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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碗黑色的浓药,便这样被许长宁悉数灌入了江鹤一的口中。
江鹤一拼命挣扎,却因卫迟风的钳制而无法挣脱,眼中充斥的愤怒烧红了他的眼。
许长宁竟然如此迫不及待要他死,此前他还以为……
真是太蠢了。
药灌完了,卫迟风把江鹤一的下巴给按了回去,却仍擒住他的双手,不让他扣喉催吐。
江鹤一满眼愤恨地瞪着许长宁,震惊与怒意令他几乎丧失理智,连口中极苦的药物是什么也分辨不出来了,只觉得浑身难受,胃里似在灼烧,呼吸也变得艰难。
“有话要说?”许长宁挥挥手,卫迟风便解了江鹤一的哑穴。
“毒妇……”江鹤一觉得喉头一片腥甜,只能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许长宁眉梢轻挑,伸手抬起他的下颌,用指腹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药汁,微笑道:“那孤可得对得起你这一句评价才行。”
言罢,她拂袖转身,交代道:“过两个时辰,再给他灌一碗。”
江鹤一再也忍不住胸口翻涌之感,猛地吐出一口血。
他的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全身发软,望着许长宁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他彻底瘫倒在地,仰着脸喘息。
“许长宁……疼……”
“这样……会好一些吗……”
竟然……开始幻听了……
江鹤一闭上眼,神志逐渐模糊之际,脑中却浮现出一幕幕陌生的画面。
他看到,许长宁捧起他的脸,撬开了他死死紧咬的牙关,搂着他往一侧躺倒……
他感觉到她抚上他遍布伤疤的后背,紧贴他的胸膛,靠近他的呼吸,与他化作一体……
她吻过他的唇,又来亲吻他的鼻尖,他的双眼……
而他……竟咬破了她的唇……吮吸她的血……紧箍着她的腰身,与她一同起伏,一同喘息……
若不是他此刻已经没有了力气,真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临死前,想起的竟是与这毒妇耳鬓厮磨……怎会如此荒唐……
怎会……如此熟悉……
*
“老一……老一醒醒……”
林笙慌乱的声音,将江鹤一从混沌中唤醒。
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看到了林笙在榻边的身影。
“你怎么……”
江鹤一话没说完,便咳出一口黑血,吓得林笙忙用衣袖给他擦血。
方才那太监又给他灌了一碗毒药,恐怕天一亮,司训房便可以宣布他已暴毙于榻上了。
“我……我想来……看看你的……”林笙看江鹤一这副垂死模样,当真慌了,抖着手一股脑将带来的药物全掏了出来,“你看看哪些药有用……明烨叔让我带来的……你看看……”
江鹤一吃力地侧过头,可视线中一片朦胧,他已分不清眼前是何物了。
胸口一阵气急,他再度呕出一口血,林笙咬咬牙,随便挑了一瓶药,死马当活马医,要给江鹤一喂下去,可江鹤一却微微摇摇头。
“阿笙……我的榻下……有银子……欠你的……还给你……”
林笙双眼一热,眼泪顿时狂飙:“我……我不要你还!你给我撑住了!我马上去找人救你……我……我去找殿下!”
林笙说完,抬手抹了把眼泪鼻涕,转身要跑,江鹤一用最后一点力气,揪住了林笙的袖子。
“求你帮我……照顾……师父……”
林笙正要应他,可下一瞬,江鹤一的手便脱力垂下,闭着眼再也没了动静,林笙心一颤,用力摇了摇江鹤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满眼慌张,往屋外看了看,狠下心拽起江鹤一,想要将他背起来带走,却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了说话声。
他顿时万分纠结,他是买通关系偷跑进来的,若是被抓到,被人发现他与江鹤一有私交,他也完犊子了……
怎么办……
“啧啧啧,这小太监,还挺有情有义的。”趴在屋檐上看了一出生离死别大戏的许长宁嘴角微扬。
一旁的薛竹铃点点头:“卫迟风说苏明烨去寿昌院求那小太监帮忙时,小太监也很快答应了,看来他跟燕国那两人关系甚好。”
“殿下……要不您换个地方看吧?”卫迟风夹在两人中间,一脸担忧。
薛竹铃要他带她一起偷看也就罢了,怎么许长宁也要爬屋顶来偷看?
