说了几句话,莫德里奇最初看起来有些惊讶,犹豫了一小会儿,又扭头跟奥什特里奇短暂交流了什么,最终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此时背对这边,看不清楚表情。
赫尔沃耶倒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又笑了笑,挥手退后,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并很快穿过人群,消失在楼梯口。
佩塔尔听到马娅女士松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惊奇:“看来我们用不着做多余的事了……不过我第一次见到有赫尔沃耶参与的冲突能这么简单地解决,真奇怪……我都开始有点好奇谈话内容了。”
“……卢卡之后应该会告诉我的,女士。”佩塔尔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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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塔尔:沙溢思?还有变成人的动物朋友藏在这儿呢?我看看怎么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