两个人都是不能摔的,他一手护一个,压力好大。
可那两人光顾着偷看,压根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哎,来人了!”薛竹铃扒着屋檐往上挪了挪,许长宁也好奇地往最高处爬了爬,想要看得更清楚。
两名巡视的侍卫往江鹤一的屋内走去,林笙用手沾了江鹤一吐出的血,往脸上一抹,暂时掩盖自己的容貌,未等那两人质问他的身份,便装作惊恐一般坐摔在地,指着不知死活倒在地上的江鹤一大喊:“要死人啦!快来人呐!救命啊!”
两个侍卫仔细一看,再顾不上林笙,一人忙去查看江鹤一的情况,另一人跑出去找太医。
林笙连滚带爬往外跑,一边跑一边继续闹出动静来:“翊圣郎被人下毒了!救命啊!”
待整个司训房变得灯火通明,林笙已经悄然消失了。
“这小太监是谁?”许长宁问道。
“林笙,他是一名宫市使,平日为宫里采购雍京东西市的物资,偶尔帮宫中人偷运一些物资出入宫,父母不详。”
卫迟风早在接到监视静思院的任务后,便摸清楚了江鹤一身边所有人的身份,“臣命人查过,他应当是宫女与侍卫私通生下的孩子,被遗弃后,是寿昌院那些年长的女官收留了他。许是寿昌院与静思院距离较近,他年幼时便认识了江鹤一。”
“有意思。”许长宁颔首道。
薛竹铃看司训房那些人,手忙脚乱地围着江鹤一不知所措,忍不住问道:“殿下,您为何要这样对江鹤一?”
一会要救他,一会要罚他,一会又要给他长脸,眼下又给他灌毒药……
她已经被弄糊涂了。
这到底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
“从前欠的债,该还的。”许长宁低声道。
卫迟风一怔,侧头看向许长宁,不解道:“若殿下心中对他有恨,为何还要大费周折为他寻得那等良药?让谢家了结他便是了。”
薛竹铃也懵了:“啊?那不是毒药吗?”
许长宁却哑然失笑:“这是我欠的债,我要还给他。”
这个人现在弱不禁风,估计是从前留下了太多病根,手脚是冷的,爬几层台阶,就能引起喘咳,听闻冬至前还大病一场,昏迷了几日。
这一副残躯,与那五十老者相比也胜不了几分,是得给他好好调理调理了。
再加上她的一出好戏需要他配合,可这小子又倔得很,未必会乖乖听话,便让他睡一觉好了。
“你俩记住了,我不仅要他活着,还得他好好活着。”
许长宁看着江鹤一被人抬回榻上,围着他的人皆神色忧愁,诊治的太医也连连摇头,甚是满意。
“他的用处,后头还多着呢。”
*
翌日,江鹤一被毒害的消息传遍了宫中,许长宁天未亮,便带着一众东宫卫率,大张旗鼓地去了司训房问责。
许多路过司训房的宫女太监都被吓着了。
他们从未见皇太女殿下这般大发雷霆,司训房中不断传出东西被砸碎的声音,以及许长宁的厉声呵斥。
也难怪许长宁如此生气,这当众亲选的翊圣郎,才入司训房四日,便被人下毒谋杀,听闻江鹤一被人发现时,已毒发昏迷,枕边尽是吐出来的黑血,只剩下一口气了。
许长宁当即命人封锁了司训房与太医署,不准任何人插手,要亲自彻查凶手,然后让人将江鹤一抬回了东宫。
“看来是活不成了……”
许多宫女太监趴在墙角偷看,有人偷偷感慨了一句。
任何人见了江鹤一那如同死人般的脸色,都会得出这般结论。
林笙混在偷看的人群中,悄悄红了眼。
其实他挺喜欢老一的……
他应该早些来的……
林笙抬手抹了把眼泪,转身往静思院走,也不知道苏明烨知道这个消息,能不能熬得过去……
他不会要一下子送走两个人吧……
江鹤一给他留的钱,也不知道够不够,若是足够,也许可以找个商队,托人将他们俩给送回燕国去……
林笙胡思乱想着,很快便走到了静思院,可他找遍了,都没有找到苏明烨。
苏明烨昨夜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早晨醒来时,奇怪地发现自己躺在榻上。
他正要去打听江鹤一的消息,却惊闻江鹤一被毒害,已被许长宁带回东宫。
他强逼自己冷静,带上所有可解毒的药赶往东宫,在东宫门前跪着猛磕头,求侍卫放他进去救治江鹤一。
很快有人来将他领进去,可他却没能见到江鹤一,而是被带到了许长宁面前。
“想救他,便如实回答我的问题。”许长宁品着茶,一副悠闲模样。
苏明烨一口应下:“只要殿下留那孩子一命,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许长宁摩挲着茶杯边缘,问道:“你如此在意江鹤一,到底为何?”
苏明烨迅速答道:“鹤一是我们的嫡长皇子,小人自是要保护他性命,这是小人陪他来昭国的职责。”
“苏明烨,你是一名医师,本该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可你为了保护他……”
许长宁放下茶杯,垂眼打量苏明烨,提及前几日在静思院监视江鹤一的卫士带回来的消息,“你杀了一整队来昭国的燕军,能尽责至此等地步,你与江鹤一的关系,绝不止是如此,或者说,你与燕国皇后周徽音的关系,非同寻常。”
苏明烨身体一颤,立即垂眼不敢看许长宁,死死攥着拳,并未应答。
许长宁也不着急,幽幽道:“不说也行,你再等上一炷香时间,便可把江鹤一的尸身给带回去了。”
“小人……爱慕皇后娘娘,愿为她……守护她最爱的孩子……”
苏明烨豁出去了,他已顾不上说出这些是否会给周徽音带来麻烦,眼下救江鹤一最要紧,毕竟周徽音最在乎的便是江鹤一……
许长宁的猜想被印证了,她抿了一口茶,继续问道:“那周徽音呢?她对你可有情?”
苏明烨垂首沉默,耳边依稀回响起那道令他魂牵梦绕的声音。
“明烨……对不起……”
他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或许……有过吧……”
*
许长宁的前世日志·三
与谢筠成婚将近三年,我察觉自己手中的权力已所剩无几。如今我在朝堂上,犹如殿门前的石狮子,空有其表,毫无用处。
近些日子,我时常在想一件事,心烦意乱,夜里亦无法安眠,云止用上往常哄我入睡的法子,也不管用了。他问我为何事烦心,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告诉他,趁我还有自由让人出入皇宫的权力,我要派人送他出宫。他想去何处,我便送他去何处,为他安顿好一切。
我深知,长此以往,我只会沦为谢家的傀儡,他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待在我身边,会有危险。何况我感觉,谢筠早已发觉,我知晓云止不是他,只是我不闹,云止不闹,他也不在意罢了。
那夜过后,云止连续五日没有再来,约好接应他出宫的人亦没有见到他。我不知晓他住在宫中何处,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我没有找他,应当也找不到他,他就这样消失了。
消失了……挺好……也许他回家了,也许还在宫中,但他应当不会再来了……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想他……
第六日,我抑制不住心中那股思念,在昭宸殿前,挂上了一盏花灯。我与他曾约定,只要我在殿前挂上花灯,便是想见他了,他夜里便会来寻我。当做念想也好,纪念也罢,我想着,这盏灯便一直如此挂着吧……
可是那一夜,那盏花灯,被提进了我的寝殿。
他面具下的双眸似有水光,声音有些发颤。他问,我也是舍不得他的,对吧?
我当然舍不得他,以为他离开了的这几日,我愈发看清自己的内心,我恨不得要将他囚在身边,要他日日与我在一起,不仅仅只在夜间相见,可那样太自私了……
我告诉他,同我继续走下去,恐怕会是一条死路。
他说,这辈子也快过了一半,便这样继续走下去吧,下辈子再换一条路走便是。
我问他,若没有下辈子呢?
他吹灭了殿内所有烛火,行至我身前,摘下面具,吻掉了我脸上的眼泪。他说,那便是我欠他的。
我分不清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是欢喜还是悲伤,只听见自己哽咽的回答。
好,是我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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